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静川走出包厢,看向走廊另一边的空窗:“这空窗让一个男子翻出去恐怕是没什么问题的。” 大理寺卿一阵惊讶地瞪大双眼,心中一个看似荒诞的想法大致成形: “王爷的意思是……” “假设他侥幸地没有让任何人看到过他,这不过是二楼,再借助楼外的屋檐、高树的枝丫,”谢静川上前望下楼,看见了后厨的区域,“或许真的可以绕过后厨,从天而降来到杂物阁。” “如果范大人是这么来到杂物阁的,”大理寺卿倒吸一口气,“那凶手又是如何来到杂物阁,如何杀了人之后又离开,不留下一点痕迹?” “而且有什么事让范大人非得往这杂物阁跑,范大人又是如何知道这杂物阁的,是吗?”谢静川接下他的话。 “多谢王爷协助!”案件突然又豁了一道口子。谢静川接着问:“当时是何人包了二楼的包厢,李大人可有查明?” “自然,本官还记得。”大理寺卿一一道来,谢静川听完后脸色并不晴朗。 他摇了摇头:“都排除吧,不太可能。” 大理寺卿一怔,问:“王爷,这又是为何?” “从没听过范大人跟本王提起过这些人物,不是关系不深,就是没打过交道。” “可或许又是王爷您对范大人还不够了解呢?”大理寺卿脱口而出后,立刻悔了。 他猜想王爷会脸色阴沉,会出口反驳,可谢静川并没有意想当中的反应。 ……也许李大人说的是对的。 他猜测范豫是自己跑去的杂物阁,可连他为什么会跑到那里都不明了,甚至到他身死,自己都没明白他怎么就会被人所害。 他真的了解他吗? 谢静川问:“李大人,可有查一查范大人与锦亭居之间的联系?” “根据所查,范大人算是这里的常客,经常会和其他官员一同前来包厢。”大理寺卿说,“王爷有什么眉目吗?” 谢静川的心沉下来。范豫向来是有什么趣事就一定会和他分享,品过一回茶的茶楼,吃过一次的酒楼,觉得好的话,下回必然拉上他。 可却从未听他向他提过什么锦亭居。 “哦对了,”大理寺卿忽然想起什么,对谢静川道,“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但说无妨。” “本官昨日查案的时候,听店小二说了一嘴,说是……”大理寺卿纠结了一刻称呼,到底该叫摄政王夫还是什么,“陈……陈二公子在前天曾来锦亭居领之前订了的酒。” “虽然这事很正常,可是本官不知为何,总有一种直觉,思考这件事会不会与范大人的死有没有什么联系。”大理寺卿说罢自嘲笑笑,“叫王爷见笑了,本官办案多年,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敏感,本官的直觉有时也是不准的。” “李大人办案经验丰富,您的直觉或许并非空穴来风。”谢静川在这种场合听见了那个和自己一同用过早膳的人,蹙了蹙眉,“本王会留意的。” 一晃半日过去,谢静川和大理寺卿暂且别过,出了锦亭居后,头脑有一刻放空,望着四周的环境,不知该去往何处。 “王爷。”属下对他揖了一礼,“现在是回哪里?” 谢静川深呼一口气,回答不上来。 往常体沐日,他要么在府上办公,等范豫过来吃顿饭;要么在皇宫;要么则是被范豫拉去哪个地方玩。 他是喜独的性子,一个人反而是更自在些。可如今,莫名感觉被什么抓心挠肝,空落落填不满。 后来他才悟过来,那是孤独。 “范府。” 范家世代务商,财富世代累积下来,范老爷子已成京城大贾,但范老爷子一直希望家里出一个读书人,范豫是家中嫡长子,这个愿望自然落到了他头上,后来他也是争气,他与谢静川同一期进士,获三甲传胪,同进士出身,可把范老爷子高兴坏了。 前来迎接谢静川的是范老夫人,谢静川很少来范府,反倒是范豫三天两头往摄政王府跑。 “王爷可用膳了?”范老夫人比之前憔悴许多,现在加上腿脚还不便利,欲起身行礼,谢静川赶紧上前扶她坐下。 “老夫人不必在乎这些虚礼。”谢静川道,“本王尚未用膳。” “那正好,王爷不如一同在此吃饭吧。”范老夫人唤来下人再备一副碗筷。 “王爷是来看一眼阿豫的吧。” 谢静川闻言,微微颔首:“范老爷呢?” “为犬子的事,病倒了。”范老夫人捻着帕角抹一抹情不自禁又落下的泪珠。 “也不知我们这些老东西犯了什么错,老天要这么对我们。”范老夫人放下了筷子,忍不住抽泣起来。 谢静川没遇过这种情况,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才能安慰人。 若是范豫还在,他肯定比谢静川强多了…… “夫人请节哀。”谢静川说,“阿豫定然不想看见您为他这般哀痛。况且本王也在协助大理寺查案,定竭尽全力给您一个交代。” 范老夫人闻言颔首,抹去了泪痕:“阿豫有王爷这样的知己好友,真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谢静川不算健谈,但又不愿气氛过于凝重,闹得老人家不愉快,于是主动开口。 “我有阿豫这样的朋友,也是一生之幸。” 范老夫人放下拭泪的帕子,破涕为笑:“王爷和阿豫一晃眼就认识这么多年了。” “有七八年了。”谢静川为她夹口菜。 范豫曾跟他说过,家里人乐于见他们二人友谊深厚,所以在范府的时候最好直接唤他的名,毕竟唤字还是显得太生分,这样他们会更高兴。 慢慢地谢静川也改了口。 “当年小子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只留下一封短信,说要出去读书,还叫我们不要去寻他。”范老夫人回忆起往昔,微微一笑,“把我们给气的,寻遍周围都无果,还想着要不要报官呢。” “别的孩子人穷,没办法,读书才这么苦,咱们又不差钱,读个书何必那么艰苦呢?”范老夫人道,“还非得跑出去读不可。” “不过,得亏阿豫跑出去了,要不然怎么能结识未来的摄政王爷呢?”范老夫人看着他笑,“以前就请人给阿豫算过命,说阿豫一生注定有贵人相助,所到之处必是宝地,我看是真的灵验!” “王爷可不就是阿豫遇上的贵人嘛!阿豫能考中,是沾了王爷的光!”范老夫人笑得开怀,“哎,对了,王爷,你们当年是在哪个寺庙借宿?阿豫偏说不记得了,咱们还没好好去答谢呢!” “时间太长,本王也不记得了。”谢静川虽然来过范府几回,可从没试过跟范豫父母这般坐下来聊过天,饶是受得了各种言语上的明枪暗箭的他,也觉得她的话如此刺耳。 “真可惜,那肯定是一块风水宝地啊。”范老夫人接着说,“要不然怎么会养出摄政王爷和鸿胪寺丞呢?” “阿豫本就勤奋刻苦,并非是什么沾了本王的光。” “那可不是这么说的,陈家那二公子,小时候经常和阿豫一块耍的,现在呢?”范老夫人一说就止不住话头,“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说是什么‘近朱者赤’,他哪怕就是家中有一个做礼部尚书的长兄,不还是一样不成气候吗?” “依我看啊,果然还是那陈二公子没这好命,遇不上贵人借光。” 谢静川蹙着眉,放下了筷子,本想借吃完了午膳而离桌,话一到了嘴边却又成了:“请夫人慎言。” 范老夫人一怔,眨眨眼,似乎才意识到些什么,有些尴尬:“是……是老身口无遮拦……” “本王想去见一见阿豫。”谢静川起身,跟着带路的下人。
第九章 唁友 ====== 屋内烛光惨淡,明明是正午时分,光线却照不进屋。 “为什么,”谢静川对下人问,“把范少爷的棺木放在这么暗的地方?” “这、这是老爷的意思,小人实在不知情。” “多拿些烛火来。” 谢静川睨了他一眼,语气重了些:“还不快去!” “是、是!”下人给吓得脚步都打颤,一溜烟跑了,没多久又跑了回来。 “王、王爷这是要……” “这屋里太暗了,”谢静川望着那两根飘着火焰的蜡烛,“多点一些。” “可……” “要不你们就把阿豫的棺木抬到更亮堂的地方。”谢静川冷冷道。 “王爷、王爷就不要为难小人了……小人还需要去请示一下老爷和夫人……” “那就叫他们来请示本王。”谢静川冷笑,气场叫人不寒而栗。 “小、小人这就点燃蜡烛……” 谢静川看着他忙着点蜡,“啧”了一声又道:“算了不用忙活了,你下去吧。” “……”下人傻在原地,“是、是……” 就算把这屋子点得再亮堂又怎么样呢? 那个人还是躺在暗无天日的的棺材里。 “他们不知道你怕黑吗?把你留在这么黑的地方。”谢静川蹲下身,趴在棺木上,下颔抵在交互的双臂上,“昨天夜里有没有人替你守夜?” “嗯?”这从鼻中哼出来的单字柔和至极,问的人倏地眼一热,视线模糊,泪水决堤,“为什么不回答我?” “说话啊?为什么不肯回答我?” 谢静川胸膛起起伏伏,咬紧下唇逼碎了呜咽,“你说话啊!” “回答我!” 心碎的人欲打开棺盖,却又在下一瞬心生怯意。 少年初见的那一天,晴空也是这般澄澈。 “说起来,还没问兄台怎么称呼?我叫范豫,予象豫。” 好像一切都还在昨天,却永远也捉不住时光流逝的点点碎片。 记忆里少年对他展颜一笑。谢静川有的时候,觉得这人笑起来带给人的暖意,竟把阳光也比了下去。 手扶上盖沿,复又放下,再扶上,又放下。 谢静川很早之前就懂得一个道理,天命要给你任何安排的时候,从不给你说要不要的权利。 所以为了活得好受些,他再不会向既定的事实或哭或闹。 “我不要这样子……”谢静川几乎是下意识地哭出了这句话,尽管明知是无济于事。 “你瞒了我这么多。”泪滴打湿棺木,“我见不了你最后一面,两清了。”言罢嘴角往上扯了扯,一笑全是苦意。 咬着牙关,下定了决心打开了棺盖,那惨白的熟悉的脸让人不忍多看。谢静川合上双目,咽下滑落嘴角的泪珠。 “凭什么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谢静川对着棺木捶了一拳,撞个生疼再也不会有人关心,“你凭什么啊!” “为什么你们都走了……” 奔波半天的疲累跟着漫天的哀痛席卷而至,谢静川阖上双目,无意识卸下一身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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