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老爷高坐,怒视堂下被几人环抱的邢阿爹。 “恳请官老爷莫怪,杀儿仇人近在眼前十余年,我们却是一无所知,我夫君一时得知被冲昏了头才冒犯了老爷,求求老爷不要责怪他。” 邢阿娘跪伏在地,脑袋磕一下又一下重重的磕在地上,哭泣求饶混着声声闷响,百姓之中亦有人能知她痛苦悲伤,从而垂眸落泪。 “求大人莫要责怪。” “求大人莫要责怪。” 众多百姓替邢阿爹出言求饶。 官老爷十分赏识邢东、邢南兄弟二人,也体谅痛失孩子的父母之心,并无过多责怪。 “罢了,本官谅你夫妻二人十余年痛失爱子,不治你扰乱公堂之罪,且肃静听审,莫要再喧闹打砸,公堂可不是你们能随意放肆的地方。”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邢阿娘额头红肿,泪眼朦胧谢恩。 看着老妻,邢阿爹一口气松下,僵直的身躯疲软下来。 见他松了力道,环住他的众人才放心的松了手,邢阿爹跪在邢阿娘身旁,将她环住,捕快纷纷归位,其余等人赶紧跪下听审。 躲在柱子后面的邢阳被捕快拖拽了出来,身下一滩腥黄。 他爬在地上,丢人又惊恐,不敢抬头,他自持清高,常年来维持的脸面早已全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都快黑了, 我做饭去。” 枯等了一下午,卫青燕难掩倦色,起身进了厨房。 赵三婶子随后进去帮忙。 “三哥。” 邢小妹上午吃了安神的汤药, 这一觉睡得分外沉,被子捂的严严实实发了好大一身的汗, 浑身黏糊糊的难受的紧倒是没有早上那会儿的酸痛了。 她睁眼, 屋里昏暗, 对昨儿夜里做的梦还心有余悸, 披上外衣,趿拉着鞋子出了房门。 层层叠叠的赤红云层与院落中的暗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悬挂在屋檐下的两盏大灯笼随风摇曳, 院中坐着的高大汉子,背影是她熟悉的, 刚刚大病一场, 她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 都脆弱的很,气虚着唤了一声兄长, 小跑着过去。 已经枯坐许久,邢南张开双臂接住邢小妹, 嗓音干哑:“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可是饿醒了?” 坐在一旁的裴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入手是汗液的粘腻感, 体温已经降了下来,“我去房里给小妹拿件厚衣服, 别刚一点又受寒气, 一会儿把汤药给熬上。” “小妹身上还难受不?头还疼不疼?” 天一暗下来纪净月跟周英几人把孩子都给抱进屋里去, 孩子们都还小,夜里容易受惊, 纪净月把几块糕点都给吃了,这会儿还不是很饿,走出来瞧了瞧邢小妹,见她脸色还好,神情有些不安。 邢小妹轻摇头,软软的窝在哥哥的怀里,精神还是差了许多,恹恹的不想说话,纪净月也就不再多问。 穿上裴玖拿出来的厚衣服,邢小妹又窝进了哥哥怀里,病了一场倒是粘人的不得了。 “吱呀” 大门被推开,邢南环住怀里的小妹蹭的站了起来。 是阿爹阿娘他们回来了。 “阿爹、阿娘。” 邢阿娘被邢阿爹环住肩膀步伐虚散,要没个人扶着怕是一步都走不安稳,昏黄的灯光照的几人神色朦胧,邢南堪堪开口,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除了纪净月留在屋里看着孩子们,大伙都赶紧迎了出来。 “怎么样?官老爷怎么判的?” 周英上前扶住邢阿娘,瞧见她额头上一片红肿,神色黯然,眼里没有一点光彩空洞的失神,鼻头一酸,眼泪唰唰的落下。 赵三婶子连手上的油渍都顾不得擦干净,迎上去扶住她另一边,心里暗自低叹,所有担心的话语竟是一句都问不出口。 俩人扶着她赶紧进了屋里,卫青燕倒了热水进去。 邢阿娘一离去,邢阿爹像是瞬间被抽走了生气,跌坐在地上。 四十多岁的汉子,抱头痛哭起来,一声声悲怆,划破夜色的沉寂,听闻之人无一不落泪共鸣。 本就受惊不安的邢小妹跟着嚎啕大哭,挣开哥哥的双臂,爬伏在阿爹的背上哭的岔了气,她以为梦里的事成了真,一双小手抖擞着在阿爹背上四处摸索,一点力都不敢用,就怕摸到伤口跟血迹,“阿爹、阿爹,哪、哪痛?呜呜...别、别吓、吓小妹...” 邢东弯腰将她抱起,邢小妹蹬腿挣扎,胳膊肘子打在了他的脸上,他也感觉不到疼,嘶哑的嗓音尽量柔和道:“小妹,小妹乖!别怕,阿爹没受伤,都没事,你别害怕,让阿爹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乖,大哥抱着你,别害怕。” 邢小妹被阿爹的声声悲泣吓的失了神智,昨儿夜里的梦魇又缠上了她幼小的内心,在邢东怀里没有一点章法的蹬腿挥舞着两条纤细的胳膊,一会儿打在邢东脸上,一会儿打在他的胳膊上。 邢东只好先抱着她进屋里去。 “都怪我,都怪我,啊!”邢阿爹抬起手狠狠的抽自个儿的巴掌,这头才刚把邢小妹送进屋里,几个汉子一时没留意,等邢阿爹抽了四五下,几个汉子才钳制住他。 “二弟,二弟,别...不、不怪你,怪大哥,怪大哥。” 邢大伯钳制住弟弟的一条胳膊,铁骨铮铮的汉子赤红的眼泪落下悔恨的泪水。 都怪他啊!年少时他没护好弟弟,成了家后更是因为他的步步退让,让三弟更是贪心,当周云兰跟阿娘更加肆无忌惮,都怪他,怪他没能早点转过弯,害了自个儿的夫郎孩子,还害了二弟一家。 邢大伯悔恨自责,当年早该分家,早该分家的。 兄弟俩抱头痛哭,邢南抓住阿爹的胳膊无声的落下泪水。 二哥没的时候,他还在阿娘肚子里,从他出生起,阿娘便时常在他耳边呢喃自语: “天都黑了,二小子怎么还不回家?” “二小子今儿又不在家,上哪疯玩去了?” “三儿,是不是阿娘生了你,你二哥哥便觉得阿娘不疼他了,这才不回家的?” “要是没三儿,二小子早就回来了,都怪三儿,你来的不是时候,不是时候,你把二小子还给我。” “二小子你怎么变小了?” “不对,你不是二小子,你是谁家的孩子?” 自打小邢西没了,好长一段时间邢阿娘的精神都是时好时坏,有时候分不清邢西跟邢南,有时候又呢喃着责怪邢南来的不时候,要是她没怀上身子,就不会忽略邢西,就不会让他落了水。 邢阿娘的自责禁锢着她自个儿,也禁锢着邢南。 邢南幼时,她时常会叫着二小子,怀里却是抱着邢南,她强硬固执的不准邢南出门,不准他水边,不准他哭,不准他闹。 偶尔还会发疯似当着幼小的邢南的面打砸谩骂,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分家,邢阿娘才慢慢好起来,却在幼小的邢南心里留下了不小的创伤。 七八岁时,小邢南已经记事,他便时常去问大哥: “大哥,我是邢南还是邢西?” “二哥是因为我才不回家的,对吗?” “阿娘是不是不想要南儿了?” “大哥,阿娘是不是讨厌南儿?” “大哥,都是南儿的错。” 小小的邢南受伤了不敢跟阿娘哭诉,开心了不敢跟阿娘撒娇,他从小就聪慧,阿娘对着他的喃喃自语他许多都能听懂,听的多了,他便觉得都是自个儿的错,才会让阿娘难过,才会让他的二哥哥不肯回家。 邢阿爹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做工,就算回了家也是沉默寡言,甚少跟两个孩子说上些什么暖心的话,一家人看似和睦友爱,内里却各有各的悲痛神伤。 周云兰一时的恶意,却害了两家人许多年。 屋里的邢小妹被周英跟赵三婶子哄了许久才哄住,邢阿娘怔怔的抱住她,空洞的双眼流淌着泪水,无声无息,看的人分外揪心。 院里抱头痛哭的兄弟二人,先回过神来。 裴玖给人倒了热水喝,又打了清水让人洗把脸,又跟卫青燕赶紧忙活着晚饭。 哭到脱力的邢阿爹被邢南跟赵宝根扛回了屋,刚把他放到床上,邢南耳边就响起了邢阿爹沧桑嘶哑的声音,“对不起,三儿,是阿爹对不起你们。” 父子二人赤红着眼眶对视,赵宝根也伤怀,吸了吸鼻子转身出去。 邢南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他怪吗?幼时应该是怪过的,怪阿娘不爱他,怪阿爹不在乎他,不,也许他是不怪的,他能懂也能理解阿爹阿娘痛失爱子的无解痛楚,特别是当他有了小平安跟小喜乐之后,他是不怪的,只是曾经留下的伤痛,总不会那么轻飘飘的就随风而去。 邢南第一次将人高马大的自个儿蜷缩着倚靠进阿爹的怀里。 “阿爹,不是你跟阿娘的错。” 在孩子们年幼时,他时常这样抱着大儿子跟早逝的二儿子,也时常这样抱着最晚出生小女儿,却甚少拥抱过他的三儿。 邢阿爹双臂环住邢南宽阔坚实的肩膀。 他的三儿长大了,长的肩宽腿长,人高马大,再不是曾经哪小小的皱皱巴巴的一小团。 他眼眶氤氲升起水雾,仿佛看到幼小的邢南小跑着向他而来,张开瘦弱的胳膊想要阿爹的抱抱。 可他没有回应幼小的孩子,他是看到了孩子眼里的失落跟泪光,他却没有回应,或是他也曾怨怼过,若不是邢阿娘怀着他,就能对小邢西更上心。 他们是为了躲避内心的自责愧疚,为了让自己内心的痛苦少一些,才无意识的把错误归结到懵懂的幼童身上,等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懵懂的幼童已经分外懂事,他已经不会像别的孩子一样向阿爹阿娘索取,不会向阿爹阿娘撒娇分享自己的快乐趣事,更不会向阿爹阿娘哭诉。 他就那么安静的一个人慢慢的长大了。 他们是爱孩子的,可他们悔悟太迟了,伤了孩子的心太久了。 邢阿爹浑身颤抖着,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对孩子的爱意跟歉意,邢南却从肩膀上颤抖的双手上感受到了阿爹的难过。 他粗粝的大掌,轻轻的拍着阿爹已经有些佝偻的背,像他哄慰两个小崽子一样。 父子俩相拥,爱意无言,却溢满了他们的胸膛。 邢阿娘怔怔的失神,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当中,如同当年刚失去小邢西一样的状态。 周英怕她再陷进去,连忙让吴亮去请了刘大夫。 知晓源由后,刘大夫唏嘘感叹,给人扎了针安了神,先让人睡了过去。 邢小妹被阿爹阿娘这么一惊又发起了高热,迷迷糊糊的被人喂下小半碗米粥吃了些药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月哥儿该饿了,三婶子你们先吃着,天色也不早了,吃完赶紧回家去,月哥儿有身子早点回去歇息,今儿跟着我们担忧别累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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