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欢喜心中阴沉。他满腹怨气无处发泄,已经忘了李舒的叮嘱,等女子走过,他悄无声息跟上,忽然出手抓向她后颈! 指尖才碰上皮肤,女子不闪不避,右手压低佩剑,掌心在剑柄上猛力一推,剑鞘朝后急飞,正正击中白欢喜腹部。 白欢喜急忙后撤,他手上有粘稠湿润之感,是已经抓破女子后颈。他一心只想擒拿下眼前女人,顿了一瞬又迅速靠近,这回闪过女子举剑的一击,抓住女子双腕。 他手上力气很大,一抓一扣,女子手中佩剑落地。白欢喜手指并不放松,直接沿着紧窄的袖口往下摸,女子的衣物从手腕朝手肘裂开,皮肤已然裸露。 中原女子最怕这一招,白欢喜知道,只要顺着皮肤摸到手肘,便可钳制她上半身,再摸到肩膀、卸下关节,眼前人便任他施为——但女子竟丝毫不慌,手腕一拧,反手擒住白欢喜双掌。 两声脆响,反倒是他手腕关节被人卸了。 白欢喜撤步后退,忍痛把双掌抵在腰间,强行复位。刚一抬头,脸上便狠狠受了一巴掌。 这巴掌把白欢喜打清醒了。趁女子踢起落地的佩剑,他再不敢恋战,跃上屋顶,狂奔去也。 此时的浩意山庄,李舒正在厨房苦苦地举刀破鱼。 虾蟹太多,曲洱大吃大嚼,吃出一身红疹,正在房间里翻滚哀嚎。曲渺渺和栾秋倒是正常,只是从白天到夜晚都在料理韦问星送的河鲜,心情极为糟糕。 李舒诓了商歌二两银子,吃饱喝足,又打了一壶酒回来。他翻墙回到自己的小院里藏好美酒,才悠悠然去跟栾秋打招呼。没想到一到厨房,几乎被腥味熏得肚腹翻滚、浪费粮食。栾秋不理他如何辩解,把他拖入厨房,命他一同处理。 于是栾秋和李舒给鱼破肚,曲渺渺和卓不烦清理肚肠,用盐腌上。 “浪费了好多盐!”曲渺渺心疼不已,“都怪你!” 李舒张口想辩解,几片鱼鳞落进嘴里,他呸呸吐个不停。 “好热闹!” 厨房外有清脆笑声传来。 “咱们山庄发了什么财?满地都是鱼!” 曲渺渺举起被鲜鱼肚肠弄脏的双手:“师姐!!!” 迈进厨房的是个束发的年轻姑娘,一身利落打扮,腰上佩剑是蛇纹剑鞘,灯火里透出幽绿色。 李舒一眼瞧出那是罕见的好武器,忙冲栾秋使眼色。栾秋:“于笙,我的师妹。” 李舒立刻亲热招呼:“师姐!” 于笙躲开曲渺渺的手:“你大哥呢?我得问他拿点儿药,江州城里碰上个登徒子,功夫挺厉害,把我后颈挠破了。” 她撩起长发,让曲渺渺和栾秋看伤口。栾秋认不出这是哪一家的武功,李舒边摘下脸上鱼鳞边笑嘻嘻凑过去,才一眼,笑容立刻消失。 “你是谁?”于笙打量他,“栾秋,你收的弟子?” “这位才是弟子。”栾秋示意卓不烦跟于笙打招呼,又瞥一眼李舒,“这位,闲人而已。” 李舒在心中把白欢喜翻来覆去地鞭打斥骂,面上堆笑:“师姐,在下李舒,我是……” 曲渺渺插嘴:“李大哥是个说书人,会说好多故事,可好玩了。” 李舒万没料到,自己那东缝西补的谎言,落在曲渺渺耳朵里竟然只是个故事。他想尽快让于笙的注意力从伤口上转移开,正准备胡说,曲渺渺又说:“但李大哥特别可怜。” 李舒把所有故事都咽下去,又欣慰又感激地看曲渺渺。 曲渺渺:“二师兄连鸡蛋都不给他吃。” 李舒:“……” 于笙放声大笑:“你这说书人,真是了不得!竟能把栾秋激怒!” “师姐去歇息吧。”栾秋平平板板地说,“曲洱在自己房间里躺着,你去找他拿药便可。” 于笙来去如风,离开时亮出一包银子:“我讨回了一些,正好给曲洱拿去。” 不消片刻,李舒便听见曲洱喜极而泣的喊声:“师姐!天呀,师姐!” 李舒靠近奋力刮鱼鳞的栾秋:“比你厉害。” 栾秋冷冷看他,刀口略略一抬,寒光照到李舒脸上。 直到四更,李舒和栾秋才把那几筐鲜鱼处理完毕。 卓不烦被于笙送回了家,曲渺渺也早就顶不住困意,趴在矮凳上睡着了。栾秋把她抱回房间,出来时忽然闻见一阵酒香。他跳入李舒院子,把正准备品酒的李舒吓了一跳。 来不及藏起那酒,李舒恨恨地:“狗鼻子。” 在满山庄的鱼腥味儿里,那点儿酒香实在显著。李舒只有一个碗,珍重地在碗里倒出两滴,递给栾秋。栾秋先抢过碗,又抢过酒壶,只倒一碗给李舒,自己则直接对着酒壶喝。 “你骗来的酒?”栾秋问。他也很久没喝过酒,酒是奢侈玩意儿,曲洱绝不肯花钱去买。 “一个少侠送我的。”李舒随口胡诌,“他帮我翻土挖扇子,我们从白天一直聊到夜星升起,相谈甚欢。” 栾秋捏着酒壶,静静看李舒胡说。和李舒在一起,总是他听李舒说话,但今夜在酒意下,他也忽然生出了跟李舒说些什么的念头。 “韦问星说,明夜堂要重组诛邪盟。”他打断了李舒的胡说八道,“从此诛邪盟跟浩意山庄便毫无关系。” 李舒顿住了:“不是你自己不想重组吗?” “……”栾秋又喝一口酒,“若按师娘所想,不能重组。但是若按师父想法,他当年独自成立诛邪盟,现在我却……” 李舒对栾秋的挣扎并没很大兴趣,他随口应:“明夜堂想重组也不是那么容易。” 栾秋摆摆手:“不是的。他们也并不想重组。” 他压低声音,扭头靠近李舒:“明夜堂想用那个苦炼门的瞎子作饵,引出英则。”
第9章 错局(2) 栾秋第一次在李舒脸上看到了强烈的震愕和兴趣。矛盾的两者让李舒向来随意的双眼在瞬间有了光彩,但他立刻垂下眼皮,哧溜喝一小口酒。 “你怎么知道?韦问星还是明夜堂跟你说的?” “这并不难推断。”栾秋说。 明夜堂之所以在附近的九镇十三乡里到处张贴英则的追缉令,目的是为了提醒众人有这么一个毒物正在附近。也就是说,明夜堂十分确定,章漠对英则造成的伤害相当严重,英则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远离江州,更不可能离开大瑀。 既然如此,便不需要千里迢迢远赴金羌去剿灭苦炼门。英则去年杀了五个长老,苦炼门现在的十个长老有新有旧,大不如前。只要找出英则并诛杀,将大挫苦炼门气焰。 但距离章漠、英则大战已经一个多月,英则始终没下落。他不是死了,就是好好地藏起来了。 想把藏在石头缝里的鱼钓起来,需要很香的鱼饵。 “苦炼门的瞎子就是鱼饵。明夜堂以重组诛邪盟为名,正在散布苦炼门瞎子的事情,说他弃恶向善,要为诛邪盟的人带路。那瞎子不仅是苦炼门的人,还是松挞长老的儿子,知道的秘密绝对比你我都要多。如果你是苦炼门门主,你知道这件事之后,会留下他吗?” 见李舒不应,栾秋又说:“英则绝对不是孤身一人来大瑀的。明夜堂肯定想一网打尽。英则藏身这么久,若是活着,藏匿他的一定是苦炼门恶徒。” 李舒:“嗯……” 栾秋喝完了手里的酒,夺过李舒那只碗,一口气喝干。 “明夜堂是志在必得。”栾秋说,“经此一役,他们可能会成为大瑀江湖的领头人。” 李舒心头微动,他直接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明夜堂?” 栾秋不喜欢明夜堂的原因,跟大多数江湖人看不上明夜堂的原因差不多。 一是明夜堂太会挣钱了。江湖人多是布衣侠客,明夜堂这种穿得靓丽光鲜的,看着就让人别扭。穷途出英雄,末路见真章,明夜堂走的不是寻常江湖人那一套,自然也不那么受寻常江湖人待见。且明夜堂财大气粗、出手阔绰,没钱的江湖客嘴上不说,但心里始终觉得在他们面前总是矮了那么一截。 二是明夜堂和朝廷中人有联系。什么北军的统领与堂主章漠是拜把子的姐弟,什么北军狼面侯是明夜堂挚友,还有帮派中这个那个,与朝廷中大官有密切书信来往,总之联系紧密,切不断斩不开。江湖人以武犯禁,只在意江湖规则,最看不惯朝廷中人,但凡跟朝廷鹰犬沾上关系,都要受众人唾弃。坊间更有传言:如今端坐龙位的那个,曾受过明夜堂许多帮助。 两个原因相加,足以让江湖人对明夜堂颇有微词。 李舒装作不懂:“心眼真小啊。” “这怎么是小心眼?”栾秋不爱听这话,“这是有原则。” 他认为自己必须向李舒解释清楚,这偌大江湖,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小心眼”。江湖客有许多不落在纸面的规矩,是从他们踏入江湖那一天开始就刻在血肉里的坚持。 “对明夜堂有异见的帮派其实很多。”栾秋说,“是的,我不喜欢他们。今天拿鱼来的七霞码头韦问星也一样。他得知明夜堂要牵头重组诛邪盟,半个月后还要在江州城里举行什么诛邪大会,心里气不过,才特意来找我。我……” 他犹豫了,李舒接话:“你让他失望了。” 沉寂中,小院里的两颗孱弱梨树被夜风吹动,落下稀稀拉拉的梨花花瓣。树生来病弱,树干只有胳膊粗细,是从正堂旁边那棵遮天蔽日的树上,折枝栽下的。山庄人走的走散的散,这个小院也没人着意打理,树便一直半死不活地撑着。 后来李舒来了。或许因为有人捉虫浇水,这两棵虽然开得晚,但勉强也有了个花样子。 花瓣像被击碎的、轻盈的蝴蝶翅膀。月色把它染得更冷更冷,它落进李舒手中酒碗,浮在琥珀色酒液上。 李舒正在发呆。 对栾秋来说,这实在很新鲜,仿佛这个聒噪、多话的青年突然间冷却了,幽暗阴影斑驳地在那张惹人厌烦的脸上轻颤。他手端酒碗,盯着李舒安静的侧脸看。 和要不要乐契的命相比,趁着重组诛邪盟的机会把大瑀江湖正道一网打尽,才是李舒最想做的事情。 明夜堂想用乐契引出自己,而自己则可以利用乐契,反将一军。 诛邪大会正是最好的机会。大瑀重组诛邪盟,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么他李舒必须让浩意山庄当这个领头人,否则苦炼门危矣。 他打定主意,看向栾秋,发现栾秋也正看着自己。 “你不说话的时候,像个正经人。”栾秋说。 李舒:“谬赞,我不想当正经人。” 酒碗里还剩几滴,栾秋举碗仰头,伸舌去接滴落的酒液。滴干了还嫌不够,还要去舔碗沿。 “栾秋,不行。”李舒忽然说。 栾秋收了舌尖,看看那碗,才想起李舒刚刚也用这碗喝酒。虽不知道他喝的是哪个方向,但……栾秋举着那碗,放下也不是,继续拿着也不是,耳朵又微微地烫起来。
112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