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时卿面色有些挂不住,淡淡说道:“早些歇息罢,一会儿还有诵经声传来,够你受的。” 这庙里的暮鼓晨钟颇为古怪,只不过眼下黑灯瞎火的,两人又都负了伤,行动不便无从查探,只得回房养精蓄锐。 诚如云时卿所言,五更天时果真有诵经声传来。有了先前的经验,两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只是这次的诵经声念得颇久,约莫两刻之后方才停止。 如此折腾一通,柳柒和云时卿都没了睡意,也不知是谁的肚子起了个头,“咕噜咕噜”几声叫唤,饥饿之意不言而喻。 两人饿了将近一天,这会儿谁也没奚落谁,直到破晓来临,柳柒适才出声打破了宁静:“你该上药了。” 云时卿将头发撩至一侧,而后解衣趴在床头,后背肌肉遒劲勃发,颇有力量。 柳柒盘膝坐在他身侧,眉心不自然地拧作一团。 ——昨夜那股熟悉的燥热感再度袭来,丹田里隐约有一股内息在游窜,极不安生。 临近月中,昆山玉碎蛊开始躁动,无需酒香便可诱发蛊毒。 柳柒合了合眼,而后揭开云时卿伤口处的布料,止一宿,那箭伤就已有愈合的趋势,他将药粉敷撒下去,随即又撕了一块中单布料做包扎。 这时,云时卿忽然回头:“你手为何这般烫?” 柳柒微怔,下意识收手,面不改色地说道:“烫么?” 云时卿不禁揶揄他:“早知你身体这么暖,昨晚就该离你近些,我也不至于挨了半宿的冻。” 柳柒不露声色地替他包扎妥善,继而着手处理自己的箭伤。 云时卿一边穿衣一边说道:“我去寺庙后山走走,看看能否寻些果腹的东西。” 眼下天光已大亮,待他离去后,柳柒迅速为自己换药,旋即寻了根木棍作拐,杵着出了门。 这座寺庙名唤梦台寺,于周武皇执政期修建,距今已有三百余年。几经朝代更迭,大雄宝殿及其余四殿的门槛均被磨矮了一截,足见曾经其香火之鼎盛。 现如今各殿镀金的菩萨像和佛像均已落漆,蛛网尘埃遍布,难见佛门之森严。 柳柒忍着腿伤分别在每间佛堂拜了三拜,至文殊殿时,竟意外发现菩萨像后面有一堵可移动的石墙,半开半合,寒意肆虐。 他犹疑片刻,转而拄着木棍走将过去,只轻轻一推,那石门便彻底打开了,门后俨然是一间幽窄的耳房,明明四周并无门窗,可寒风却止不住往里面灌来。 柳柒左右搜寻良久,总算查出了一点门道,临近西北方的角落里有一块地砖与周围的大相径庭,无论是颜色还是大小,均不一样。 而地砖的中心则贯穿有一根巨大的铁索,只可窥见锈迹斑斑的一端,不知其延向何处也。 这座寺庙透着古怪,柳柒不敢轻易过去,他用木棍敲了敲那块地砖,只听“咚、咚”几声闷响,可断定地砖下面是个空处。 确认不会有危险后柳柒方才靠近,他拽住那根铁索用力一拉,饶是卯足了力气也难以撼动分毫。 “柳柒?”忽然,文殊殿外传来了一声呼唤,柳柒提高嗓音应道:“我在这里。” 云时卿疾步赶来,问道:“你在此处做甚?” 柳柒指着地砖说道:“下面可能有密室,只是这铁索太过古怪,纵使我用了七八成力也拉不动它。” 云时卿后背有伤,不便用力,没有去尝试拉动铁索,而是说道:“出去罢,我寻了果腹之物,吃饱再来探究。” 他所说的果腹之物是一只毛羽鲜亮的锦鸡,被一剑割喉之后软绵绵地躺在雪地里。 柳柒蹙了蹙眉,不待他开口,便听云时卿蔑然道:“大人定是想说‘佛门重地不可杀生’对吧?可你我就快饿死在佛门里了,若诸天神佛知晓,还能阻止我杀生不成?” 柳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生生将那句“你伤口可有裂开”压回舌下。 云时卿没去揣测他的心思,兀自将锦鸡处理干净,随后取来一捆木柴,用他的剑和柳柒的刀擦出几点火星将其引燃。 烤鸡耗时颇久,两人空着肚子静坐在火堆旁,气氛莫名沉寂。 好半晌后,云时卿问道:“你为何要信佛?” 柳柒道:“没有信,只是崇敬罢了。” 云时卿轻笑一声,又问:“天下寺庙千千万,为何有的山门外长阶千步,而有的则一马平川?” 柳柒往火堆里添了几截干柴,耐心解释着:“佛有长阶三千,凡人之所求亦有三千,所求越多,长阶越无尽。更何况佛家讲究的是心诚则灵,若能一拜一叩步入山门,定能得偿所愿。” 云时卿嗤道:“红尘痴儿罢了。如若三千长阶真需要一拜一叩地度过,恐怕不等瞧见菩萨就已归西。” 柳柒自知和他说不通,索性不予理睬了。 待饱腹后,柳柒又去了文殊殿后方的耳房,云时卿随他同往,不禁疑惑道:“我们何时下山?” 柳柒在耳房内来回走动,心不在焉地答道:“先等等。” “等什么?” “等三更来临。” 云时卿不解:“你打算三更半夜摸黑下山?” 柳柒道:“禅房那副楹联原为‘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起初我与云相一样,误以为是庙里的师父写错了楹联,直到三更的钟鼓和五更的诵经声传来,方知其意不假。” 云时卿仔细回想了一通,旋即将目光落在那块地砖上,眸色逐渐变得深沉。 见他已有眉目,柳柒又道:“钟鼓声和诵经声都非常虚渺,全然不似人力所为,若我没猜错,那声音十有八.九是从这下面传来的。” 云时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莫非大人认为这根铁索连着下山的通道?” 柳柒点了点头。 云时卿略一沉吟,旋即又问:“难不成三更的钟鼓声是通道开启的信号,而五更的佛号则意味着通道关闭?” 柳柒微微一笑:“既已敲醒红尘客,自当诵送出孽海。” 所谓的下山密道也只是两人的猜测,且他们现在都负伤在身,倘若下山后遭遇穆歧精兵的伏击,反而有害无利,倒不如在庙里静候三更的来临。 雪天的白昼极短,两人围坐在禅房内的火堆旁,其间鲜少搭话。至暮色时,柳柒翻出一本残缺不全的佛经仔细翻阅,云时卿则百无聊赖地用炭火在墙壁上作画,有山有水,有花也有人。 直到一阵钟声敲响,他二人当即往文殊殿赶去,待靠近之后才发现,所谓的钟声不过是从耳房内传来的狰狞铁索响动,一阵阵回荡在文殊殿内,宛如空幽飘浮的晨钟。 劲风绞烈,吹得铁索哗啦啦地响,不多时便止歇。 半盏茶后,那块地砖忽然开始震动,“砰——砰——砰”,一声接一声,仿佛鼓鸣。 少顷,地砖徐徐上升,一个铁质的辘轳赫然出现,露在地砖外的那截铁索自辘轳中央绕穿而过,尾端悬吊着一座可载人的木制风梯。 云时卿和柳柒对视一眼,笑道:“大人好智慧,此处果真有秘道。” 柳柒问道:“云相可敢一往?” 云时卿大步迈步进入风梯内:“暮鼓晨钟已经将红尘客敲醒,此刻便是走出孽海之际,云某岂会犹豫?” 柳柒淡淡一笑,也随之入内。 这座风梯四面各围有两根栅栏,以防摔落,除此之外再无任何遮挡物。云时卿左顾右盼,也不知碰到了哪处机关,风梯竟剧烈震动起来。 柳柒左脚受力牵扯了伤口,整个人重心不稳,猝不及防地往后倒去。 “大人站稳些,莫要摔了。”云时卿及时托住他的腰,这般叮嘱着。 风梯震动之后缓缓下降,呼啸凛冽的夜风顿时从四面八方扑进来。 柳柒呼吸一滞,丹田内的气息猝然变得紊乱不可控。 寒意愈来愈烈,可他的身体却燥热难当,气血悉数涌至脑海,令他短暂地失了神。 待清醒时,柳柒的双臂已然挂在了云时卿的肩上。 【作者有话说】 跨年啦~祝大家元旦快乐!新年吃好睡好喝好,身体健康,财源滚滚! 感谢在2023-12-30 22:43:17~2023-12-31 23:3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羋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笑笑吖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缘吧 6瓶;三弦三 2瓶;无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如遇贵人助 “喀哒——喀哒——喀哒——” 铁索早已锈迹斑斑,辘轳滚动时发出油尽灯枯般的声响。风梯下行极慢,在浓稠的雪雾之中悠悠穿梭,仿佛稍有不慎便会坠落。 柳柒微一抬头,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他几乎是本能地推开了云时卿,跌跌撞撞退避至风梯一角,风梯不堪两人的折腾,竟左摇右晃起来。 柳柒扶住栅栏稳了稳身形,体内那股燥热悄然消失。 待风梯停止晃动后,云时卿朝他走去:“你怎么了?” 甫然靠近,柳柒的心跳再度变得急热躁动,浑身筋骨如有蚁噬,酥麻疼痛,难辨愉苦。 “别过来,”夜风鸣啸,几乎要将他的声音淹没,“离我远点。” 云时卿微怔,旋即后退了两步。 邛崃山四野皆白,狂风中夹着雪絮,寒意刺骨。 铁索上锈迹丛生,致使风梯下降的速度大大减缓。两人各占风梯一角,谁也没有搭理谁,他们的衣袂与乌发俱被夜风撩散,颇为凌乱,却难掩芝兰玉树的风姿。 良久,风梯在一处高空的铁台上停止,铁台边缘有一道石梯,石阶上早已布满青苔,尽显岁月斑驳。 沿石阶而下可至涓涓溪流处,溪岸积雪厚约几尺,可溪涧里却冒着缕缕白烟,溪水涓涓、清冽如许,足见是从山中某汪温泉里泄流而出。 云时卿站在铁台上目眺四方,须臾后说道:“此处应当是和尚们取水的地方,我们需继续往下。” 柳柒两鬓染有风雪,渐渐凝出一层薄霜。他本就生得白,此刻被寒气一冻,面上愈发失了血色,竟无端显出几分病态来。 他点点头,算是应和了云时卿的话。云时卿重新进入风梯,将卡扣用力拆开,风梯再度沿着铁索“喀哒喀哒”滑溜下去。 夜越深,寒意越重,他二人吃了许久的冷风和雪絮,几乎将快冻得神智不清了,鬓发与衣袍均被雪沫浸湿,发硬发冷,全然已无御寒之效。 云时卿看向蹲在另一角的柳柒,颤着齿关说道:“大人,你过来给我抱一抱,咱们互相取些暖,可别还没下山便冻死在半途了。” 柳柒的睫羽已被薄霜染白,他抬起眼皮,哑声开口:“我体内的蛊虫不太安分,靠近你时颇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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