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大逆不道的诗。”柳柒说罢,将那首诗原封不动念了出来,“枭雄在野可逐鹿,宵小在朝嫉心妒。雁过北关若遇雪,龙死浅滩无归途。萧蔷残破百花暮,帝业兴衰万骨枯。何惧纲常伦理灭,史官提笔一页书。” 柳笏眸光翕动,眉心紧了紧:“十二卫乃皇城禁军,同样是天子心腹,上将军之职非赵氏子弟不可胜任 。岑默是先帝发妻孝贤仁德皇后的表侄,先帝爱屋及乌,便用了外戚做左金吾卫上将军。只是这岑默是个武夫,大字不识几个,他为何想不开要着人作这种诗?” 说罢看向柳柒,“方才你们说的那纪生又是何人?” 柳柒道:“纪少游的父亲曾是礼部侍郎,十五年前的端午宴上,他吃了两杯雄黄酒后口不择言,竟当众质疑先帝之死,因此触怒了陛下,被陛下罢黜之后流放至岭南。其妻在流放途中病故,那侍郎也在两年后郁郁而终了。纪少游被仇恨蒙蔽心智,借考试之便作了一首大逆不道的诗,后被捕入狱。” 柳笏静默不语。 柳柒没理会父亲的沉默,旋即对柳逢道:“备马车,去大理寺。” “你去做什么?”柳笏叫住他,“这事与你何干?” 柳柒道:“此事必有隐情,陛下乃九五至尊,既然答应要释放纪少游,岂会食言?他的死定有蹊跷,岑将军想必也是背负了不白之冤。” 慈眉善目的知府大人此刻竟变了脸色,冷声道:“你平日在朝中便是这样多管闲事的吗?” 柳柒微露讶色:“父亲……人命关天,怎是闲事?” 柳笏道:“查案的事有大理寺和刑部,再不济还有个开封府,陛下未授你旨意,你去了他们也不会让你插手。” 他的刻意阻止立刻让柳柒起了疑心,柳柒深知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同样以仁慈治理一方,不管大冤还是小案,他父亲都会一一疏理清楚,还世人清白与公道。 如今牵扯到两条命,父亲却百般阻挠,柳柒不禁回想起纪少游在监牢里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柳相的父亲柳知府便是先帝旧臣,若柳相不信当年之事,可以问一问他。 柳柒张了张嘴,问道:“那首诗……所言是否属实?” 柳笏斩钉截铁地道:“自然不是。陛下与先帝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断不会如诗中所言那般。当年先帝北伐时突发恶疾身亡,小太子尚在襁褓,陛下不得不顺应臣民的要求继位。没成想此举引起了先帝心腹旧臣的不满,一时间流言四起,道是陛下的皇位来路不明,更有甚者竟言陛下弑兄夺位,并杀害了皇后与小太子。陛下当时远在幽州,如何杀害京中的皇后与太子?” 柳柒道:“既如此,更要将此事查明。纪少游已死,岑将军还关在皇城司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他有个三长两短,陛下也会遭人诟病。” 柳笏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砚书,你就听为父一次劝罢,岑将军许是被人诬陷了,让刑部和大理寺放手去查,定能还他一个清白。” 听完这话,柳柒似有所悟。 ——端午之后便是二殿下的及冠礼,陛下尚未表态是否要册立太子,倘若有人趁此机会兴风作浪,必然会影响到二殿下的冠礼。 冷静下来,柳柒便止住了要去大理寺的念头。 傍晚,用过膳之后,他暗中吩咐柳逢:“你去告诉云大人,让他晚上过来见我。” 云时卿已经有好几日没爬过相府的墙了,柳逢知道他二人定然又闹了不愉快,遂谨慎问道:“如果云大人不肯过来,属下该怎么说?” 这个问题,柳柒倒是从未设想过。 沉吟良久,他冷声道:“让他过来侍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27 00:01:21~2024-01-28 00:0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5865194 4瓶;无忧、Ahom~阿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又闻帐中香 小院里石灯熠熠, 并几声蛙叫虫鸣,令夜晚更添春意。 “嗖——” 几名护卫正提灯巡逻,冷不丁听见一阵衣袂煽动的风声, 众人齐齐回头, 见一道黑影从墙头跃下, 踩着新抽芽的草皮径自走向丞相大人的寝室。 其中一人迅速拔出佩刀, 厉声喝道:“什么人!竟敢夜闯相——唔——唔——” 话音未落便被另一名护卫捂住了嘴,那黑影对这边的动静浑不在意,头也不回地往前行去。 直到黑影翻窗进入柳相寝室后, 拔刀的护卫适才得以喘气:“你们干嘛?!有贼人闯进来了, 为何不去捉贼, 反而捂住我的嘴?!” “你打不过他的,”一旁的护卫道, “走吧,咱们去别处瞧瞧。” 拔刀护卫义正词严道:“我们吃柳府的饭, 便是为柳相做事,自然要护他周全, 怎可放任贼人闯入!你们……你们玩忽职守、你们渎职、你们胆小怕事!” 另一人无奈道:“你是新来的,不必这般惊惶,相府太平久安,轻易不会招贼。” “可刚刚明明——” “那是柳相的相好, 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拔刀护卫:“……” 云时卿来到屋内时, 柳柒正倚在床头番阅书册, 一头乌发柔顺地垂泄肩头, 灯影落在月白色寝衣上, 莫名显得瘦薄。 他微微抬眸看了来人一眼, 而后又将目光落回书上。 云时卿几步来到拔步床前坐定, 只字未说便脱了皂靴,踩着床沿意欲上床。 柳柒一脚把他踹下床:“你做什么?” 云时卿道:“大人不是唤我来侍寝吗?” 柳柒深吸一口气:“就在床前伺候着罢。” 云时卿扬唇浅笑:“大人喜欢这样玩啊?那就请大人趴在床上,微微提臀即可,余下的便交给下官了。” 柳柒脸色骤变,气恼之下将手里的书册扔了过去:“滚!” 云时卿接过书顺手放在一侧,旋即转身。 柳柒定睛瞧了瞧,问道:“你去哪?” “大人让下官滚,下官岂有不滚之理。”云时卿一边穿靴,一边应道。 柳柒面无表情地道:“以前怎不见你这么听话。” “以前是指什么时候?”云时卿颇为不解,“是大人让我停我没停,还是大人让我松手别堵着你、结果我一直用拇指给摁着,抑或是——” 话音未落,一只软枕迎面砸来,他张开双臂稳稳接住,眼角浮出几分笑意。 “肮脏下流的东西,”柳柒许是真动了怒,气息有些急促,“滚。” 云时卿见好就收,抱着软枕走将过来:“大人这么晚找我有何事?” 柳柒冷静了几息才开口:“纪少游死了,你可知道?” 云时卿点头:“知道。” 柳柒又道:“左金吾卫上将军岑默入了狱,还被冠以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罪,此事你也清楚?” 云时卿道:“下官好歹也是做过丞相的人,若连这点消息都不通,还如何在京中立足。” 话说至此,他倚在床头的镂花隔断上,目不交睫地盯着柳柒:“大人觉得此事是我们从中作梗?” 柳柒不置可否。 云时卿双臂环抱,挑了挑眉:“原来大人唤下官前来侍寝,为的是打算□□下官,让下官在床上把事情统统交代出来啊。” 柳柒淡声道:“我没这么想过。” 云时卿又道:“大人或许可以试一试,说不定下官色迷心窍,快活时一不小心就把秘密说漏嘴了。” 柳柒侧眸,目光甚是阴沉。 云时卿再一次见好就收,说道:“纪少游所写可是大逆不道的诗,岑默入狱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凡与先帝相关皆为天子忌讳,旁人岂敢轻易触怒圣颜?下官此前因为无诏离京连降三级,如今只是一个空有虚名的承宣使,而师中书则是三皇子的亲舅舅,三殿下正面临储君之位的考验,如此至关重要的时刻,我想中书令应该不会犯糊涂。” 说罢笑了笑,“大人好歹与我是政敌,懒得去查了就把我喊过来一通刑讯逼问,这可不像是大人的手段。” “我几时刑讯逼供你了?”柳柒冷声道,“我父亲不让我查这件事,只能向云大人打探一二,更何况云大人也说了,你我可是拜过堂掌过灯入过洞房的正经夫妻,问些问题,应该不算逾越。” 云时卿目光疏懒地落在他身上:“大人还是不信我,觉得岑将军之事乃中书令与我所为。” 柳柒微笑道:“师中书总做一些残害忠良之事,我怀疑他也是情理之中。” 云时卿道:“此事关系到——” “砚书,你睡了吗?”他的话还未说完,门外便传来了柳笏的声音。 两人俱是一怔,柳柒道一声“还未就寝,您稍等”便下了床,旋即低声对云时卿道:“你快走。” 云时卿倚靠在拔步床的隔断板上不为所动,柳柒蹙了蹙眉,抓住他的手臂催促道,“走啊!” 云时卿反手将他揽入怀中细声调侃着:“我们既然是正经夫妻,那柒郎打算何时带我见一见岳父大人?” 柳柒一掌拍在他肩头,两人得以分开:“你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云时卿迈步往房门走去,张了张嘴,说道:“叔——” “翁”字还未说出口,柳柒就已将他拉了回来,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发什么疯?!” 柳笏还在门外候着,柳柒也顾不得许多,不假思索地把人推上床,而后拉下床帐,警告道:“你若敢耍什么花样,我定不饶你。” 房门打开时,院内的蛙声和虫鸣喧嚣入耳。柳笏见儿子只穿着寝衣,笑道:“原来你已经入睡了。” 柳柒道:“方才沐了浴,尚无睡意,便拿了本书在床头番阅。父亲请进——” 柳笏迈步入内,在屏风外的八仙桌前坐定:“方才我好像听见了时卿的声音。” 柳柒眸光翕动,面不改色地道:“父亲说笑了,他怎会在我这里。” 柳笏笑道:“许是夜里风大,为父听错了。” 柳柒在另一侧坐下:“父亲深夜至此,可是有事要与儿说?” 柳笏点点头,正色道:“为父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返回扬州了,想与你说几句话。” 柳柒道:“请父亲训示。” 柳笏道:“你的性子太过仁慈,凡遇不平事就想着插一手,可是孩子啊,有些事不是你能左右的,独善其身便好,无需事事都做得圆满。” 柳柒知道他在提醒自己莫要插手左金吾卫上将军岑默之事,一时间没有接话。 “你呀你呀——”柳笏轻叹一声,又道,“你若做不到,就舍了这身紫袍金带随我回扬州,替你母亲仔细打理商行,总归你也当过丞相,旁人定不会轻贱你的商人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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