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茴香的事不管经没经手,一定跟晏方有关系;其二,最近店周围跟踪调查他的事,不是晏方所为。 但是今晚的事,也算帮顾笙出了一口气。 他脚步渐渐轻快起来,耳朵听着鞋底踏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心情也渐渐轻松起来。 但很快,他脚步一顿,步伐一点点慢了下来,最后竟然停在了原地。 他发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件事。 如果这些天不是晏方在找人调查他,而调查他的又是晏家的家丁,那晏家对他还能有兴趣的只有一个了。 他那位只见过一面的爹,晏昌。 晏辞心里对这位老者没什么印象,只记得第一天的时候,他给自己的一巴掌力气很大,打得他嘴里溢血。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还有那种手劲儿,实在难得。 还有就是晏家院子里那些“没来得及带走”的香料。 晏辞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压迫感。 晏昌为什么要调查他? 可是晏昌当时已经把他这个儿子赶出来了,不是已经把他当成弃子了吗? ... 晏辞越想越多,心绪越来越乱。 来到这个世界唯一与他相处的人便是顾笙。 顾笙与原主成亲时间不长,单纯的小夫郎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从来不问为何晏辞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而苏青木和苏白术,以及杨安或是余庆,他们之前都没有跟原主相处过。 至于顾绰,那老头掉钱眼里了,跟晏方一样,本来就看不起他,根本不把他种种反常放在心上。 也因此,晏辞一时之间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无比了解原主,看着原主长大的人的存在。 他蹙起了眉。 所以晏昌调查他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发现他是个赝品,要给他儿子报仇吧? 晏辞不知缘由,但总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事情就会脱离掌控。 他不会相信如果晏昌发现他是个冒牌货,会无动于衷。 就算晏昌没有动作,但像他这种典型的怪力乱神者,被人发现的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这个时代,人们对于不了解的事情,出于恐惧,最先想到的办法一定是毁掉,从根源彻底消灭。 更简单说就是一把火烧了。 就像欧洲中世纪焚烧女巫那样。 晏辞已经开始想象自己被人架上火堆变成烤肉的情形。 他赶紧把这恐怖的场景从脑子里甩出去。 ----- 晏府。 长夜过半,可是晏家正厅依旧灯火通明。 坐在椅子上的晏昌正盯着手里薄薄一页,写满字的字。 他目光犀利,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年迈的老人。 纸是晚上被送过来的,他坐在椅子上一遍遍看到半夜。 上面写的是, 这几个月,他被赶出门的长子所有的行踪,以及他做过的事的所有迹象。 晏昌沉默着将手里的纸放在案几上。 他靠在椅背上,问一旁的老管家: “你说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性情大变,以至于不像他本人。” 老管家叫陈昂,在晏家已经有二十余年,是晏昌的下属也是老朋友,在晏家其他小辈都叫他一声陈叔。 “依我所见,若非经历了大喜大悲,一个人很难会发生彻底的改变。” 晏昌又将目光落在香签上。 那轻飘飘的一页香签,却仿若有千斤重。 陈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香签已经被从香品上取了下来,只是薄薄的一张纸签,上面也只有三个字,字体却是非常好看,即使不识字的人见到了也会称赞的程度。 他实在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要盯着这张香签。 晏昌缓缓开口:“你记不记得以前读过的话本。” 陈昂没明白自家老爷突然这样问的意图:“哪一个?” “李玄成仙的那个。” 陈昂想了想道:“记得,传说李玄逢老君登仙后,修得魂魄离体之术,以魂魄游于三川五岳。” “本来流连忘返好不快活,结果归来之时,发现身体被误以为他死去的徒弟火化了,无奈魂魄只能附在路边一个刚死不久的乞丐身上。” “活过来的李玄只能以乞丐的身份行走世间。他面目全非,跛了一足,只能用拐杖支撑身体行走,所以后世又称之为‘铁拐李’。” 只听晏昌缓缓问: “那你说,什么情况下,一个字都认不全的人会写出一手好字?” 陈昂沉默了,他不知家主想要说什么: “这...” 晏昌盯着那香签上的三个字良久,苍老的手紧紧握着拐杖,微微发抖。 他缓缓闭上眼睛。 良久,再次睁眼,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一瞬而逝的悲意,唯有被几十载岁月磨练后的冷静决绝。 他张口,声音毫无波澜:“你觉得这世上会有像话本里说的——” “借尸还魂吗?”
第34章 临近黄昏的时候。 顾笙喂了猪,从井里打了水,挽起袖子,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给两只小猪清洗了一番。 他给两只小猪分别起了名字。 一只眼睛周围是长着一圈黑毛的叫小花,浑身都是细软绒毛的叫小毛。 他不舍得两只小猪总在猪圈里关着,有时候就将它们放出去,到处找点野食。 晏辞总是笑他把猪当狗养。 不过今天晚上,晏辞没回来吃饭。 村里跑去镇上玩的一群小童,扎着羊角小辫,手里高高举着纸做的风车,一边叫喊一边沿着小路疯跑。 他们“呼啦啦”跑到门口,看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顾笙,一蹦一跳地跑来脆生生地学话: “你夫君说今晚不回来吃啦,让你先吃。” “对,他还说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是去镇上最大的那个酒楼!” 其中一个小童摇头晃脑,头顶上的小辫随着他的动作一摆一摆的,故意学着晏辞的语气:“等夫君回来,就给你带点心。” 顾笙看着他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 他弯下腰摸了摸小童的脑袋,然后转身进屋,拿出一包糖果分给他们。 小童们一见有糖吃,立马接过去分了,迫不及待塞到嘴里,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又成群结队跑走了。 顾笙看着小童蹦蹦跳跳远去的身影,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什么时候,他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呢? 那一晚上过后,顾笙就不敢在晏辞面前提这件事,他怕晏辞会拒绝,这会让他觉得很难过。 可是他真的好想有一个属于夫君和他的孩子。 顾笙让两只小猪在院子里跑了一会儿,才将它们赶进猪圈,自己则搬来椅子在院子里等晏辞。 这张竹制的躺椅是晏辞最喜欢的一把,也不知他从哪里翻出来的,躺在上面正好可以看见头顶之上,晴朗夜空上灿烂的繁星。 顾笙脱了鞋,赤着脚坐在上面看天。 之前有几次晏辞会指着天上的星辰告诉他一些星象和星座,还跟他说如果在野外要如何辨别方向。 顾笙很努力地在听,但是并没太听懂。 晏辞揉揉他的头发,笑着说,以后出门跟紧我。 顾笙蜷在椅子上,就这样在风和蝉鸣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人语声。 那声音明明听着很清晰,如同有人在他耳畔低语。可是仔细听的时候却发现一个字也听不清。 他茫然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暗红。 顾笙伸出手,这才发现他头上盖着什么东西。 他把头上的东西扯下来,眼前顿时明亮起来。 他垂下头,发现手里的东西,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红色绸帕。 质地光滑柔软,用的是上好的丝绸,最中间用着细密的针线绣着鸳鸯戏水图。 这是一块喜帕。 顾笙抬起头,发现他正坐在床上,隐约可见头顶上雕刻着宝相纹的床围,身侧红色的帐幔上,金色流苏伴着帐中香的香气垂在空中轻轻摇曳。 正前方靠墙立着一对乌木龙凤纹立柜,柜子两侧各摆放着一只婴臂粗的龙凤花烛。 蜡油一滴滴顺着花烛上龙凤祥纹,滚落滴在下面鎏金烛台上。 而正中间紫檀描金纹香几之上,一个醒目的鲜红“囍”字映入顾笙的眼帘。 他不知所措地坐着,茫然低下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换上了一袭鲜红似血的喜服。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接着门被从外面大力推开了,伴随着忽然闯进的风,花烛上的火苗轻轻摇动。 一个穿着喜服的年轻男人脚步不稳地走了进来。 他也穿着一袭红色喜服,上面是精致的刺绣,整个人穿着这身衣服本应该是俊美的,然而这身喜服在他身上更像是套住他的枷锁。 顾笙无措地看着他。 他依旧是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只是眼底突兀出现了巨大的乌青,面颊消瘦,一双眸子也是浑浊不堪。 顾笙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然而下一刻,手里的茶杯被狠狠地打飞,撞到墙上炸成几瓣,滚烫的茶水在脚下昂贵的地毯上洇出一大团水渍。 顾笙愕然地抬头,眼前的人却狠狠推开他: “你以为你是谁,也敢管我的事?” 顾笙被他推的跌倒在床榻上。 他无助地看着男人,手脚不知所措。 男人带着醉意的眼环顾着这间富丽堂皇的喜房,忽然操起桌子上茶壶,愤怒地砸在地上。 “...谁都要插手我的事,谁都要在我头上踩一脚。”他愤恨道。 他狠狠地拂袖将桌子上剩下的茶具打翻在地,瓷片碎裂的响声在房间回荡,那些珍贵的茶具变成一地碎片。 男人胸腔不住起伏,低声诅咒着。 “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所有人!” “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哥儿...明明...” 他突然崩溃地蹲下身,用双手捂住脸,双肩抽动着。 顾笙被他的动作吓到了,害怕地缩在床角,看着地上那个痛哭的男人,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男人半晌从手里抬起脸,正好看到怯生生看着自己的顾笙。 他双目通红: “你看我做什么?” 他突然站起来朝顾笙扑过去,将他按在床上,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你也瞧不起我是不是?” “你根本不想嫁给我对吧,你嫁进来根本就是为了我家的钱!” 顾笙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他挣扎着去抓他的手,拼命摇头: “我没有,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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