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内城东侧薛府的家丁们正在给院落里的灯笼续烛,已至亥时,薛家老爷还在训少爷。 薛维岳的书房内,薛应鸿垂着头,已经听完了自已亲爹的训示,进入薛应鸿早已有所预判的父子对谈时刻。 “你方才说,他对贤王过往的事情,完全不知情?” “嗯,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孩儿告诉他的。呃……孩儿的意思是,那些民间流言。燕霄……他简直都不像个盛朝人!他在那个乡下,也太孤陋寡闻了!”薛应鸿回想起第一次跟燕霄在茶馆的闲谈,燕霄那一脸好奇的神情。 “……是吗?那依你之见,燕霄为什么会放弃皇上的恩赐,而选择贤王殿下呢?” “可能……他的脑子被孩儿的球砸傻了吧……”薛应鸿自暴自弃地答道。 薛维岳看着薛应鸿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一时有些无奈。 “……好了,今日你也辛苦了,回朝后,皇上还夸奖了你,对你的恩荫也奏准了。下个月,你便去盛京府衙就任承务郎,平日在祁铎社好好练球。其余时间多留在家里温书,准备明年的乡试。别以为有了恩荫入仕,就万事大吉。至于……金逐社的事情,以后就不用再管了。”薛维岳给薛应鸿一一交代着。 凭他太常寺卿的官阶,薛维岳原本想通过推恩荫补,给薛应鸿奏准太常寺协律郎的位置,没想到盛安帝把薛应鸿指去了盛京府衙。 而盛京府尹……宣王祁珃,似乎和祁楌晟尚有叔侄情谊。结合今日的情形,薛维岳一时也拿捏不准盛安帝的心思。 薛应鸿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无比沮丧。 虽然此前很向往能在皇城校场参加蹴鞠比赛,但短短几日的相处,他可实在是不喜欢沈俊茂那厮,连带着祁铎社也不香了。 如今还要去盛京府衙点卯……盛京府衙的承务郎,从八品的文散官,约莫也没什么事可做。但曾经那种无拘无束的日子,到底是享受不了了。 薛应鸿欲哭无泪,“爹……我能不能不去啊?”声音极小地问道。 “你是说,不去祁铎社,还是不去盛京府衙?” 薛应鸿试探地抬起头,迎上薛维岳岸然的神情。 “你想都别想!如今沈俊茂腿伤告假,这几个月……你自已多用点心。至于燕霄那边,爹不干涉你的交友自由,你自已心里有数就行。明日便是天书宫祭祀,你就留在家里,不许出去给我闯祸。” 薛应鸿心忖道,说得好听!就凭刚才的一通安排,白日里要去盛京府衙点卯,还得定时去祁铎社练球,回了家还得温书,哪里还能分身和朋友交际。 明白了自已亲爹的意思,薛应鸿认命地彻底垂下了头,告退。 薛应鸿刚走出薛维岳的书房不远,就见另外两个人从侧门走来,进了书房。 其中一个,正是吴大叔。 薛应鸿计上心头,偷偷溜到窗边,竖起了耳朵。 “回老爷,燕家姐弟确实是小人的同乡,半个月前才来到盛京,现下正租住在小人外城的一间院子里。” “你有多少年没有回乡了?” “小人家中还有老母和兄嫂一家在棠州,大约一年前还回去过。” “那时候你同那对姐弟见过吗?” “见过的!” “他们家里还有什么人?” “燕家祖上都是药商,燕翘兄与小人从小一块儿长大,后来他外出学医娶妻生子,小人进了薛府,就不常往来了。后来听闻燕翘兄病故,燕家嫂嫂带着那对姐弟回了棠州。前几年,燕翘兄的父母和燕家嫂嫂也相继去世后,家里便都是姐姐燕秋在操持。” 回完话,吴大叔便一人先退出了书房。待吴大叔走远,此前没开口的那个人才开始答话,正是去跟踪燕霄的人。 “不止我们在跟着他,应该还有两批人马。今晚他先回了吴大叔的院子,又偷溜回贤王府,没走正门,翻墙进去的。” “……翻墙?” “是!燕霄脚程极快,小的……险些跟丢,好在他一路往西栏街去的。燕霄刚进那宅子,另外一批人马似乎有其他动静,但……小的没探清。老爷没做其他吩咐,小的们就只蹲守在宅子外。结果没多久,燕霄就出来了,还是翻的墙……然后……就又回了吴大叔的院子。” 回话的人如实汇报着。 薛维岳听完半晌没说话,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书房的墙上,深浅不一,若隐若现。 “你下去吧,暂时先跟着他,其他人能探就找机会探探,凡事不必声张。” “是。” 虽至夜深,内城东榆巷里的丰月楼,此刻尚在酣歌恒舞。 夏溪林应酬完,回到内宅,便见利川正等在门口。利川见夏溪林出来,便迎上前将今日燕霄的行踪逐一回禀。 “跟丢了两个人是什么意思?” “属下跟着燕霄,见他刚翻墙进入贤王府,不久便有两个人影从贤王府撤出来。属下调派了一人跟随,却不想对方武功不俗,竟然跟丢了。随后我们探进了贤王的宅子,只知燕霄在贤王屋里,具体说了什么没听清,没多久燕霄就出来了,又原路回了东区。” “他这一晚上……还挺忙!这个贤王……看来怕也不止是闲王而已。这个燕霄,又是个什么路数……我听说,他今日在皇城校场也下场了,还踢赢了南罗。” 夏溪林在刚才应酬的席间也听朝臣说起一二。 “是,那日他同丰月社比赛,属下也在场,和今日相比……” “如何?”
第30章 局势 “今日所展现的,更为厉害一些……不论是蹴鞠技巧,亦或是武功根基……连刚才从贤王府出来,回程的脚力都异常轻快。”利川如实回禀道。 这个人,真有意思!来盛京短短半个月,替薛应鸿踢进了祁铎社。自已刚攀上贤王,又被贤王抬举到皇上面前。可他呢……却又当众拒绝了皇上,连皇上的恩典都不要,非要跟着贤王……” “主子看,此人是否有其他目的?” “目的……一定有!方才在席间,听说他今日是以一分之差赢了南罗?” “是!今日蹴鞠比赛,如果不是燕霄中途上场,恐怕祁铎社会输的很难看。”利川回道。 “那南罗……也太不识相了,在人家的地界,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今日要不是燕霄,盛安帝怕是会雷霆震怒。”夏溪林讥笑道。 夏溪林边说,边走到烛台旁,烛火因为烛芯过长而显得有些暗淡。 他拿起身旁的剪刀继续说道。“南罗如今到底还是要靠大盛的海贸维系,何必在这等小事上不顾体面。不过,归根到底,确实是盛朝太不济了。安逸太久,都不知道战败是什么滋味。正所谓,不打就不会输。” 修建过的烛芯重新高燃,在剪刀的摆弄下摇曳。 “现如今,盛朝一群文官坐镇,蹴鞠连南罗都敌不过。燕霄……他能帮盛朝踢赢一场球,难道还想凭他一人之力,提高盛朝的兵力吗?” 夏溪林漫不经心地挑着烛芯。 “如今盛朝两位成年的皇子中,大皇子祁高扬,就算有得宠的母妃和权臣岳父庇佑又如何,整日纵情声色。盛安帝后宫之中,除了那位蕊夫人,便数贵妃娘娘最得圣宠。这么多年贵妃娘娘也没少给盛安帝吹枕边风,盼着尽早册立东宫。” “这位端王虽然已经被恩准入了中书省,听闻也是多番懒政。又因为和王妃的内宅不宁,多次失礼于沈昱,就像是没把那个岳父大人放在眼里,可算是白费了贵妃娘娘的枕边风。既然他这般喜欢声色,那就……让雅芙去好好伺候他吧。” “二皇子祁高煦,心性倒是比他大哥强出不少,算得上是一位谦谦君子。可惜为人太过刚直,所谓过刚者易折。如今已在皇陵为他母妃守孝两年,这盛京之中就像是没有这位皇子似的。” “听说,盛安帝最为疼爱的是四皇子祁高颉,但到底年纪太小了,才十二岁。除了些爱读书的佳话,尚看不出什么佼佼之处。恐怕盛安帝迟迟不立东宫之主,也是在等这位小皇子长大呢,就不知道这位四皇子有没有那个福气了。” “至于其他几个皇子。”夏溪林忍不住摇了摇头,“皇后嫡出的五皇子早夭,此后多年再无所出。三皇子祁高澶倒是命好,虽然势力单薄的母妃难产而死,却能寄养在皇后膝下视同嫡子,只可惜自幼愚钝,在资善堂闹过多少笑话。剩下……六皇子祁高葳尚在襁褓。” “盛安帝这几个儿子,恐怕丢到战场上,看到我二哥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都要吓哭好几个,哈哈哈哈哈!”阴狠的笑容在他那精致的脸上异常违和。 “这些事,我那二哥大概很乐意知道,他想打仗已经想很久了,盛朝边境拜他所赐多年未曾安宁过,要不是被达奚褐按着,他大概早就想夺了盛朝的城池,这样他才有跟大哥抗衡的筹码。想得美!我……偏不如他的意。” “我那位尊贵的父王,就愿意年年守着那盛朝进贡的岁币,却不真正出手。利川,你说达奚褐可是那等菩萨心肠的人?” 利川虽已忠心于夏溪林,但到底不敢造次白弥国的尊主。听至此,也只是默默垂首。 “白弥虽然国境远小于盛朝,可北方草原上的烈风却不是盛朝赤金河里温柔的水能比的。达奚褐如果强攻盛朝,也不是完全没机会。不过……当年盛安帝尚为亲王之时,出兵抵抗白弥,还斩杀过当时的白弥将领,何以如今会这般厌兵惧战,把盛朝兵将调教到如此境地呢……还是说,当年……被斩杀的将领,达奚褐的弟弟才是……” 夏溪林盘着盘着,刹那间仿佛想通了机窍所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难道,手足相残果真是亘古不绝吗?!”夏溪林一脸亢奋地看着利川。 只见夏溪林笑声未绝,却是一转身猛地伸出手,用剪刀把蹿亮的烛台拦腰剪断,灼热的烛芯栽落在地,溅出几颗火星便疾速熄灭。 “我也是很想看局势乱起来,但……既然他达奚震巴不得趁乱打进来,那我就偏要盛朝暂时安稳。盛朝的死活,我不管。但我现在还没有绝对的筹码,达奚泰和达奚震不斗得昏天暗地,我又如何坐收渔翁之利呢。” “可,雅夫人那边会不会跟二世子……”利川问道。 “雅芙会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如果……还想在端王府安安稳稳的话……”夏溪林笑道。 丰月楼的琴声悠悠传至内宅,夏溪林从窗台看去,丰月楼的灯火通明,宾客满座。 “我还以为,盛朝的好戏会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没想到……贤王祁楌晟似乎更有看头!说起来,盛元帝虽然只有两个儿子,质量上倒是胜出不少。祁楌晟……燕霄……” 一想到昨日燕霄脱口而出自已的名字,夏溪林就一阵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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