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眉眼清冷的哥儿却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冷笑一声,对着那宦官道:“不是都说了,要不就带女子来,要不就带哥儿来,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男人。” 那宦官被他这直白的话弄得有些尴尬,只好笑道:“宋香官见谅,最近香药局实在事务繁忙,人手本就不够……” “而且这两个都是今年新选入宫的香师,能力上不会有问题的,这不得已就……” “民间选入的?能力不错?” 宋挽风冷哼一声,唇角勾起一丝讥讽之意:“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还都是些了不起的人物,我能有这两人是我的幸运?” “这……” 不等宦官回话,宋挽风已经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于是乎眉宇间的不耐烦似乎更深了,眼神里分明在说几个从民间选出来的香师,能有什么本事,还配进东宫? 那宦官假装没看见他面上的不满,对其笑道:“宋香官,那这两人日后就劳烦你啦。” “上次你们送来的那个,在这连半个月都没熬过,便又给我送来新人。”宋挽风双手抱臂,“算了,何必跟你浪费口舌,天知道这两个又能待多久。” 他抬头对晏辞两个冷淡道:“既然来了,我只有两条规矩:一是只做交给你们的活,二是不要多管闲事。” “这两条规矩可是能保你们小命的,千万记牢了。” 晏辞垂眸敛眉,面上一副十分乖顺的样子:“宋香官,在下记住了。” “记住就好。”宋挽风高傲地扬了扬下巴,“赶紧去把库房整理好,弄完了以后就去捣香,动作快点,莫要耽误殿下用香的时辰。” 晏辞一愣,心道这人上一秒还训他们训得跟孙子一样,下一秒就直接分配任务了? 然而他并没有迟疑,转身就往一旁放香料的库房走去,接着身后传来脚步声,显然是夏圆反应过来,赶紧跟上他。 那库房里堆满了雕工精致的箱箧,上面繁琐的花纹和异域风格的装饰告诉晏辞,这并不是燕朝产的香料。 他蹲下身,打开离得最近的一口箱子,在开盖的瞬间,手上却是一顿。 只见箱子里面放着一匹匹表面呈现淡金色的丝织品,这些丝织品被绫罗织就的绳索缚住,如同市井布庄摆在货架上的布匹一般堆积在箱子底部。 然而刚一打开箱盖,就闻到一股浓郁含蓄的沉香味。 宋挽风慢悠悠在他们身后走进门,先是把目光落在夏圆身上:“既然听说你们有些本事进来的,那我问问你,这箱子里的是什么?” 是什么? 夏圆一脸尴尬地看着箱子里垒的整整齐齐的布匹,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眼见他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这不是……绸缎吗?” 闻言,宋挽风脸上的讥讽的笑果然更明显了:“到底是民间选进来的,没什么眼界没什么见识也是正常。” 夏圆面上一红,羞愧地低下头。 眼见他这副模样,宋挽风对这两人的不满更深,早就听说这些从民间选进宫的香师有不少都是凭借关系入宫的,压根就是德不配位,尸位素餐之流。 他心中愈发确定自己的想法,正要开口再嘲讽几句,就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这是三佛齐进贡的沉檀罗縠。” 宋挽风回过头,就看到旁边那个从进门来就一脸平静的青年看着自己说道:“将蚕丝浸入沉檀香水中,等到足日捞出晾干织就的布匹,织成之后香气经久不散。” 他声音清晰干净,宋挽风忍不住细细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倒是知道的多一些。” 他于是用鞋尖轻轻踢了踢那价值不菲的箱壁,朝夏圆扬了扬下巴:“选几匹送去制衣局,让他们织成褂子送过来。” 夏圆看见他居高临下的眼神,一个字不敢说,赶紧伸手从箱子里抱出三匹布。 宋挽风见他这慌慌张张的模样,愈发不满,冷哼道:“小心点,敢弄脏一丝就剁了你的手。” 夏圆一脸慌张,忙不迭地称是,像是抱着他老爷的骨灰罐一般谨慎抱着几匹布快步走了下去。 晏辞站在原地,安静等着吩咐,就见他这“顶头上司”刁难完他那可怜同僚后,又慢条斯理走到自己面前,盯着自己看了一瞬,接着朝他左手边的箱子扬了扬下巴:“打开。” 晏辞于是顺从地伸手将那箱子打开,这口箱子里面放着的不是布匹,而是一座如同根雕一般的东西。 甫一开盖,浓郁的馥香瞬间喷薄而出,晏辞轻轻吸了一口气,只听脑袋上方那宋姓香官又用清冷的嗓音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木五香’,这种奇木根部为旃檀之香,节处为沉香之味,花为鸡舌,叶为藿香,而泌出的树胶为熏陆香。” “整个天下只有这么一根,天然而成,价值难量。” 晏辞几乎是瞬间发现这句话中的疑点。 他沉默了一下问道:“可是宋香官,沉香与檀香分明是两种香料,如何能生为一体?” “更何况藿香是草叶,又怎么会生长在树木上?” 宋挽风低头看着晏辞,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到跟方才那人一样惊愕尴尬的表情,然而却见对方垂下眼帘,面上依旧平静非常。 宋挽风的眼神里带上一丝琢磨,方才这小子进门之时便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要知道这些初入宫的新人哪个不是一脸慌张,跟人说话时都不敢直视人的眼睛。 这人实在淡定的有些过分,要不就是脑子有病,要不就是真有些本事在身。 想到这,宋挽风的声音故意逐渐冷下来:“你这样问我,是觉得我说错了?还是在教我?” 晏辞听到身后的人不依不挠地声音,于是他放下袖子,忽视他面上不友好的神色,站起身礼貌回应:“宋香官误会了,在下并无此意。” 宋挽风冷笑一声:“看来你有不同的见解,既然你觉得我说的不对,那你说说什么是正确的。” 晏辞沉默一瞬,虽然不知自己怎么惹到他了,但是显然自己的顶头上司对自己抱着些不满的情绪,若是不证明自己一番,怕是以后不好立足。 毕竟像他一个哥儿能在宫里立足,还成了东宫里的司香官,真才实学肯定是有的。 而傲气,自然也是有的。 晏辞思索一番:“在下才疏学浅,并非故意反驳香官,只是这五种香料本就自有其种,无论世人传论为何,不同种类的香料都不可能同根而生,同株而长。” “所以在下认为,这‘一木五香’确有其事,但是世人口口相传中难免会出现错处。” “而所指的五香应当是沉香,栈香,鸡骨,青桂和马蹄。” “这五种香料皆属于沉香一类,同根同茎而生便不奇怪了。” 晏辞恭敬着说完便安静等着,等着身前人的评判,然而等了许久却没得到回应。 他不由得抬起眼,结果却发现面前早已空空如也,那宋香官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晏辞将袖子垂下直起身,在心里松了口气:所以自己这是通过考验了?
第241章 晏辞拿着香杵用力捣着香钵里的香料,他攥紧手里的香杵,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其捏碎。 片刻后手心发烫手指发酸,他一声不吭地换了一只手继续捣香。 这种事他已经很久没有做了,至少出了白檀镇后,他就没再做过这种需要亲自动手制捣香的事。 换句话说,除了在店里面研究香方外,这些杂事从来都是沉芳堂里的小工在做。 而在这座宫殿里,他目前的身份就相当于这里的小工。 夏圆在他旁边也拿着香杵捣着香,他一脸菜色,本来圆润的脸都瘪下去了些,不时用余光看向他们斜后方不远处那个盯着他们的宦官。 “同僚。” 趁着那监工一样的宦官没朝他们这边看的时候,他迅速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发一字的晏辞,忍不住道:“你说,宋香官是不是对我们有意见啊?” 晏辞手里动作不停,他没有答话,然而心里却说,这还用说吗?不是一目了然吗? 眼见他们交头接耳,下一刻身后那盯着他们干活的宦官走上前:“磨好了没有?” 夏圆浑身一激灵,赶紧将手里的香钵举起来给他看:“公公,你看这个香粉的细腻可不可以——” “不行,不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宦官尖细且不耐烦的嗓音打断了,他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这可是给殿下用的,一定要磨到最细明白吗。” 接着他翘起一根指头:“必须细到连眼睛看不清的程度,你看看你们磨得这个香粉,大得都快赶上沙子了。” 简直胡说八道。 夏圆垂头丧气地又拿起香杵继续朝着香钵底部捣去,眼见那宦官又站了回去,他小声对晏辞道: “说真的同僚,我们是香师,来这里是明明制香调香的,又不是打杂的,这种杂事怎么还要我们来啊?” 晏辞直起身子,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是他能理解夏圆憋屈的地方,毕竟他已经在这里磨了快一个月香粉了。 若说前些天他们因为初来乍到,还愿意干这些杂事,然后快一个月过去,他们两个人干了快五个人的活,而那宋挽风丝毫没有让他们去制香阁的意思。 制香阁便是专门研制香方的地方,一堆香师整日讨论怎么样制出来新奇的香。 晏辞低头看着自己指甲缝里夹杂着的香粉细屑,来了快一个月,他连这间香房都出不去,更别说少阳殿的前殿。 而每次若是前殿有贵人来,他们这些人就被勒令待在香方,不准出去半步。 林朝鹤只给了他三个月,可按照这个发展下去,三个月后他恐怕连皇帝的影都见不到。 他放下手,拿过夏圆手里的香钵看了一眼,然后将手里的香钵递过去:“这个程度就可以了。” 夏圆朝着晏辞的香钵看了一眼,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这是用了多大劲啊,而且你这磨得也太细了吧。” 晏辞站起身,将香钵里的香粉小心倒入一旁台子上的器皿里,接着将器皿边缘的细粉小心擦掉。 他端着那香钵朝外面走去。 而他那顶头上司就坐在香方正屋里,慢条斯理地用手指翻着面前的书册,桌子上一盏青瓷里面悠悠散着茶香。 晏辞走进正屋,将磨好的香粉拿给他看。 宋挽风不咸不淡地朝他手里的器皿看了一眼,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用鼻孔对着晏辞,然后挥了下手,表示他可以走了。 但是晏辞没有动。 宋挽风见他还站在原地,眉头一挑:“还有事?” 晏辞放下袖子,看着他直言道:“我能不能去制香阁?” “你?”宋挽风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怎么,这才进来几天,就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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