他烧得浑身战栗不已,牙齿都咬得咔哒作响。 浑身酸痛到了极点,后背心处一阵阵闷痛,辐射到全身,让他动都动不了。 他心里惦记着身边午睡的孩子,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根本做不到。 过了不知道多久,莲旦感觉到孩子的小手在扒拉自己,但他还是醒不过来。 又过了一阵,小旦的哭声在耳边响起,先是在嗓子眼里哼哼,后来变成了大声的哭嚎。 莲旦的意识模模糊糊,他想抬手安抚趴在他身上的孩子,可连这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朦胧间,身上一轻,是小旦被人抱走了。 莲旦倏地浑身一紧,有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说:“好好睡吧,多睡觉才好得快,放心,孩子有我看着。” 小旦的哭声渐渐低了,只偶尔打个哭嗝。 那女声低声哄着:“小旦,不哭了,我们去吃个蛋黄好不好?” 听着虽然不太像,但应该是隔壁吴大娘家的婷子姐。 脚步声远去,莲旦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放任自己昏睡过去。 …… 再醒来时,窗外已经是黑天了,屋子里桌上点着油灯。 一个年轻女子背对着床这边,坐在桌旁。 她把咿咿呀呀的小旦抱在怀里,正给他翻小人书看,一边翻,一边轻声地给他讲书上的故事。 莲旦望着他们,眼神渐渐完全清醒,眼睛睁大,他嘴巴动了动,干渴快冒烟的嗓子里,勉强冒出一句声音嘶哑的话,“你……你是谁?” 女子动作一顿,放下书本,抱起小旦站起身,转身过来,露出一张嘴角含笑的年轻脸庞。 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肌肤雪白,双眼明亮,相貌不俗。 莲旦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不由得呆了呆。 这少女冲他又笑了一下,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了过来,将沉甸甸的小旦放到他怀里,朝他盈盈一拜,道:“是有人嘱托我来照料你。” 闻言,莲旦又是一怔,继而很快意识到这个嘱托的人可能是谁。 他的神色立刻冷了下来,垂下眼皮,不再吭声。 少女看出他拒绝的意思,幽幽道:“青花的毒性很强,这几日你恐怕都起不了身,更别提照顾孩子了。我等你痊愈便会自己离开,绝不再打扰。” 莲旦抬眼迅速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去。 他没说不行,少女就知道对方没再拒绝了,于是笑着道:“小旦已经喝完奶了,你肯定饿了吧,我去给你盛粥。” 说着,她便离开了屋子。 莲旦戒备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人影消失在门后了,才抱紧了小旦,把脸埋进孩子的小小颈窝里蹭了蹭。 …… 少女把粥端来了,放在了床边的小桌子上。 她把床头的枕头被垛整理了一下,让莲旦可以靠在上头舒服地吃饭。 她伸手到床头时,莲旦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去,又倏地挪了回去,停留了一小下后,又谨慎地移开了。 今晚这顿粥和莲旦平日里吃的都不一样,做得很精致。 简简单单一碗白米粥里,放了青菜和猪肉糜,还点了香油,味道很香很浓郁。 小旦吃饱了,也还跟着吃了几口。 吃完以后,少女把碗收了。 莲旦听着外屋里洗刷的动静,陪着小旦玩着,眼睛里却是怀疑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外屋的动静停下来了,门吱嘎响了一声,少女从外屋进来,手里端了盆水,还拿了擦脸的布巾。 她把小旦从莲旦怀里接过来,说:“用热水擦擦脸,会舒服一些。” 莲旦道了声谢,目光又看向少女递布巾时伸过来的手腕。 少女嘴角含笑看着他,等他擦洗完之后,才缓缓道:“你是认出我了吧?” 莲旦一惊,看见少女抬手做捋长长的胡须状,在地上迈着四方步来回走动。 莲旦眼睛渐渐睁大,指着她说:“是村里的老郎中!” 少女笑吟吟点头。 “你是怎么做到的?”莲旦震惊不已,眼中还有无法隐藏的惧意。 少女笑而不语,从桌上她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后,把里面薄如蝉翼的面具小心地拿了出来,只往脸上轻易一放,虽没经过好好整理,不够服帖,但已看得出老郎中的相貌来,只要再贴上假胡须就一模一样了。 莲旦看着她手指沿着脸颊和发际间摸索,很快便又将这面具揭了下来,露出她原本雪白美丽的脸来。 少女将面具平整地放好,才盖好木盒的盖子,收回了包袱里。 做完这些后,少女来到床边,坐到了椅子上,看着脸上仍然带着震惊之色的莲旦,道:“你从灵匀山回到家没几日,我便偶尔过来,发现你有了身孕后,因你身上有青花毒,状况特殊,平凡大夫是看不了你的病的,我就假扮成你们村里的老郎中,在必要时来看你。” 莲旦摸着自己的肚子,回想孕期夜里的似梦非梦的经历,喃喃道:“原来那都是你。” 至于少女为什么要这么关照他,莲旦已经不需要再去猜测,肯定也是受人嘱托。 想到那个人,莲旦神色黯然下来,低下头去。 少女抬手放在他肩膀上,正要开口劝慰,莲旦却突然抬起头来,想起来什么似的,抓住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腕,语速很快道:“陈霜宁的脸难道也是……?” 他还没把整句话问全,少女已经肯定地点了点头。 莲旦眨了眨眼,神色先是茫然,继而恍然大悟,再之后,又是一片茫然的平静和沉默。 怪不得,陈霜宁的脸,和婆婆手里那幅画像那么相似,只除了那双眼睛以外。 他们已经……,他竟连对方的样子都不知道。 莲旦垂着头,轻声问:“他……是不是也不叫陈霜宁?” 肩膀上的手滑了下来,少女软软的手握住莲旦的手,力道微微有点大。 莲旦抬头看向她,看见少女眼睛望着顶棚,好像在回忆什么,眼睛里有怀念,也有抹不掉的沉重忧郁。 她沉默了一小会儿,目光又回到莲旦脸上,她轻轻呼了口气,说:“他跟你说他叫陈霜宁,你这么叫他便是。” 莲旦脸上现出悲伤之色。 少女注意到了,停顿了一下,看着他,轻声道:“名字,他没有骗你。” 莲旦低着头不说话,不知道他信还是不信。 过了一会,他才抬头看向她,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明显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就叫我雪冥吧。” …… 雪冥对陈家很熟悉,什么东西在哪,都不需要莲旦跟她讲。 她做事的风格和陈霜宁不大一样,但又隐隐有些相似。 比如说,她做饭很好吃,而且很讲究摆盘和配色。 趁小旦睡午觉时,她会出去买很多不便宜的食材回来,不嫌麻烦地炖汤、炒菜、熬粥等等。 给小旦准备的孩子饭,也特别精美,会把食物摆成小动物的形状,这样孩子看了就更爱吃了。 她和小旦格外亲近,也极其的有耐心。 晚上的时候,尽管莲旦极力劝说她去隔壁躺着好好休息,她还是坚决不肯去,只在屋子里,像陈霜宁一样打坐。 外面只要有一点动静,哪怕是野猫踩过围墙,她都会戒备地睁眼,从窗缝往外看好一会儿。 这几天,唐花和婷子都来过家里,往往人还没进院子呢,雪冥就发觉了,也是跟陈霜宁一样,听不到脚步声,只是窗框啪嗒一响,人就不见了。 等来客走了,她又会很快回来。 莲旦其实挺喜欢和这个女孩相处的,只是每次聊天聊得亲近些了,他又会想起,这是陈霜宁派来的人,说不定到底怀着什么心思,他又不由自主远离了。 雪冥的脾气很好,见他突然不想聊了,也不觉得被冷落生气,只是自顾自去外屋忙活,给他和孩子做好吃的。 …… 这么养了五六天,莲旦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天,雪冥陪他一起做针线活,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青花毒是什么?”莲旦突然问,“是我中毒了吗?” 雪冥停下手里的活,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她收起刚才脸上的笑意,紧皱着眉头道,“那是一种很歹毒的毒药,庙里那晚,假圆镜给你用的就是那种东西。” 提到那晚,莲旦有些窘迫,他扭过头去,低声道:“是那种白色的粉末吗?” 雪冥说:“对,只要吸入进去,就会中毒。这种毒的阴损之处在于,用后不仅会产生无法抗拒的情热,更可怕的是,一炷香内,如果不交合,中毒者就会爆体而亡。” 莲旦倏地抬起头来,脸上现出恍然和惊骇的神色。 原来是这样……。 雪冥说:“可就算在一炷香内和人交合了,也不代表就无事了,以后每月的月圆之夜,这种毒都会发作,会让人痛不欲生,而且发作起来,会一次比一次严重,只有和人交合才能缓解,但治标不治本,最终也是爆体而亡的结果。” 莲旦脸色一下子煞白,浑身都在发抖。 雪冥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不用担心,他已经给你吃了一颗解药,待我做出第二颗解药,你便会没事了。” 莲旦还是害怕,“还有多久,会……会不会来不及?” 雪冥摇头,“你怀上小旦是幸事,怀孕延缓了毒发的速度。” 她看着莲旦,认真保证,“他说过,你是无故被牵连之人,他不会让你有事。” 莲旦眨了眨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变了,先是红,又是白,最后咬住了嘴唇,脸上现出难色来。 雪冥冰雪聪明,已经明白了。 她沉吟了一下,还是直白道:“你的身体比常人还虚弱些,青花毒发作一次更比一次痛苦,下次月圆之夜,你是绝对捱不过去的。” 莲旦垂着头不吭声。 雪冥道:“他要出远门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下个月十五,他一定会赶回来的。”
第32章 一个月 这天夜里,靠山村靠近山的那趟人家,都隐隐约约听到了吹奏笛子的声音。 笛声本来是悠扬的,但在冬夜听来,却觉萧然。 晚上快睡觉了,莲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雪冥睁开眼睛,看向他,问道:“睡不着吗?” 莲旦问:“你听见什么声音吗,好像是有人在吹笛子?” 雪冥凝神听了阵,眼神变幻,神色明了,但她只是说:“可能,是有人心里有话却没法说出口吧。” …… 月色下,灵匀山半山腰的一棵大树上,一身白衫的年轻男人站在一根树枝上,风把他的衣衫和长发都吹得飘动起来,但那细细的树枝虽也随着晃动,但却牢牢地承受着一个人的重量,丝毫没有要折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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