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晏辞按照地图看了看原先那间店的位置,位于花街的另一边的街道上,旁边就是东西交错的大道。 日落西山后,夕阳的余晖再也遮掩不住州府之中的万盏灯火,街边商贩摊子上高高挂起的灯笼可以将夜晚照的如同白昼。 晏辞坐在车里盯着那点着灼热火光的街道看了许久,脑子里快速思考着。 不一会儿,街边忽然响起了旋律欢乐的胡乐,人群中有着红发和雪白皮肤的美人跟着音乐飞快地旋转,艳丽裙摆在半空中画成一朵炙热的大丽花,浑身上下的金色首饰随着舞步叮当作响。 在那些装点漂亮华贵的马车路过时,异族美人用不太流畅的异族语言讨赏,听到几声碎银落在地面的清脆响声后,立马笑靥如花地道谢。 怪不得陈长安说以前的那件店即使不费心管理都可以年入千两,这么大的人流量,连路边的乞丐一晚上都能讨要几百文。 他又朝来时的方向看了看,灯火越往那边就越阑珊。 晏辞低头就着花街传来的灯火看着手里的几张纸,陈长安的话还在他脑子里回响。 “原本店里的香师们都是和老东家一样,坚持制作传统香品的,不过自从铺子变卖后,最开始一段时间还有人留下,不过因为年前几个月,收入太差发不起工钱,能走的都走了。” … “公子——” 一个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的轻薄的哥儿正动作熟练地扒着窗,手指已经勾上他的衣袖,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他的目光让晏辞产生了一种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儿肥肉的错觉: “公子,奴看你许久啦,怎么不进去?” 晏辞思绪被打断,下意识要开口拒绝,却见小哥儿笑嘻嘻地打量着他,然后道:“公子是前几日和秦二爷说过话的公子吧,奴记得你呢。” 晏辞愣了一下,听他这语气似乎很熟悉秦子观...不对,应该说整条街的哥儿都很熟悉他那幺舅。 他还没有开口,忽然旁边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晏公子。” 晏辞闻声看去,只见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面容英朗的少年,面带微笑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秦家那深色的质地上乘的家仆衣服,但是又和之前去晏家接自己进秦府的那个家仆的衣着不同,看着更为精致一些。 一见这人,那扒窗的哥儿连忙放下手,趁着他赶人之前跑掉了。 晏辞探头问道:“有什么事吗?” 那秦府小厮上前一步,对他行了一礼:“回公子,小人名唤琳琅,奉二公子的命令,在这里等候晏公子。”他指了指身后热闹的花街,“二公子说,等到晏公子的马车经过的时候,就让小人带公子过去。” “他怎么知道我会经过这里?” 琳琅笑道:“晏公子有所不知,您身后这条路到了晚上只有向南这处是有灯火的,公子说您一定会走这条路回府。” 来之前,晏老爷便拉下老脸和他这几乎没什么联系的亲家母写信,就是为了晏辞到了胥州以后有个依靠,至少别太快饿死。 秦老夫人或许因为对早已离世的幺女的亏欠,对他和顾笙这两个素未谋面的外孙和外孙夫郎也是很关切,还特地让自己的幺儿带晏辞熟悉一下胥州城。 晏辞没再迟疑,将那纸条折叠好放进袖子里,下车随着这叫琳琅的家仆进了那光怪陆离,满目缤纷的长街。 ----- 这里是整个胥州城最有名的销金窟。 上一次经过这里时,晏辞在马车里没仔细多看,今日步行进入,他这才发现这条长街是由许多楼子组成的,一个接着一个林列在路的两旁,从头走到尾至少要半个时辰。 从两侧楼里传来的各种丝竹声和哥儿咿咿呀呀唱曲的声音,与男人们的谈笑声恭维声觥筹交错声在半空中碰撞在一起。 胥州百姓对这种声色犬马纵横之所并不太抵触,也可能因为青楼的营生是胥州收入主要来源的一部分,大部分人都是见怪不怪。 琳琅在前面一路,晏辞跟着他,路边两旁的楼子里不时有哥儿朝他投来目光,两个人直到走到长街最高,也是规模最大的一座楼前。 这座楼比其他的楼都要高,外面大门之上点缀的金碧辉煌,门两侧上方挂着的琉璃花灯做工更是繁琐精妙。 晏辞脚步一顿,心里本能升起一丝抗拒来。 那边琳琅却没有从正门几个迎客的哥儿之间进去,而是引着他去了后门,进门后顺着一条台阶直接上了三楼。 晏辞默默观察着这座楼的环境,只见这楼跟前面那些充斥着各种欲望的花楼相比,更像是一个被古典艺术品装点的高级会所。 尤其是上了三楼以后,外面嘈杂的笑声捧场声几乎就听不见了,只能听见一阵飘渺的古琴声。 琳琅直接引着晏辞进入三楼最大的一个雅间,甫一推门,一阵异香便迎面而来。 这香味不同于外面的脂粉香和酒香混合的味道,味道清远独特,连一向对香味挑剔的晏辞都舒展了眉头。 他往里看去,这房间并不是如同他想象中的电视剧里的青楼那般,布置的艳丽而张扬。 相反这个房间格外古色古香,镂空的屏风后面放着一张黄花梨雕梅小方桌,上面摆放着一套精巧的琉璃酒具。 一旁还设置着一张黑漆钿花纹香案,一个楼里的哥儿正跪在软垫上认真地打着香纂。 而房间的另一侧,不是墙壁,而是半人多高的悬空雕花栏杆,透过栏杆,可以清楚地将楼里面所有景象收入眼底。 秦子观此时就靠在栏杆旁的椅子上,侧身兴致勃勃地朝下看着。 而他身后还站着一个跟琳琅身高一致,穿着同样衣服,笔挺站立的少年。 琳琅率先过去,在秦子观耳畔低声说了几句,秦子观这才回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晏辞:“大外甥,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过来。”不等晏辞说话,他抬手招呼道,“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不用这么拘谨。” 谁拘谨了??? 晏辞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往他对面的椅子上一坐。 而琳琅则走上前站在他身后,和站在秦子观身后的少年一左一右… 像一对门神。 晏辞刚想开口问他让自己过来做什么,对面的人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下面指了指。 晏辞顺着他的目光朝栏杆往下看去。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整个青楼里面视野最好的一处。 栏杆外面是悬空的,一阵古琴声自下而上传来,青楼最下面的一层,正中间搭着一个台子,此时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哥儿正在上面抚琴。 晏辞虽然看不清下面人的样子,但是这琴音却是直接贯进他的耳朵里。 琴音铮然直上,如滔滔明月,朗朗清霜,余音绕梁三日之流不过乎此。 只听着琴音,让人丝毫无法想象这竟是出自青楼里的哥儿之手。 一曲终了,掌声喝彩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真不愧是花魁,人漂亮不说,这琴弹得可真好!” “要不怎么说是头牌呢,能听他一曲就算花千两银子我都愿意!” ... 秦子观轻轻吐出一口气,在铺天盖地的掌声里侧头问道:“好听吗?” 晏辞略一忖度:“玉轸清越,曲韵流金。” 秦子观笑了起来:“大外甥你还挺会说的。”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下方,桃花眼凝视着抱琴谢幕的哥儿:“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真是好曲。” 晏辞闻言微微诧异,忍不住道:“...你跑这里来听曲?” 秦子观还在回味着琴音,随手拿起旁边的青花瓷盏放在唇边:“不然呢,来嫖吗?” “...” 折扇“哗”地一声响,他指着下面:“胥州最有名的琴师,没有人比他更懂琴曲。虽然你来晚了,但是你运气好,好歹还听了个尾巴。” 他用的不是“花魁”,也不是“乐伎”,而是“琴师”。 晏辞没有回答。 秦子观放下茶盏:“你去依水巷看过了?” “刚从那边回来。” “是不是很穷,还很破?” “…去那边的人是少一些。” 秦子观嗤笑一声:“那条街以北是城里最穷的地方。你要是真有店在那边,我劝你长痛不如短痛,趁早卖了。” “卖了?” “现在把铺子转卖出去,至少还可以能付清工钱和店租,不然再过一两个月,你就等着负债吧。” 晏辞盯着他。 “你不信。”秦子观乐了,放下茶盏,随意摆了摆手,那打香纂的哥儿便立马站起身退下,“依水巷那地方没人愿意去,那里的店,一年到头的银钱交完店租就剩下不到一半了。” “这种铺子你不赶紧卖了,是开了个店,还是供了个爹啊?” 晏辞心想,你说的容易,卖了店以后靠什么吃饭,当你跟班吗? 于是他继续保持沉默。 “大外甥。”秦子观完全不在意他的神情,展开折扇,依旧是懒洋洋的语气,“虽然我们俩才见了两次面,不过我答应了老太太好好照顾你,所以,你放心。” 他在扇子后面朝晏辞眨了眨眼:“舅舅不会亏待你。”
第152章 那抱琴的白衣哥儿在旁边两个小哥的引领下下了台,等到他的身影在楼下消失,秦子观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楼下的掌声和喝彩声许久才渐渐如潮水般退去,谈笑声又渐渐响起来。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声,琳琅走过去打开雅间的门。 一个哥儿笑意盈盈地问秦二公子还想听什么曲子,秦子观随意说了一个,那哥儿服了服身正要退出去。 秦子观目光扫过晏辞面前盛满酒,一点没动的杯子:“拿些酴醾香露来。” 不一会儿,一个哥儿手里拿着一套酒具走进来。 先将两只拇指大小的琉璃杯安置在两人面前,又拿起盘子中的小刀将一个巴掌大小的奶白色羊脂玉瓶上面的蜡封翘掉,随后将两只琉璃杯注满。 一阵扑鼻的蔷薇花香从杯中升腾而起,几乎掩盖住屋内的熏香。 晏辞讶然地看着被子里晶莹的液体,秦子观两根指头拿起那杯子,放在鼻下一闻,又放了回去,侧头对倒酒的哥儿道:“三佛齐入贡的酴醾露没有了?” 那倒酒的哥儿不知所措,门口等着他的先前点曲儿的哥儿忙进来,看了一眼小玉瓶,忙陪笑道: “二公子,这是新来的哥儿,不懂规矩。三佛齐今年入贡的酴醾露比往年都少,今年只采了几瓶,都给您留着呢。” “知道就好,以后别用这等劣货糊弄我。” 两个哥儿忙不迭地将酒具撤下去了,这酴醾香露又叫蔷薇露,是用露水浸渍蔷薇花后加以香蜜炮制的一款昂贵的饮品,相比于酒,更像是一种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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