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萧弄的力道比他想象的要恐怖得多,万洲惊疑不定的,简直脊背发毛,要不是他确定面前的人是萧弄,都要以为他在跟什么没有理智的野兽在搏斗。 听着不远处嘭嘭的声音,钟宴笙抓紧了火折子,心惊胆战地蹲在稻草堆边,不知道是谁占了优势,也不敢过去添乱。 终于,又一声怒喝之后,砰地一下,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倒在了他面前,山洞之中倏然静默下来。 钟宴笙后背冒出了汗,稳住呼吸,吹亮了火折子。 微弱的火光映亮了周围一小片,倒在他面前不远处的人,是万洲。 萧弄一只脚踩在万洲背上,面容在火光的照射范围外,神色模糊不清的。 钟宴笙眼睛一亮:“哥哥!” 萧弄应了声:“嗯。” 万洲咳出一口血沫,听到俩人的对话,艰难地骂出一声:“你们……果然有奸情!” 他骂得好像……挺对。 钟宴笙有点难为情。 萧弄碾着万洲的背,嗓音不似面对钟宴笙时的低柔,冷冰冰的:“老东西为什么派你们监视他?” 他一脚下去,万洲背上的骨头似乎“咔”了一声,痛得他的五官扭曲狰狞,咬死了不开口。 萧弄不疾不徐的,一寸一寸碾过去,每踩过一个地方,就响起“咔嚓”一声碎裂的脆响,万洲就是再熬得住,也抵挡不住本能的痛苦,踩到第七根骨头的时候,他额间青筋暴突,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的嘶哑痛吼:“我说……我说!” 上次见到这种情形,还有萧弄的这种状态,还是在教训孟棋平的时候。 钟宴笙看得心里发毛,无意识往后爬了爬。 见到钟宴笙的反应,萧弄的动作一顿,淡淡道:“说。” 万洲的脸埋在地上,终于能喘上一口气了,喘了几口气,骤然抬头瞪向钟宴笙,发出声冷笑:“你以为你当真是什么尊贵的皇子?” 钟宴笙一怔:“……什么?” 萧弄也眯起眼,踩上了他的脖子:“说清楚。” 庄妃所居的冷宫走水后,萧弄派人循着当年所有可能接触过庄妃的太医和宫人往下查,然而老皇帝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查这个,动作要快一步,派出去的探子每次找上去的时候,人已经死透了。 越是这样,萧弄越是怀疑。 只是没想到这种隐秘的事,万洲居然会知道。 萧弄逼供时的手段比展戎这些人下手还狠,最清楚伤着哪里最疼、最让人忍受不住,万洲被他踩着,喉咙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惨叫,声音发抖:“我、我曾在北镇抚司时,有一个太医老乡……为庄妃诊过脉。” 他断断续续道:“庄妃的孩子……是在那场大乱之后三个月才出生的,时间,时间根本对不上,十一皇子当年出生没多久,就病死了,压根没有什么十一皇子!” 钟宴笙抓住了重点:“什么大乱?” 万洲浑身一抖:“……先太子逼宫。” 钟宴笙心口莫名其妙一跳,像被什么刺到了一样,盯着他急切地问:“先太子为什么会逼宫?” “谁知道,”万洲额头上不断滚落下豆大的汗,“我那时人微言轻,连见都没见过先太子……只知道他母家被陛下连根拔起,哼……也没表面上那么风光。” 萧弄眯起眼,从紊乱的思绪里,找到了底下人送来的文书记忆。 先太子的母后出身琅琊有名的望族,父亲曾是太子太傅,皇后与老皇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只不过体弱福薄,在先太子两岁时就病逝了。 此后不管朝中百官再怎么上书,老皇帝也没有立继后,对青梅竹马的皇后一往情深,惹得不少文人称赞,写诗写赋,连篇称颂。 ——老皇帝不是嫡长子继任的,先太子那个太傅外祖父,教的也不是他,只是当年太子突然薨逝,老皇帝才得以继位,当时一些文人暗戳戳骂新皇得位不正,心性不明,此事过后,那些声音也消失了。 也是因为先太子没有了母后,老皇帝才一直将他养在身边,亲自抚养长大,早早册封为太子,父子间的美名流传甚广。 众人谨慎地提起先太子时,总是忘记了,先太子迎娶太子妃后,外祖父就因贪墨受贿、私造银票等罪名入了大牢。 关于先太子的事情总是被遮遮掩掩得模糊不清的,钟宴笙不清楚这段过往,急切地继续问:“那他是因为这个逼宫的吗?还有,陛下为什么要把我当做十一皇子?” 万洲缓过了剧痛,已经明白今晚他大概是走不出这个山洞了,看了眼话音急切的钟宴笙,眼神里骤然浮上一股恶意。 定王的确比他想得还要厉害,但是看起来刀枪不入的定王,软肋竟然近在咫尺。 他突然啐了一口,恶狠狠道:“我只知道,你不仅是淮安侯府的冒牌世子,还是个冒牌皇子!生来就是个冒牌货!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啊!” 没等他骂完,萧弄猛地一脚踩在他脑袋上,万洲脑袋砰地磕到地上,昏死了过去。 钟宴笙坐在稻草堆里,震愕地睁大了眼。 和他那晚打探到的一样,庄妃的孩子很早就没有了,他果然不是十一皇子,万洲因为同乡的缘故知道些许内幕,难怪对他总是怀着几分轻蔑。 老皇帝心里明明清楚他不是十一皇子,为什么要欺骗众人,给他安上这个身份? 他不是淮安侯府的世子,也不是十一皇子,那他到底是谁? 还有那位众人不敢多提的先太子。 ……万洲说话总是很难听,可是他好像又骂对了,他的确到哪儿都是冒牌货。 今天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钟宴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这个,一会儿是那个,理不清了,正感到茫然之际,带着几分血腥气的手伸过来。 顿了顿后,又缩回去,擦去指尖的血迹,落到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 是萧弄的手。 萧弄的脸上也沾着血,深蓝色的眸子仿若月色下流淌的暗河,半跪下来,挺拔的身形如一座高山,将他完全遮蔽在其中:“迢迢,你不是冒牌货。” 钟宴笙抱着腿坐在稻草堆里,脑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插了根稻草,显得整个人乱糟糟的,思绪却没那么混乱了,仰着脑袋跟他对视了会儿,迟疑了着,声音小小的:“哥哥,要是以后我没有地方去了,可以在你的王府里住下吗?” 小可怜。 萧弄的手指顺着滑下来,怜惜地捧起他的下颌,难得温柔地在他唇角吻了吻:“当然可以。” 钟宴笙缩了缩:“……别亲我。” 但他心里是高兴的。 萧弄总能让他安心下来。 侯府他很喜欢,但是钟思渡回来了,他待得不自在,宫里又阴森森的,老皇帝的监视无处不在,还是定王府最好。 外面的人都以为定王府是什么龙潭虎穴,但只有钟宴笙知道,府里的人都对他很好,亲卫会费心做他喜欢的菜式,暗卫偷偷关注他的举动,总是想舔他的踏雪也很可爱。 最重要是……萧弄也在。 萧弄虽然喜欢欺负他,但是,萧弄也会对他很好保护他。 他喜欢跟萧弄待在一起。 是跟和云成、展戎、淮安侯夫妇不一样的那种喜欢。 对着钟宴笙亮晶晶的眼睛,萧弄晃了下神,没忍住又亲了他一口。 钟宴笙不高兴地往后缩。 萧弄看他躲躲闪闪的,唇角勾了勾:“本王都不嫌弃你,你怎么还嫌弃自己了?” 钟宴笙抿着唇又往后缩了缩。 这怎么一样! 萧弄再不漱漱口的话,他今晚都不想让萧弄亲他了。 萧弄也不闹他了,垂眸看了眼地上的万洲。 他失去理智时,大概打伤了展戎等人,丢了信号烟花和佩剑,现在山上除了黑甲军外,更多的是老皇帝派来的士兵和侍卫,撞上他们,并不安全。 方才这人也将自己知道的一点隐秘抖出来了,虽然是以一种让萧弄暴怒的方式。 把人带回去,应当还能拷问出些其他的什么,但以眼下的情况,留着他并不安全……迢迢还在他身边。 趁着他神智还清醒,必须解决了这人。 迢迢胆子小,可能连死人都没见过,心底又柔软善良,见到他动手时,总是吓得微微发抖。 萧弄平淡地开口:“我要杀了这人。” 钟宴笙一愣,转回头看他。 火折子的光已经很微弱了,撑不了多久就会熄灭,萧弄隔得远了点,连嗓音都显得有些模糊:“怕吗?” 钟宴笙思考了会儿。 萧弄垂下眸子。 就算钟宴笙很害怕,可能会因为他杀人讨厌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要宰了万洲。 理智似乎又在抽离了,萧弄失神了一瞬,再抬头,见到钟宴笙居然已经站起来了,走到旁边的山壁边。 那条被萧弄钉着七寸的乌梢蛇,挣扎了许久,好像已经没气儿了。 虽然是没毒的蛇,但看着也让人发毛。 钟宴笙咽了咽唾沫,忍着鸡皮疙瘩,伸手握住刀柄,使劲一拔。 ……没拔动。 钟宴笙铆足了劲儿继续拔。 萧弄注视着他的动作,沉默了一下:“在做什么?” 匕首在山壁上钉得太深,钟宴笙拔了好几下,还是没拔下来,只好放弃,弯身抱起脚边的一块大石头,吭哧吭哧努力抱到萧弄身边:“哥哥,用这个吧!” 萧弄:“…………” 原来是在寻找凶器。 钟宴笙抱着个死沉的石头,见萧弄没接,犹豫着比划了下万洲的后脑勺,狠狠心就想砸下去,手腕就被萧弄单手托住了。 萧弄神色不明地盯了他片刻,忽然发出了低低的笑声,旋即低笑变成了大笑,仿佛很畅快般。 钟宴笙给他笑得莫名其妙,眨了眨眼,就被揉着脸,一点也不讲道理,迫使他分开唇就亲了下来。 唇舌被用力捕获,纠缠着舔吻下来,隐秘的水声在山洞里被放大了无数倍,钟宴笙又生气又无措,张嘴被他肆无忌惮地侵略着,又心软舍不得咬他的舌头让他退出去,都分不清那股清苦的气息到底是什么味道了。 好不容易萧弄终于松开钳制的时候,钟宴笙腿都被亲软了。 “你别动手。”萧弄的嗓音喑哑,含着笑,“不要弄脏自己,我来。” 话毕,他的手挡住盖住钟宴笙的眼睛,没有浪费钟宴笙辛苦搬过来的石头,黑暗里,钟宴笙听到砰地一声闷响,周围的血腥味更浓了。 待萧弄再放下手时,火折子已经熄灭了,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噌”一声,萧弄好像将钉在山壁上的匕首拔了下来,在稻草上擦了擦血迹后,收回鞘中,放回钟宴笙手里,顺势牵着他的手,在黑暗中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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