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释猛然用手蒙住他的眼睛,宽大瘦削的手将他的头强硬扭转对着前方,他听见马蹄声飞快交接,疾风猎猎从耳边刮过,他的脸颊被泪水和砂砾刺激得像要撕裂开来一般,他伏在马脖子上,觉得自己丢了魂。
第30章 黯淡 意识到身后已经没有人在追,马的速度才渐渐放缓,颠簸逐渐变得不那么激烈,萧凤脱力地一歪。 发现他的不对劲,赵释赶忙伸手将他的身子捞起,才使他免于跌落在马蹄之下。 “为什么不带着额吉一起走......”眼泪沾湿衣领,萧凤的眼睛都要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你额吉没来得及告诉你。” 赵释是原被流放西域的罪臣亲族子嗣,被迫做了当地权贵的府内下人,在忍耐不了暗无天日的棍棒责罚和虐待之后逃到他们的部落,后被一户好心的牧民收养做养子,常来帮萧凤一家干活的。 即便是外人,对于他那未曾谋面的亲阿布都比自己更了解。 “你额吉告诉我,你的父亲曾是个英勇善战的好汉,他从你额吉的老家将你额吉娶回来,挽救了她饱受冷待和严苛训练下痛苦的人生......这是你母亲告诉我的。但因为罪魁祸首是她的至亲,也就是你的外公,那噶楚 额布格,所以她时常矛盾地忧郁,明明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血亲,为何这样残暴?” “我的父亲?他在我出世以前就离开了,母亲说他是去世了,我以为他真的......还有我的外公,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你的外公曾是草原最大最残酷的部落首领,他为了开拓自己的疆土,时常对外争战,就连自己同个血脉的其他友好部落里的男人,都被他砍杀以绝后患。你的父亲看不下去这样的情况年年发生,于是同他相约独战,将那魔头斩首以后,他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部落,便连夜离开了草原,你的额吉失去了丈夫和父亲,独自一人将你在偏僻的地方抚养长大,就是为了不被她的族人们找到。如今有人探到你额吉的下落,便叫她的弟兄们来抓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为什么额吉不告诉我?”萧凤抓着赵释的袖子,抽泣着问。 “你额吉担心你年纪太小,不能理解这其中的意思......” 萧凤崩溃大哭:“可是我没有额吉了,没有额吉了,我变成一个人了!” 赵释心里一紧,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你母亲嘱托我带你走,离开这个地方,我也没有家,此后我就是你的哥哥,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要你,我不要你的保护,我要额吉——”萧凤多么想冲回去看看额吉的样子,可是赵释始终紧紧地抓住他,不准他再往回多迈一步。 两人骑着脚步疲惫的瘦马,消失在草甸的灰蒙尽头。 漫长的岁月,无边的苦涩。 转眼四季更迭,春初掌苍云天祖师庙布榜,华贵的绸缎下掩盖着那个令人希冀已久的结果。 萧凤看见自己的汉族名字被工匠雕刻在灵石牌上,顶端系了条苍蓝色的穗带,他如置梦中,难以相信他走上了修仙这条道路,并且顺利成为了一名万众瞩目的内门弟子。 往日在门派里欺压他的小人们,都带着羡慕和怨恨的眼神纠缠在他的身后。 可是他毫不在意,因为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匈奴了,也许人们还是会因为他略微异于常人的锐利容貌和稍卷的黑发而叫他怪物,但他可以——拔剑而令其闭嘴。 端详着师兄送给他的铁剑,精美的剑身泛着冰冷的光芒。 他想自己已经拥有了杀人的能力,可是他真正想要保护的人,却永远留在了遥远的草原。 在他最需要依靠的年纪,徐拂青出现在他的面前,温柔似水。 他是第一个对萧凤这么好的陌生人,教他习剑,陪他认字。 最初的时候汉文是尤其难学的,复杂的字形和各式各样奇怪的画符,都让他在每个夜晚抓耳挠腮想不出究竟。徐拂青握住他执笔的手,耐心体贴地教他书写一笔一划。 那个京城出身的阔少爷翟临总是在课上刁难他,徐拂青也会站出身为他主持公道。 从下抬头仰望,高大的松柏下阴凉安全的树荫,炎热午后从缝隙里落下的明媚阳光,照在他们小憩恬静的脸庞,他闻到徐拂青身上淡淡的书卷和檀木香气,那股气味带着他飞了很远很远,飘在天空脚不着地。 直到大师兄厌倦了他。 或许不是厌倦,而是自己真的是惹人嫌恶,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无父无母出身卑贱,跋山涉水找寻自己的出路,师尊不重视他,同门弟子鄙视他,连最低级的杂役路过都要对他啐一口唾沫,他忍,一忍再忍,原以为徐拂青不一样,原以为他不一样! 周芗被徐拂青半抱在怀中,眼圈泛红诉说着自己的苦楚。 萧凤低头看自己高肿起来的虎口,愤怒地质问周芗为何要大言不惭。话音未落,徐拂青冷声喝止。 “你生性顽劣,伤人还有什么道理要说!” 周围有人在指指点点:“这疯子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就为非作歹,看他生气那样子,怕是连过路的蚂蚁都要被他踩死才罢休!” “一个朋友都没有,肯定是受不了他的差脾气,活该!” “可怜咱们的小师弟了,刚入门没多久就被疯子缠上。” 不是的......不是! “闭嘴。”在徐拂青的命令下,众人都住了嘴。 萧凤心头一喜,看向徐拂青,正要以为对方念及旧情会为他说几句好话,没曾想却从他的脸上看见令他汗如雨下的厌恶和烦躁。 本就冷峻的眉眼里更是恍若结了冰霜,看得他从头到脚寒到了底。 “给周芗道个歉吧。”他像处理所有随处可见的宗门纠纷一样将周芗往中间一推,使他面对着萧凤。 动手伤人是有错,但周芗刻意不还手又是如何的心? “我没错。” 复杂难堪的心思在身体里乱撞,萧凤喉咙很干,干到讲不出话,发不出声,他的耳朵烫得厉害,可尊严叫他不准低头。他想起自己刚到门派,这些围观的人里有不少刁难他的,自己主动撞过来却揪着他的领子叫自己道歉;冬天把自己的被子淋了脏水丢到外头施法令其结冰,他只能和赵释一块挤在一张被子里,他气得呕吐,除了赵释无人在乎他受了多少委屈,后来赵释被调到更远的地方训练,那些人就更变本加厉地欺负他。也就是在某一次忍耐已久的爆发后,他突然发现,原来发火比道歉有用多了。 他这辈子,死也不会再对厌恶之人说一声抱歉。 “萧凤。”对方的咬字重了。 到最后徐拂青动了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了他,言犹在耳,历历在目,他看着徐拂青袒护周芗的模样,心里已经开始失望。 两人的身影变得愈发高大,颤抖着黑色的鬼影,魑魅般摇晃着喷薄煞气,尖锐的嗓音几乎要贯穿耳膜。 萧凤喘着气,用两只手尽力堵塞任何可以进入耳朵的声音,可是那些声音就像是从他身体里发出来的那样,嚣张地迸发一字一句,到最后越来越多不断重复,沉甸甸的要把他压垮!惨白的手指似是要抓破两边耳朵的皮肤,筋脉毕现的身体是拉开到极致的一张弓,再多张一寸便会骤然断开。 “啊啊......” 齿关里传来野兽般的嗥呜。
第31章 醒悟 痛苦愈演愈烈,萧凤眼里的血丝变得密集起来,逐渐向放大的瞳孔攀爬。 “区区一个乞丐,怎么可能得道成仙?” “我是掌苍云天内门弟子,长老摸灵根时我是当场天分最高的弟子,我不是乞丐!我不是废物!” “萧凤,你无拘无束随意伤人,不讲礼数,实在恶劣,我不想再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武功修炼得再好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被人瞧不起?我告诉你,我瞧不起你一辈子。” “你的力量太过弱小,即便当时给你一把武器,你也保护不了你的额吉,因为你胆小,你懦弱,你一无是处......” “额吉......我的额吉!你在哪?我找不到你,这里好黑,好多坏人,我好怕!” 茫然地在湿漉的雨天奔跑,刺骨寒冷让身体的燥热变得更加分明,他是发烧了,烧得不轻。也找不到解答的方向,陷入死胡同里,愈来愈极端。 你只有变得更强,才能碾压所有辜负你的人。 心底传来一道声音。 萧凤倏地静了,他站在原地,感受自己的神智逐渐被一个新的声音所吞噬。 只有更强,才不会在乎他们对你的抨击和侮辱,他们会像奴隶一样匍匐在你的身后,而你弹指的功夫就能让那些人送死。 好胜之心人皆有之,萧凤很清楚。 但他变得越来越想,越来越渴望! 浑身的肌肉绷得紧实,手臂血管凸起怖人,滔天怒意几乎难以克制,他的意识越来越沉,眼前只剩下黑红色块,充斥着他的身体难受得要发狂。 他想突破这种难受的制约,灵力慢慢凝聚在掌心,眼看就要发狂毁坏周边的事物,突然右手手腕皮肉一紧,突兀地抽搐了下。 千意琅的声音在耳边。“记住,不能倒下,也不能发狂!” 他硬生生将那股暴虐的心思压了下来,忽然明白自己正在经历的,是幻觉,是控制,他更不能放任自己沉溺。 至少现在不行。 运功抵御心魔侵扰,他紧皱的眉头终于松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笛声渐渐转淡,萧凤的眼前逐渐恢复了清明。 他看到有人躺在地上闭着双眼,满脸是挣扎冒出的汗水,口中呓语是些他听不懂的家乡方言;有人靠在一根断掉的柱子旁,对着虚空大喊杀了你,神情可怖似有深仇大恨;还有的抱着桌腿淫笑,嘴角挂着涎液做着春秋大梦,千人千面,此刻一览无遗。 萧凤低头看自己的双臂,已是被自己掐得伤痕累累一片青紫,默默将袖子放下,仰头看着屋顶,等待着闹剧的结束。 二长老走进殿室的时候,看见萧凤神情正常,没有做出如他预想的疯狂举动,诧异地扬眉,随后笑道:“是我小瞧你了。” 许是句赞美,萧凤只觉得讥讽刺耳,别过头去不看他。 从他身后快步走进来几位师姐,扶起神智明显受到侵扰还未缓过劲来的弟子,手指抵在他们的太阳穴为他们恢复。 “本次试炼,有十三名弟子顺利通过,三日内会将你们的通行令牌通过灵鸮运送至住处。这两日内进行的试炼内容,务必不能泄露给任何一个未进行试炼的弟子,若有发现,即刻降罚。” 待到人都走后,千意琅急不可耐地接近萧凤,兴奋地抱着他叫喊:“师兄,你通过啦!” “方才那笛音真是可怕。”萧凤回忆起来还是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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