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的封地离京城不近,能这么恰好在京城受困时赶到,必然早早就出发的。 这意味着景王要么一早就知道会有叛军围城,要么景王就是真的不怕脑袋会掉,一听到叛军风声就带兵赶来了。 钟宴笙愁了好几日不见援兵,乍听裴泓来了,高兴之下,也没有多疑。 他更相信是后者。 他从没有在裴泓身上,感觉到过对他的恶意,景王殿下豪气冲天,带他出去玩,来给庄妃娘娘上香,替他在老皇帝面前掩饰他和萧弄的关系,被他绊了也没有生气……是大好人! 钟宴笙想着,心里那一丝极快的别扭也消失了,望着裴泓的瞳眸明净如水,极亮极亮,透着一股天然的信赖:“所以景王殿下,你来得真是太及时啦!叛军来势汹汹的,京中太缺能用之人了,好在现在他们还没有开始强攻……” 他碎碎念念的,虽然没依裴泓的愿叫景王哥哥,不过心里倒也真的把景王当做了哥哥一样的人物。 裴泓对上那双眼睛,片刻之后,嘴角缓缓提起笑:“没事了,景王哥哥来了。” 钟宴笙的话一点也不夸张,京城里现在是当真很缺人。 本来前不久就遭过一场宫乱,宫中的卫兵死的死伤的伤,能用的人很少,而且这些卫兵还多是老皇帝的人。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万一里面混几个德王,抑或是老皇帝的拥趸,意图趁乱行刺呢。 萧弄离开京城时,留了一小支黑甲卫给钟宴笙,人数不多,毕竟萧弄年初来京时带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钟宴笙就让这些黑甲卫负责守护宫城,剩下不敢用在身边,便让霍双领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带着锦衣卫与卫兵前往各处城门严守。 但即使如此,守城门的人手还是不够。 宫乱不久,漠北战乱,暴民又跟着叛军打到京外来,当真是雪上加霜。 他这几天愁得不行,掰着指头用人,身边就只留了卫绫等几个暗卫。 裴泓带来的援军颇多,一万余人,远超本朝一个亲王亲卫该有的规模。 钟宴笙按下疑惑,命卫绫安排了人手去处,一半留在城中戍守,一半拨去五军营那边增援,忙活了好一阵,才发现裴泓好像没吱声,一扭头,就见裴泓无聊地抱着手在后面打量来打量去的,外头又飘起了雪,落满了他一身,他好像也没察觉,无所谓地站在风雪里。 钟宴笙想了想,噔噔噔跑过去,把怀里小手炉塞到他手里:“别发呆啦景王殿下,也不知道上马车避避雪。” 裴泓手心里猝不及防塞来一片热意,稍稍怔了一下。 钟宴笙蹬着小凳子上了马车,见他还是没动,奇怪地转头问:“景王殿下,怎么了?” 外面天太冷了,裴泓望过来的面色冻得像是发白,眨眼抖落眼睫上的雪花,眸色转动,低声道:“没什么,以往我最讨厌冬日,不过方才……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钟宴笙歪歪头:“什么事?” “想起我那年偷跑出来,倒在雪地里,快在风雪里冻死了,你让人把我带回马车上,用狐裘捂着我。”裴泓含着笑看了看他身上披着的雪白狐裘,声音里带着怀念,“从未有过的暖和。” 钟宴笙思考了下,伸手去脱披在外面的狐裘。 裴泓哭笑不得,赶忙按住他的手:“小笙,没让你脱给我穿。快进去,仔细着凉了。” 钟宴笙“哦”了声,乖乖钻进马车里坐好。 裴泓抖了抖衣袖上的雪,弯身跟着钻进马车里。 宽敞的马车里和记忆里很相似,散发着一种清甜的融融暖意,源头的少年坐在最里面,朝他招手:“景王殿下,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他问得实在直白,但神情又乖巧,没有怀疑人的冒犯感,裴泓坐到他对面,怀里小心揣着他给的小手炉:“我听闻河润一带冰灾,有暴民作乱,集结成群,去向了京城,漠北战事又胶着,觉得不对,猜到京城会有难,便赶来了。” 景王殿下的确一向赤忱热心,钟思渡刚回淮安侯府,京中流言四起,贵族子弟都看不上钟宴笙这个“假世子”的时候,也只有裴泓和萧闻澜态度如常。 钟宴笙点点脑袋,这才把方才在外面不能问的事问了出来:“你哪来那么多兵呀?” 太祖担心亲王藩王割据,对亲王的兵力有所限制,至多只能有六千亲兵,景王不知道从哪儿又抠出来四千人,都快超了一倍人数了。 裴泓摸摸鼻子,态度倒是很坦荡:“小笙,你不知道,我那地盘近些年匪贼横行,不多养些兵,实在难以剿除平乱,各路藩王也都偷偷养着兵,我养得还算少了。” 钟宴笙心里滋味登时很复杂,藩王偷偷养兵也就罢了,人数还没超过底线也没人会认真追究,但没有诏令擅自离开封地,带着多养的兵前来京城,每个动作都是死罪。 即使如此,裴泓带着人还是来了。 马车里安静了片刻,钟宴笙轻声道:“景王殿下远道而来,先回王府好好歇一歇吧。” 裴泓听到这话,合起扇子一笑:“不急,既然还没发国丧,那看来那老东西还没走?到底是生身父亲,也该看一眼,我想进宫看看他,如何?” 景王刚出生就被送走,养到成年才回宫,没待几年,又被封了王位出京之国。 他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很不好,不然也不至于逃出别苑被钟宴笙捡到,怨恨老皇帝很正常。 但不论如何,老皇帝也是他的父亲。 这个要求很合理,钟宴笙找不出任何毛病:“自然是可以的。” 马车转了个方向,朝着皇宫而去。 再过几日就是新年,本该是繁荣兴盛一片,然而因为叛军打到了京郊,消息递到城里,如今百姓人人自危,闭户不出,从前车水马龙的街上已经见不到几个人了,空寂寂的,只有巡逻的卫士来往。 抵达宫门前时,裴泓望了眼一如既往宏伟的皇城:“嗯?怎么护卫皇城的卫兵这么少,能保证你的安全吗?小笙,你现在可是京城的主心骨,万万不能出事,左右城门的兵力也够了,拨些人手回来吧。” 钟宴笙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小鸡啄米点头。 马车摇摇晃晃进了宫门,裴泓的手逐渐暖和起来,仔细看着钟宴笙。 几个月过去,乌发雪肤的少年像是又长开了些,稚色褪去,容色愈发郁丽动人,下颌尖尖的,陷在冬日毛茸茸的领尖里,整个人看起来柔和又安静,跟幼时那般,漂亮得像个小菩萨。 只是这些日子脸瘦了一小圈,瞧上去可怜巴巴的,惹人心疼。 裴泓展开扇子,幽幽含笑的黑眸与钟宴笙对上,语气低柔,似是怜悯:“小笙好可怜,我该早点来的。” 钟宴笙朝他一笑:“你来得很及时啦,景王殿下。” 马车到了养心殿附近,钟宴笙道:“因为人不够,养心殿也没什么人守着了,你尽管进去,田喜公公在里头,我还有些事,先去书房一趟。” 前几日田喜回来,好不容易从昏迷中醒过来的老皇帝一见田喜,果真生生气得吐出口血,又昏了过去,隔了几日一醒来,又见到田喜,又吐血昏迷过去。 本来因为偏瘫,说话就已经很含混不清了,到这两日,更是话都说不清了。 裴泓含笑点点头,感慨道:“小笙的确长大了许多,和从前不一样了。” 钟宴笙不太好意思:“我也只是学人啦。” 学的萧弄,他发现萧弄处事的方法真的十分有效,流氓中带着狠辣,狠辣中带着果断。 他想到萧弄时,唇角不自觉地翘起来,裴泓眸色一动,盯着他看了半晌,没有再没多说什么,用扇子挑开马车帘子,下了马车。 马车继续朝前,到了钟宴笙和萧弄在宫里住的兰清殿。 冯吉和云成正在扫雪,见钟宴笙回来了,纷纷问好:“小殿下,方才有人送来了密信,就搁在您桌上。” 太原没来援军,但景王带来的一万人也够用了,钟宴笙步伐轻快,和善地点头应了声,钻进书房里。 桌案上已经摆着许多封信报了,有一封备注了加急。 这几日的加急信报里,没一个是好消息,钟宴笙好几日没睡好觉了,疲惫地坐下来拆信报。 他从前都是被人小心护着的,小时候是淮安侯夫妇,长大后是萧弄,这是第一次萧弄不在他身边,需要他来护着其他人。 想想萧弄,钟宴笙深吸一口气,心里定了定。 现在援军到了,只要能坚守住城门不破,寒冬腊月的,叛军粮草不足,也撑不了太久。 叛军也不可能拖太久,等漠北的战事一结束,他没有了顾虑,直接一封信传给哥哥,哥哥一回来就能给他们一窝端了。 但叛军背后的人不简单,一路上蛊惑了不少百姓,那些百姓走到半程醒悟过来也逃不掉,如今一上阵,他们就把百姓推到前头,实在很难对付。 那个背后之人应该很清楚,叛军没有太多的时间,所以他们势必会在萧弄回来之前,对京城发起猛攻。 钟宴笙是这么猜的——不过也不知道叛军那边怎么了,前几日还跟五军营打了一场,这两日突然安生下来,驻扎在京郊没了动静。 按理说他们才是最拖不得的,钟宴笙都做好死守城门的准备了,哪知道援兵都到了,他们还没动作。 但提前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 钟宴笙心里疑惑着,展开手中的加急信报一看。 是盯守安王那边的探子传来的。 信上说,十日前,安王如常赏雪宴客,着凉得了风寒,咳个不停,便闭门不出了。 因为从京城回到封地后,安王都相当老实本分,除了会夜里鞭尸德王外,连偷摸离开封地的意向都没有过。 见安王生了病,探子不免松懈了一下,但过了两日,没见安王出来,探子生了疑,冒险假冒大夫,进了安王的寝房,趁机拨开帘子一看,才发现床上一直咳个不停的哪是安王,分明是安王宴上一个身形与他相似的宾客,真正的安王早就金蝉脱壳不见了! 如今安王踪迹不明,探子慌忙写了急信传来,只是冬日里加急传信也慢了三分,紧赶慢赶,今日才传到钟宴笙的案头。 钟宴笙一把捏紧了手里的信,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口气。 宫乱当夜,安王被萧弄抓来问话,虽然每句话都很合理,但他心里总觉得奇怪。 现在不奇怪了。 那个整合了德王的余孽,号召暴民集结成群的幕后之人,十有八九就是安王! 安王自小到大,受尽德王母子的欺辱,蛰伏多年,没有露出一丝破绽,那般能忍,哪儿会是一点野心也没有的人?他果然就是老皇帝心目里的继承人! 安王从前低调得很,存在感不高,几乎不出现在人前,认识他的人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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