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门外响起了一阵叩门声,他漫不经心地翻着书,说道:“进来。” 门扉轻轻被人推开,继而有脚步声迈入屋内。 冷风吹拂面颊,撩动了兜帽下的鬓发,柳柒将它随手拨开,温声道,“药我已经吃了,孟大夫可还有别的事?” 他惧苦,曾偷偷倒过药,孟大夫担心他故技重施,会时不时盯着些。 身后的脚步声顿在原地,屋内寂静如斯,落针可闻。 柳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来人并非孟大夫,不由警觉起来。他撑着扶柱自摇椅里起身,回头看去时,手中的书本倏然落地。 云时卿玄衣白发,眼底盈满了笑:“柒郎。” 柳柒如置梦境,难以辨别眼前之人是真是假,视线逐渐模糊开来。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竟发不出半点声音,双腿也如同黏在了地板上,无法动弹。 云时卿朝他走近,解释道,“我以为你会留在扬州,辞官后便离京去寻你了。但叔翁说你和师父来到了楚州,这边正逢战乱,我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可是人海寻人犹如大海捞针,我又不敢太过招摇,多亏了卫——” “晚章……”柳柒扑进他的怀里,哽咽地道,“我一直在等你,一直都在。” 云时卿立刻搂住怀中之人,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不过两月未见,柳柒竟瘦脱了相,斗篷下的身体几乎摸不到半点肉。 他用了些力道,小心翼翼把人抱紧,眼眶蓦然发热,不禁落了泪:“柒郎受苦了。” 话说至此,他察觉到柳柒的肚子平坦空荡,伸手摸了摸,颤声问道,“孩、孩子呢?” “棠儿已经满月,师父带着他出去了。”柳柒抬头,视线凝在那头银发上,眼泪夺眶而出,“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何要去跪长阶?我明明给了暗示,你怎就不明白呢……” 云时卿微怔,一边替他擦拭眼泪一边笑问道:“是卫敛告诉你的?” 柳柒没有说话。 云时卿哑声道,“你可知你死在我怀里的那一刻我有多绝望吗?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的脑中空白虚无,我以为你恨我,恨我欺你瞒你、恨我曾经说过‘逢场作戏’,所以才会借我的手服下毒药,让我抱憾终生,带着痛苦与愧疚活下去。” 柳柒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流,他不断摇头,嘴里重复道:“我没有恨你,没有恨你。”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云时卿低头亲吻他的眼眸、面颊和嘴唇,每一次触碰都格外温柔。须臾,他又问道,“棠儿不是这个月才出生吗,为何会早产?” 柳柒道:“当初蛊毒复发,我让孟大夫替我施针封住筋脉以防蛊气扩散,后来遭遇海寇追杀强行运功动了胎气,不得已之下便艾灸催产。” 云时卿想起韩瑾秋曾说过的话,孩子出生时蛊虫会撕裂宿主的腹部与胎儿一同破体而出,顿觉心头苦涩,粗粝指腹抚过他的眉梢,哑声问道:“很疼对不对?” 那些苦痛历历在目,柳柒却摇了摇头,一双凤目水润含情,端的惹人怜惜。 云时卿再度拥他入怀,两人久久未言。 临近午时,司不忧带着棠儿返回客栈,云时卿叩拜了他,旋即从师父手中接过熟睡的孩子,尽管动作生疏笨拙,可眼底的温柔却是掩不住的。柳柒耐心地教他如何搂抱孩子,两人凑在一处说个不停,司不忧挪开视线,旋即掩上房门默默离去。 除了朱岩和夕妃慈之外,柳逢也在此行之列,他从扬州带了许多糕点吃食,全是出自柳夫人之手,因天气寒冷之故,大部分都保存得宜,仅有少数变了味儿,可弃之不食。 入夜之后气温骤降,柳柒吃过药便入睡了,云时卿静静陪了他半晌,转而前往司不忧的房间,直到亥时方才折回。 灯花轻轻跳跃,在沉寂的寒夜里炸出一声清脆的油脂响,云时卿在门口伫立良久方才举步来到床前,视线凝在沉睡之人的身上,眼眶逐渐变得红润。 方才师父说了柳柒产子时所遭受的罪,他和棠儿俱都趟过鬼门关,最后能活下来,实属神明庇佑。 云时卿翻开柳柒的行李,皮影、狐狸和木偶全部被完好地保存着,然而其中那只酷肖柳柒的木偶上面却留了几个深深的牙印,正是他生子时所咬。 云时卿强忍酸涩握紧木偶,半晌后适才依依不舍地把它放了回去。 铜炉内的炭火似乎快要燃尽了,温度略降,柳柒于睡梦中拧紧眉梢,轻轻咳嗽了几声。 云时卿立刻往炉中添进几块木炭,旋即脱鞋上床,钻入被中把人搂在怀里。 “晚章。” 他听见柳柒呢喃了一声,立即应道:“嗯,我在。” 柳柒把脸埋进他的颈侧,很快便安静下来。云时卿收紧手臂,轻轻抚摸他瘦削的后背,“吵醒你了?” 柳柒摇了摇头,瓮声道:“你离开之后我就醒了。” 云时卿心头一紧,柔声哄道:“我不走了,你安心睡吧。” 柳柒贪恋他身上的热意,不由环住他的腰,将身体贴得更紧了些:“你去师父那里看棠儿了?” “嗯。”云时卿道,“师父说他要去执天教给你寻解药,让我们暂且安定下来,柒郎想在何处落脚?” 柳柒道:“离京越远,赵律白就越是找不到我。只不过如此一来,咱们都无法尽孝双亲了。” 云时卿抚摸他的脸,温声道:“叔翁和叔母都希望你能平安活着,我爹娘亦是如此。你若想尽孝,等以后风头过了,咱们再带着棠儿回来便是。” 思索片刻,柳柒抬头看向他,询问道:“我想去塞外,你意下如何?” 云时卿笑道:“柒郎决定就好。” 柳柒很快又皱紧了眉:“只是如今天寒地冻,北边的雪山很难翻越,况且棠儿还小,我怕他承受不了那样的恶劣天气,不如等来年春暖之后再北上罢。” 云时卿低头索要了一个吻:“一切听从娘子的安排。” 柳柒红着脸推开他的脑袋,说道:“那就先在这里落脚,看看城郊是否有合适的空宅,暂且住上几月。” 接下来这几日里,柳逢和朱岩四处奔波看选空宅,几经盘比,最终在南郊挑了一所三进院,待一切都打点妥当之后,云时卿遂携柳柒、司不忧和孟大夫等人前往,如此也算安定下来了。 傍晚,柳柒将新购的几册话本搬去书房,见书桌上摆放着几支画卷,不由好奇走近。 观摩半晌后,他偷偷拆开其中一支,画卷展开时,一道湖色的身影跃然纸上,只见那画中人手握一柄乌木折扇,正静坐在柳树之下。 纵然只有一道背影,柳柒也认出了画上的人是谁。 愣怔几息后,他又将另外几幅画卷展开,其上所画,无一不是他。 云时卿的丹青也曾名动汴京,年少气盛时,他的画几乎成了各路文豪争相效仿的上上之作,更有传言称中书令师旦曾豪掷三百颗东海珍珠换他的一幅牡丹图。 可是自他入狱之后,京中便再无金陵云郎的画作,云时卿的丹青逐渐成了一众文人墨客的饭后谈资。 柳柒抚过画卷,心中不免有些苦涩。 正这时,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他慌乱地卷起画轴,长袖不慎拂落一支,画卷滚开时,静卧在贵妃榻里的素衣孕夫悄然入目。 云时卿脚步一顿,问道:“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柳柒将画卷拾起,水波不兴地道:“你未敲门便闯了进来,究竟是谁在做贼,一目了然。” 云时卿没想到他会倒打一耙,不由失笑:“好好好,柒郎说我是贼那我就是贼。” 柳柒将画卷整理妥善,旋即抬眸看向他:“你何时画的这些?” 云时卿道:“想不起来了。” 柳柒收回视线,淡漠地道:“哦。” 云时卿勾住他的腰,把人揽入怀中,细声问道:“想知道?” 柳柒冷静地道:“不想。” 云时卿捏了捏他的腰,又问:“当真不想?” 柳柒忍住痒意,坚定地摇头:“不想。” 云时卿笑了笑,没再逗他。 入夜后,柳逢将洗完澡的棠儿送入屋内,柳柒接过孩子,耐心地喂了半碗羊乳。 如今天气愈发寒冷,夜里降霜时柳柒便咳得厉害,云时卿只得将地龙烧至极盛,甚至另备了一只炭炉,确保屋内暖如暮春。 棠儿吃完奶后开始打嗝,柳柒忙将他竖抱在怀,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我来吧,你去泡个药浴,热汤已经备好。”云时卿接过孩子,说道。 柳柒点点头,叮嘱几句后遂前往浴房了。 产子的亏空难以弥补,孟大夫想尽了办法替他调理身子,药浴便是其中之一。 泡完药浴,他又用浸了凝露的热水冲洗身子,回到屋内时,云时卿正在往炭炉里增添银丝炭。 屋内热意腾腾,即使只穿一件中单也不觉寒冷。柳柒道:“已经够暖了,别再加了。” 云时卿又往炉中加入两块炭:“马上就好。” 柳柒来到床前,见榻上空荡荡的,便问道:“棠儿呢?” 云时卿道:“给师父了。” 柳柒蹙眉:“这些日子都是我们在带,你叨扰师父做甚?” 云时卿道:“止叨扰一晚,明天便把棠儿接回来。” 默了默,柳柒来到他身旁,不由分说地将炭盒拿走:“别再加了,已经很热了。” “好,不加了。”云时卿放下铁钳,旋即将他打横抱起,缓步走向床沿,“师父说你体内余毒未消,今晚便给你疏解了罢。” 【作者有话说】 虐了太久,已经不太会写这种日常了qaq有点卡文,抱歉呜呜呜给大家发个红包补偿一下~ 感谢在2024-04-09 14:29:43~2024-04-10 17:0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XZ926、峨眉山的猴子乱蹦、笑笑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躒婳 50瓶;峨眉山的猴子乱蹦 20瓶;69569585 10瓶;cxxx 8瓶;庄凡心 7瓶;54189767、北斗错落长庚明 5瓶;_yh、小语不语 2瓶;bututou、58279032、小洋橘、梅子酒、阿桥桥桥桥桥桥、我又来催更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恶贼行恶事 夜里又降了霜。 水汽被寒意吸饱, 尽数凝了下来,落在青石小径里、草木枯枝上、以及微敞着的窗叶边缘。 银丝炭燃起的热意止不住地泄了出来,融入清寒月色中, 转瞬不见。 莹白的趾头露在榻沿, 蜷紧时让帐幔也跟着晃了晃。柳柒仰起脖颈, 顺从地承接着男人的吻, 一双纤白手臂虚虚攀住他的肩,渗在皮肤上的热汗里隐隐有股子梅的香气。 云时卿的银发如软绸般垂在柳柒的颈窝里,他却不觉得痒, 反而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张着唇, 探出舌,与他濡在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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