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树有花,还有花树之后的回廊。 廊间挂着灯笼,有人在其间走过,身畔总有年轻的郎君女郎。 我深吸一口气,一并靠了过去。如果这里果真通向灵犀卫的据点,他们一定不会将入口放在如此引人注目的地方,得往更深处去…… 走啊走,大部分时候,我还是避着人的。偶尔实在避不过,我心一横,一手撑在墙壁上,“呕!” 有试图朝我靠近的男女立刻撤退,趁这个空档,我再度跑路。 慢慢到了后方的屋舍前,原先的丝竹声轻下去,换做各样男男女女的声音。我揉了揉自己难受的胃,抬起目光,细细打量周遭。 那些声响巨大的屋子先排除,安静地则让我一一看过。愈看愈是焦灼,空屋见了,一群人睡死的屋也见了,唯独没有见到谢玉衡。 我心头涌出了可怕的猜测:或许我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谢玉衡并不在此处……脑子开始“嗡”响,手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咬咬牙,压下这些心绪,继续往前走。 你没错。 我告诉自己。 京城这么大,在对暗狱一无所知的时候,跟着蜂子走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可是、可是我马上就要把这个地方找完了。别说谢玉衡,就连一个庚三九那样明显习过武功的人都没见到。果真是错了吧?我耽搁了时间,我…… 在我心绪越来越烦乱的时候,又一扇门被我推开了。 里头黑漆漆的,不曾点上烛火。 我熟练地先看床铺,再看衣橱。手指屈起来,在木板上敲敲打打,想知道里头有没有密道。结论还是“无”,我再抑制不住,一拳砸在上头。 这时候,我听到了旁侧的呼吸声。 危机感在瞬时炸起,我内力聚向四肢,以最快的速度拧身去喝:“谁?……谢、谢玉衡!” “沈浮,”他朝我叹了口气,举起手,让我看到上面的瘦头蜂,“我看到这个,就知道你来了。” 停了停,又说:“你来做什么呢?不是都讲好了……” 后头的话没说完。是我不给他机会,直接上前,把人扣入怀中。 情绪大落大起,最终定格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上。我用力抱紧他,恨不能直接与自己的心上人合为一体。谢玉衡僵了僵,倒也随我。 然后,我便发现不对了。 如今是盛夏,衣服都穿得轻薄。我可以鲜明地感觉到,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谢玉衡身上渗透过来,同样打湿了我的衣服。 低头去看,见到满眼暗色。 我心头有了猜测,不敢相信,于是又伸手去摸。 这下不得不信了,我的手指都是红的。 “谢玉衡,”我喉咙发干,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你受伤了?”
第48章 商量 他何止是受伤,根本是半边身子都被染上血色。 只是身处黑暗的屋子,又穿了身方便行动的深色衣服,血色便十分不显。若非方才抱他,兴许都无法发现。 “是谁?”我满心只有这个念头,“是谁伤了谢玉衡?他现在在哪儿,我要砍回来!” 前所未有的怒意在我心头奔涌,以至于我浑身的内力都开始躁动。这种感觉很像前一次和谢玉衡分别的时候,王霸虎等人惊喜地叫,少主正在运起《通天诀》功法。 不,我不是他们的少主——但这具身体是我的,他的武功也是我的。他拿武功作恶,我却不过是想给心上人报仇。 多种思绪在我心头争斗,很快还是怒意占据上风。内力开始膨胀,我的袖子因之鼓起,连束在脑袋后面的头发也无风自起,哗啦糊了旁边谢玉衡满脸。 等等,不是要这样子。 原先的情绪遭遇一瞬间卡顿,我手忙脚乱地去扒拉谢玉衡脸上的头发。但他速度比我更快一点,晃晃脑袋就把自己的漂亮脸蛋解救出来。还抬起手,给了我一个脑瓜崩。 “砍什么砍。”谢玉衡恹恹地说,“这也不都是我的血。再说,咱们能顺顺当当出去就不错了,哪来的功夫主动往前凑。” 我愣住,意识到:“灵犀卫的暗狱果然在这里?他们现在还在外头找你?” 谢玉衡说:“对,都对——寓家vip嘶,你做什么?” “看看你的伤,”我道,“别动,我拿了药。” 在屋子里待久了,我的眼睛愈发适应此地暗色。靠近的时候,也能直接分辨出谢玉衡衣服上哪里是血,哪里还是从前的颜色。 虽然他骗人前科很多,但这会儿或许能相信他。毕竟是正牌灵犀卫出身,他武功的确不差,自然也可以给旁人留伤。 我这样告诉自己,很快却又推翻这念头。当把谢玉衡的腰带解开、外衫褪下,里头那件白色中衣看起来简直触目惊心!血以他的腰腹左侧为中心,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最中心的地方已经有些干了,颜色浓郁得近乎成了黑。 我指头发抖,继续剥他衣服。心里是更多更浓的懊悔,一个声音反复在说:你怎么能让他孤身离开?他走的时候,你就应该能想到这个结果!现在再来心疼,是不是太晚了? 接着,我终于看到他真正的伤处。谢玉衡倒也不傻,早在我来之前已经粗略包扎。我能想象到他把上衣脱掉半边袖子,再从衣摆扯下一片,咬着牙往自己身上裹的画面。只是看眼前状况,他这份补救效果显然不怎么样。 沉着脸,我自己也撕下衣摆的一片。再把浸满了鲜血的布料扔到一边,给他换药,换布。 眼看厚厚的药粉覆盖他的伤口,似乎也让那还在流血的地方安分些,我终于安心一点。这时候,才发觉自己指尖冰凉。 整个过程里,谢玉衡都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配合我。不过,在包扎结束、我拎着他原先那套衣服犹豫的时候,他主动开了口:“你前头检查那个柜子,里头不是有这地方备给客人的衣服吗?”看我看他,又多解释了两句,“我原本想着,若是把沾了血的东西留下,定会让人警觉。但现在已经这样了,不如换身新的,说不准还能掩盖一二。” 我便去为他取衣服。 拿之前,先伸手摸了摸。手指碰到的布料有种崭崭新的微硬,也是,客人们怕也不愿意拿旁人穿过的衣物将就。 等把衣服抖开了,我示意谢玉衡抬起手臂。谢玉衡似乎无奈,虽然照做,但也抱怨:“我也没到连衣服都穿不了的地步吧?” 我听着,抬眼看他。 其实不清楚自己此刻是怎样神色,可谢玉衡明显是因我的表情显露心疼,又来摸我的脸颊,“唉,真不打紧,你别太担心了。” “谢玉衡,”我叫他的名字,幽幽地说,“可惜你没练《通天诀》,没法用我的血直接补充血气。” 他一愣,随即沉默。 我很满意他此刻的安静,又低头忙活了起来。先把旧衣服从谢玉衡身上彻底扯掉,再将新衣披在他身上。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还想要打水为他清洗身上血痕。其中很多地方已经干了,手指摸上去,便有扑簌簌的红灰落下来。 可惜水井距离此地太远,现在单独出去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我只能忍耐,细细为谢玉衡穿好衣裳。 大约是觉得屋内太沉默,在我研究腰带要怎么系的时候,谢玉衡开始讲他前头遇到的事情。他拿轻松口吻,说自己打探到了好消息,聂庄主人还活着。虽然伤得有点重,但他找着机会为他摸了脉,确定只要好好养着,庄主的身体、武功都能恢复。 我听出他这话没有说完。什么算“恢复”?八成九成算,一成两成也算。不过,人还活着,的确有了希望。 我唇角有了点笑,谢玉衡看了,再接再厉,说除了聂庄主本人,他的两个儿子状况也还好。至于夫人、女儿,因男囚女囚不在一边,时间紧迫之下,谢玉衡没来得及去他们那边瞧。但他有经验,只要不是女眷亲自犯事,灵犀卫们没多少折腾她们的兴趣。除了最后偿命外,她们在暗狱过得没准比在普通监狱还舒服些。 “这么顺利,”我说,“那你是怎么被发现的?” 谢玉衡一僵。 我放下系好的腰带,轻轻拍了拍手。更多血灰落了下去,让我失去摸摸谢玉衡脸颊的兴致。 “总不能是你觉得事情太简单,所以主动朝守在狱里头的人暴露了吧?”我问,“谢玉衡,你能别再避重就轻了吗?我看起来有那么好糊弄吗?” 他被我说得沉默。 我看着他,心头又怜又恨,而这些情绪又汇融成了更多的爱。“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谢玉衡藏在里面”的念头冒上来,还没来得及变得更清晰,就被他的话音打断。 我总是更在意他的,于是他一开口,我的心思就被完全吸引,听他讲,他其实是被聂无尘的一名弟子出卖。 “我其实并未和聂庄主有什么交流,可即便如此,我停留的时间也的确多了些,待他的态度也的确比其他人和缓些……要走的时候碰到个后辈,原先已经对付过去了,可那弟子突然扑到栏杆前,说他有线索可以举报,求朝廷不杀他。 “我虽有易容,不至于直接被认出来,可身份本就经不住推敲。那后辈要带我去验证,这如何能成?自然是找到机会就跑,可惜没跑利索。 ”可惜了聂庄主,分明是个磊落人物,却有这么一个徒弟。”能和聂无尘一起被抓被关,对方初时定也不会抱有坏心思。只是在见识过灵犀卫的手段之后被骇破胆子,要“弃暗投明”。 我神色沉下去,问他:“朝廷真的会不杀他吗?” 如果会的话,他也会在我“以牙还牙”的名单上。 扪心自问,我依然做不到像这个世界的很多人一样轻视人命,哪怕拥有一身高超武艺也不愿真正手染鲜血。但当下,总不能任人欺负却不还手。 谢玉衡却淡淡回答:“当然会。” 我默然片刻,甩甩脑袋,“那就不说这些了。外头大约有多少人盯着?他们现在是没搜到这儿,咱们却也不能留太久。你和我说说明白,咱们有个章程。” 谢玉衡点头,神色也变得凝重。“追我出来的后背共有三名,两个已经被我废了,还有一个该是回去找人。你说得对,他们如今怕是正在附近搜查。若是直接离去,定要引起注意。” 我提议:“若是扮作这地方的客人呢?” 谢玉衡无奈:“你当他们为何要夜宿此处?自然是因为回不去。” “宵禁”两个字被他灌输给我。我晃晃脑袋,明白了,“就没有什么斡旋余地吗?” ”那到不是。“谢玉衡沉吟,”若是宫中有紧急政务,或者家里有生死大事……” 很好理解。皇帝的活儿得接着,大晚上重病了生娃娃了得让人找大夫。 可这些情况与我俩都对不上。谢玉衡说着,嘴巴抿了起来,露出一点为难模样。我倒是冷不丁讲话,说:“若是这地方出了事,让人待不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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