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旦还不知情,提着装着药材的纸包往家门走。 就在这时,吴大娘从隔壁出来,见了莲旦就跑过来道:“不好了,刚才陈老二家的两口子来了,把你家奶羊给牵走了,我拦也没拦住!” 莲旦一听,急得直跺脚,“小旦饭吃不了几口,还得主要靠羊奶呢,他们怎么能这样!” 吴大娘从他手里把那些药都接过去,把陈霜宁背上熟睡的小旦也小心翼翼抱了去,说:“刚牵走不久,你们快去他们家看看,再晚了,说不定就给卖了,彻底找不回来了。” 莲旦抓住陈霜宁手腕,就往陈家老二家的方向跑。 陈家人大部分都住在这村里,少部分分散在附近几个村。 陈老二早就没了,吴大娘说的两口子,是指这老二家的儿子和夫郎。 上次那三十来岁的夫郎来了,便相中了那头奶羊,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竟然还惦记着,趁家里没人,就给牵走了。 这一头羊可是值三四贯铜钱,当初买它时,陈老太太是下了血本的,莲旦一直喂养得很精心,就怕它饿了病了。 这要是找不回来了,家里虽然还有些铜钱,可还要吃饭买药的,再买一头是万万不够了。 莲旦急得眼圈泛红,跑了一阵,才觉出自己抓着的微凉的手,反手握住了自己。 他回头去看,看见陈霜宁沉静的脸,他说:“别急,羊会找回来的。” 莫名的,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莲旦慌乱的心安定了不少。 抓紧的手只握了一下,便又放开。陈霜宁走在前头,说:“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陈老二家,一进院子,就见陈老二的儿子陈旺正在劈柴。 这人在镇上给富户做保镖,身上肌肉虬结,大冷天的穿着薄薄的短褂子,衣裳被肌肉撑得鼓鼓的。上次来家里闹,他还在镇上没回来,所以没见着他,要不恐怕没那么容易打发。 见莲旦和陈霜宁进了院门,陈旺呸的往自己手心吐了口唾沫,两眼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一斧头砰的一声把地上的干柴劈得碎成一块块。 莲旦被吓得心惊肉跳,下意识躲到陈霜宁身后,抓着他衣袖一角。 陈霜宁脸上却毫无波动,他淡淡问道:“羊在哪?” 陈旺不回应他,而是回头冲屋里喊了一声,“人来了,出来。” 他话音才落,一个三十来岁的哥儿从屋里出来了,正是上次在陈家揪住奶羊耳朵不放那个。 他姓刘,本名叫什么村里人都记不清了,都管他叫陈旺家的或刘哥儿。 刘哥儿见了莲旦和陈霜宁,就“呦”了一声,跟没事人似的问:“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串门了?” 陈霜宁目光盯着他,缓缓道:“羊呢?不交出来,我就进屋自己找。” 刘哥儿不敢和他那种可怕的目光对视,撇开头道:“陈旺他爹生前说过,你家老头曾经跟他借过五两银子没还,这头羊,就当是还钱了。” 陈霜宁回头看莲旦,莲旦紧张得磕巴,说:“婆……婆婆从没说过这事。” 陈霜宁转回去,说:“我也从没听过,你可有字据?” 刘哥儿偷偷看了陈旺一眼,来了底气,双手掐腰道:“都是亲戚,当时就口头借的,哪来什么字据,你们可别说想赖账不还啊!” 他是一直惦记着这羊,那天没能牵回来后悔的不行。有陈旺回来撑腰了,他便厚着脸皮大着胆子去陈老太太家里给牵走了。他早就想好了这么应对,就算莲旦两口子明知道他在耍赖也没法反驳。 可就在这时,陈霜宁突然往院子里的仓房看了一眼。 刘哥儿脸色一变,就要冲过去挡住门,却已经晚了,也没看清陈霜宁是怎么动的,只觉得眼前一花,仓房门已经开了,一头嘴巴子上被布缠得结结实实的奶羊,被他牵了出来。 这是怕羊叫,给绑住了嘴。 刘哥儿一跺脚,嗷唠嚎了一嗓子。 一直默默在旁看着的陈旺,毫无征兆地,突然举起斧子就朝陈霜宁背后劈了下去。 这陈旺劈柴的地方,刚好在仓房门口附近,陈霜宁一从仓房里出来,就是背对着他的。 陈旺的动作太突然也太快了,陈霜宁看似竟毫无所觉。 而就在不远处等着的莲旦,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已经来不及提醒了。他目眦欲裂,惊恐的惊叫声都咽进了嗓子里。 莲旦竟一丝都没犹豫,用这辈子从没有过的灵巧速度,蓦地扑了上去,牢牢地贴在陈霜宁的背后,双手猛地抱住他的腰,嗓子里发出“磕磕”似的怕到极点的声响。 有人发出尖叫声,有哐啷地沉重闷响声,还有种奇怪的令人牙酸的闷闷的碎裂声。 等一切都平息了,有冰凉的手握住自己紧紧交握在对方肚腹上的手时,莲旦猛地身体一颤,这才反应过来,该来的疼痛并没来。 他的手指被一根根小心地拨开,继而一只手被握住,莲旦被半强迫地从背后被拽到了身前。 他满脸是泪,脸色苍白。 陈霜宁将他一只手包在手心里,垂眸看着他,缓缓问道:“刚才,你为什么要冒险护着我?” 莲旦眼珠急速颤动,他仓皇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嘴唇动了好几下,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被吓坏了。 陈霜宁不再强迫他,抬手将他拢进自己怀里,另一手牵住那只奶羊,往院门外走去。 转身时,莲旦看见刘哥儿蹲在地上,刘旺倒在他身前,直到此时,莲旦暂时都麻痹了的五感才渐渐恢复,这才听见刘哥儿尖锐的哭嚎声。 莲旦肩膀动了动,拢着他的人,在他头顶轻声说:“他没死,躺一段日子便会好了。”
第22章 荷包 回家以后,陈霜宁帮莲旦脱去外衣,又倒了热水给他擦了脸和手,扶着他躺好了,才准备出门。 莲旦却并不能安生,他脸色惨白,眼神像小动物一样饱含惊吓,陈霜宁一要走,他就拉住对方衣袖,惊惶地问:“你要去哪?” 只要轻轻一挣,陈霜宁便能轻易地将衣袖扯出来,但他没有。 他蹲了下来,目光平视着床上瘦弱惊恐的哥儿,轻声说:“我去把小旦抱回来。” “小旦……,”莲旦嘴唇动了动,喃喃着,眼睛里这才有了几分神采,“对,小旦还在吴大娘那里……。” 陈霜宁抬手帮他掖了掖被子,双眸深深地看着他,说:“我很快回来。” 莲旦这才放开他衣袖,侧身躺回了床上。 纵然如此,陈霜宁也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直到门板被合上阻挡。 …… 晚上的时候,莲旦终于缓过来一些,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特别怕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目光总是跟着屋子里另一个身影。 小旦喝完奶便睡着了,两手两脚摊开着,睡得舒舒服服。 屋子里这会儿烧得热,他把小被子都给蹬到了脚底下,莲旦将被子扯上来,用一角盖住了孩子的小肚子,又给他拉了拉衣袖和裤腿,约莫着不会着凉了才放心。 他忙完孩子,一回身,装好水的木盆和布巾已经被拿到了床边,莲旦抬头看了看,道了声谢,便洗漱起来。 完事以后,莲旦要躺下了,陈霜宁却并没收拾盆离开。 莲旦抬头看他,陈霜宁站在床边,也在低头看着他,两人目光相遇。 “你那么害怕,为什么还要护着我?”陈霜宁又一次问到,他好像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执着。 “因为……,”油灯灯光下,莲旦本来有些苍白的脸颊渐渐红了,“因为,你是我夫君。” “如果,我没能及时阻止刘旺,你受伤,甚至是死了呢?”陈霜宁语气平静,声音却比平日里还要沙哑怪异。 莲旦看着他,眨了眨眼,说:“我没想那么多,当时也来不及想。” 陈霜宁垂着眼睛,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他一阵,之后,他动了动嘴唇,说:“不早了,休息吧。” 今晚的陈霜宁,与以往有些不同。 莲旦躺下后,他弯下腰去,帮他扯了扯被子,然后吹熄了油灯后,也没着急离开,而是轻声道:“睡吧,夜里有事叫我。” 说完,他便离开床侧,去了窗边。 莲旦看着他的背影,牙齿轻咬着嘴唇,好几次想开口,但都被心里的羞怯阻拦,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在看见陈霜宁已经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摆好姿势打坐以后,他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登时都泄了,更是没法说了。 …… 隔天,陈旺家的事就在村里传开了,刘哥儿逢人便说陈家回来这个儿子是个恶鬼。 可他是鬼这件事,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呢。 再说了,这陈家这点家产的事,闹了多少回,刘哥儿是个什么人,村里人都知道,听说陈旺被陈霜宁吓尿了裤子,躺在炕上好几天起不来,都有看好戏的意思。 村里人说:“你跟个死鬼计较什么呢,到最后吃亏的不还是你吗!” 刘哥儿又气又怕,只后悔自己太过贪心,害了自家夫君。 等过几天,刘旺能起来了,本来是村里有名的凶悍之人,这次却一声也不吭,灰溜溜回镇上去了。这事也就过去了,没掀起什么水花。 只是自打那天起,陈家这新回来的儿子,和家里的夫郎这两人之间,就有了些说不上的微妙的变化。 照样是过去那样子的相处方式,只是莲旦偶然抬头时,能看见陈霜宁正定定地盯着自己,跟他刚回来那阵差不多,但又有些说不出的不同。 在莲旦发现以后,以往陈霜宁向来不躲也不避,都是莲旦受不住主动移开目光。 可最近这些天,一旦莲旦撞上了他的目光,陈霜宁便会倏地移开。 还有,做父亲的把孩子从爹爹手里接过来,好让他能安生地好好吃饭时,碰到的手指,说不上怎么回事,总是分开的不那么干脆,也说不好到底是哪方的问题。 莲旦收回手指时,都觉得被碰到的地方没来由的麻酥酥的,脸上不由自主就烫了起来。 诸如这种小事,是经常发生的,但又风过无痕似的,好像并什么确切的变化。 …… 今年的九月初九,天气不错。 村里体健的老人会在这天聚在一起,爬爬山坡,看看风景。陈老太太以往也会和其他同龄村民一起去凑热闹,但今年她去不了了。 这天一大早,莲旦就去屋里看他,想把她叫醒起来吃点东西,老太太却毫无反应。 这次她昏睡了有两天了,皮肉都瘦得干巴了,呼吸微弱,脸色灰败,眼看着是快不行了。 他去请过老郎中,对方捋着胡子连连摇头,说:“老太太醒了想吃什么就给做点什么吧,也别避讳,让她有身后事要交代的,就趁早交代,别以后没机会开口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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