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逢道:“如今大邺和北狄水火不容,恐怕述律英不会轻易见公子。” 陈小果道:“公子对他可是有救命之恩,他应该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柳柒道:“试一试罢。” 柳逢和陈小果驱赶马车往前走去,很快便遭到了北狄人的阻拦,柳逢开门见山地道:“我们要见述律殿下!” 一名校尉嘲讽道:“也不瞧瞧自己是何身份,殿下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陈小果道:“你们殿下去年落难时还是我们公子救的命,若他不肯相见,便让他将匕首归还!”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可那校尉却是不信:“尔等这样的骗子我们见多了,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 “嘿!”陈小果一扬拂尘,挽起衣袖啐道,“今儿非要让道爷亮出真本事对吧!” 校尉嗤道:“赶紧滚吧,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陈小果跳下车辕,朗声喊道:“述律英!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崽子,还不赶紧出来!述律英!述律英——” “大胆!”那校尉气得脸上横肉直颤抖,“把他们拿下!” 身后的北狄士兵立刻持刀劈了过来,陈小果和柳逢正要出手,只见一抹细小的白色残影自身旁掠过,不待众人看清,为首的一名士兵就已被利物穿透了左肩,仔细看去,伤他的竟是一枚素色玉簪! 持刀的士兵们止步不前,纷纷警惕地看向马车。 这时,马车内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告诉你们主帅——‘汴京城,上元节’。” 那校尉看了一眼受伤哀嚎的士兵,旋即对身边的小卒低语了几句,小卒得令后立刻往身后的大营奔去。 不多时,小卒气喘吁吁地返回,曲臂对他们行礼道:“几位贵人请随小的过来。” 柳柒戴上帏帽下了马车,与柳逢等人一齐往北狄人的大营深处走去。 士兵止带他一人来到主帅的营帐之中,述律英早已遣散诸副将,偌大的毡包内此刻异常安静。 九个多月没见,述律英的身量又高大了不少,褪去少年的稚气后,他的眉宇间仿佛多出了几分草原头狼的威严。 柳柒穿着一件湖色的汉人襕袍,较之从前消瘦不少。述律英浓眉微拧,在对方开口前问道:“你身体如何了?” 柳柒摘下帏帽,对这位北狄的殿下毕恭毕敬揖礼道:“多谢殿下关心,草民身体和从前无异。” 话音刚落就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已断药两日,一旦起了咳症,便久久不得消停。 述律英走近几步,正要伸手触碰,却见柳柒连连后退避开了他的手。 述律英怔了怔,继而收回手道:“新州战乱,你来做什么?” 柳柒道:“草民的药已经用尽,周边小镇都没得售卖,不得已之下前来此处,还望殿下行个方便,放草民入城。” 述律英道:“你吃的什么药,把方子告诉我,我让人去备药。” 柳柒微笑道:“不劳殿下费心了,草民入城后可自行购买。” “我不会放你进去的,”述律英道,“如今萧煦国和萧千尘父子都在城中,在他们受降之前,任何汉人都不可入城。” “受降?”柳柒略有些惊讶,“殿下想招降老侯爷?” 述律英道:“箫家父子都是可用之才,我不想杀他们,只要把他们的粮草耗尽,他们自然会受降于我。” 柳柒道问:“殿下怎就断定他们会投降?” 述律英道:“萧煦国本是前朝武将,当初能受降于大邺的太-祖皇帝,自然也会受降于我。” 柳柒道:“良禽择木而栖,前朝君主昏聩,国之气数已尽,箫老侯爷不过是归顺天命,与今日不同。” “有何不同?”述律英道,“大邺现在的皇帝与昏君又有什么区别?你是他的哥哥、也是他的辅臣,他连你都不放过,如何容得下一个降臣?焉知萧老侯爷今日的处境不是他有意为之?” 柳柒微露讶色:“你……你都知道了?” 述律英道:“柳柒,你就留在北狄罢,你若能助我成事,我便与你共享这天下河山。” 柳柒微笑道:“殿下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又何须说这些?我是赵室子孙,怎会入他国为臣。” “我没想让你做我的臣子。”述律英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目光锐利,有着令人无法拒绝的悍然气势。 柳柒迎着他的视线坚定地道:“恳请殿下行个方便,放我进入新州城。” 述律英咬牙道:“你去做什么?送死吗?” 柳柒道:“我的夫君还在城里,棠儿和我都需要他。” 述律英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他,嘴唇张了张,竟是久久未语。 柳柒拱手,对他揖礼道,“草民并非挟恩图报之人,但事急从权,还请殿下看在此前的救命之恩上放草民通行。” “救命之恩我自是不忘。”述律英道,“如果萧老将军不肯降,我必不留他,你进去之后就无法脱身了,我不敢保证北狄的兵马不会伤害你。” 柳柒没有应声。 述律英问道,“你怎么不劝我鸣金收兵?” 柳柒道:“殿下是北狄主帅,将来或许还会称王,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归属,殿下既劝不动我,我又如何说服殿下?” 述律英道:“是大邺撕毁盟约在先,并非北狄举兵来犯。” 说罢看向柳柒,神色比方才更为冷肃,“柳相既然来到了军营中,应当留下来做做客,本王定会以礼相待,绝不让柳相受委屈。” 柳柒眸光一凛:“你想拿我做人质?” 述律英道:“本王绝无此意,不过是想同柳相叙叙旧罢了。” 柳柒道:“殿下有把握困住我?” 述律英道:“柳相的身手本王略有耳闻,但你如今势单力薄,怎敌我千军万马?别忘了——孟大夫和棠儿也在北狄军营里。” 闻及他拿棠儿要挟自己,柳柒气血上涌,强压住喉间的不适道:“柳柒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你威胁不了任何人,别想拿我去劝降箫老侯爷!还有,你若敢动棠儿和孟大夫,我定不会放过你!” 述律英道:“我没想拿你做人质,我只是不忍你进去送死,更不想你站在我的对立面。” “殿下——”柳柒咳嗽几声后语重心长地道,“我是大邺的子民,从两国交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与殿下对立了。” 述律英颦蹙眉梢,良久才缓慢舒展开来:“本王觉得,柳相应该再斟酌斟酌,不必急于下定论。” 话里话外都没有放柳柒离开的意思,柳柒还想再说什么,却听他对帐外的士兵吩咐道:“来人——带柳相下去休息,务必以礼相待,若是敢为难他,本王惟你们是问!” “述律英!”见他转身要走,柳柒紧步追去,却被从帐外涌来的北狄军卫持刀拦住了,他凝视着述律英的背影道,“你咳咳……你扣留我在此没有任何用处,倒不如放我离开!” 述律英的脚步顿了一瞬,不过须臾便往外走去了。 柳柒深知此刻动武绝非明智之举,更何况孟大夫和棠儿还在他手上,只能暂且服软。 入了夜,气温清寒,帐中虽生了火,却远不及柳柒所需,他坐在案台前止不住地咳嗽,很快便有军卫送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进来,用不甚流利的汉话说道:“柳公子,这是殿下命人给您熬的药,请您务必服下。” 柳柒没有理会,兀自往火炉坐近了些。 军卫见案台上的饭菜仍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当即离开了营帐。 不多时,述律英掀开帘栊走将入内,垂眸扫向桌上的饭菜和药汤,拧眉道:“为何不吃饭?” 见他不语,述律英又道,“孟大夫将你的药方告诉我了,正好军中药材齐全,我便让人配了一帖,快趁热喝了罢。这些饭菜你若不喜欢,我让人重做。” 说罢吩咐侍卫道,“通知厨子,重新——” “不必了。”柳柒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吃。” 述律英剑眉星目、魁梧壮硕,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让人难以忽略的微压。他早已不复当年和亲时的“明媚”,与去岁逃亡在外的少年更是大相径庭。 他一错不错地注视着柳柒,沉声道:“那就等你想吃了再做,不过这药必须喝。” 柳柒抬眸:“我若不喝呢?” 述律英下颌微动,十指渐渐攥紧。 少顷,他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想为难你,也请你别为难我。” “我如何为难殿下了?”柳柒道,“不过是请殿下行个便利,这也叫为难吗?” 述律英陡然提高了嗓门:“可你进去之后必死无疑!” 柳柒眉心微动,质问道:“殿下口口声声说我入城是送死,莫非你想屠城?” 述律英不置可否。 柳柒急火攻心,猛地咳嗽起来,述律英试图替他抚背顺气,却被他一把推开,“这种丧尽天良的事,绝非我所认识的述律殿下能为之!” “我没有这个打算,”述律英解释道,“但是北狄大军一旦入城,必定会有百姓牺牲。” 柳柒定睛凝视着他,睫羽颤抖不已。 述律英站起身来,厚重的铠甲被屋内的烛火衬得格外森寒:“把药喝了,我让棠儿过来陪你。” 柳柒咳嗽不止,眼眶也因不适而微微泛红。此处的炭火远不足以为他的身体续暖,今夜注定无眠,若是把棠儿送来此处,恐怕会搅扰孩子歇息 。思及此,柳柒赶忙制止道:“就让棠儿和柳逢他们在一起吧,不要送过来。” 述律英点头道:“你先喝药。” 柳柒捧着那碗尚有余温的药,忍住苦涩一饮而尽。 述律英离去之前又命人增添了不少炭火,确保屋内暖意不减。 然而他刚走没多久,柳柒便把手指放进嘴里搅了搅,喉管剧烈收缩了一瞬,很快便将方才饮下的药汁全部吐了出来。 夜深时,军营里甚是沉寂,可那顶灯火通明的营帐内却不断有咳嗽声传出,侍卫们不敢松懈,一个劲儿地往炉子里添炭。 柳柒的咳疾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饶是请了军医也无果。 不得已之下,他们只能状着胆子向述律英通报,述律英赶来时,柳柒的唇瓣已经失了血色,他怒道:“为何不早点告诉本王!” 侍卫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述律英当即把孟大夫传了过来,不等孟大夫替柳柒号脉,但见他咳出一口鲜血,顿时将苍白的双唇染透。 “柳柒!”述律英惊慌失措地替他擦掉嘴角的血,“怎会这样?孟大夫,你快救他!” 柳柒道:“殿下,放我进城罢。” 述律英的眼神深沉如古井之水,刚毅的下颌线在这一刻骤然绷紧。 柳柒捂嘴猛咳,指缝里很快便渗进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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