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药后,莫成意送瘸子郎中离开,走之前又特意拦他问:“请问廖神医在哪能寻到?” 老瘸子以德报怨,即便害怕莫成意,还是告诉了他如何寻得这位姓廖的大夫。 莫成意在门口站了一会,姜婵煮好了米粥,准备放凉了喂给还处于昏厥之中的萧掌门。 她对今日的莫成意感到陌生与害怕,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询问:“大师兄,饭好了,吃吗?” 莫成意摇头说不饿,他从桌上拿了剑,风尘仆仆浸在夜色中,才走两步,又折返回来嘱咐她该怎么喂掌门吃饭,要她小心不要呛到大人的气管。 说完之后他又沉默着放下了剑,对她说:“算了,我自己来。” 等粥凉后,莫成意亲手喂大人吃饭,之后才持剑离开。他虽然不说去哪,但姜婵也知道他是要去连夜寻那位姓廖的大夫。 萧明潇晕晕乎乎的,醒来时手肘上传来一阵粗糙的钝感,好似有什么在锯他的胳膊骨。 他浑身酸疼,酸疼之上又有种沸腾的麻热中和了疼痛,以至于他大部分的感知是热,极热。 萧明潇蒙着一层热意与汗水睁开眼,见着一个灰白头发的中年男子拿着一把钢刀,攥着他的手臂正在他的骨头上刮。 旁边有个布块上堆积了不少黑红色的腐烂肉块,似乎是从他身上剥离下来的。 “你醒啦?”中年男子吭哧吭哧地锯,“我在这给你刮了一天的骨,还在想你几时能醒。” 萧明潇敏锐感到手臂间剧烈的疼痛,他咬唇忍住,竟有一丝喜悦涌上来。 他的手臂有感觉!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没事,他能好起来? 萧明潇大喜过望,他的覆面汗津津的,眼波痕水面掺了红,墨丝在唇角湿着曲了道弯。 “我……我能好吗?我是不是快好了?” 是有几分可怜的,何况是个大美人,却遭受了这样的苦难。 廖大夫心说,尽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只要他不问,就当这小孩没做过什么坏事,平白无故叫人家挑了筋骨吧。 但这小孩问的这话,太天真了。 廖大夫兀自继续手上动作,萧明潇急眼又问了一遍,他这才似乎老糊涂了似的扭头望向他,停下手上动作,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慢吞吞道:“唉哟,我老啦,耳朵不是那么好使,听不太清你在讲什么,老糊涂老没道咯。” 这大夫顾左右而言他,萧明潇气急也挪动不了。 他虽手臂上有痛觉,手脚却软绵如絮,真是要受制于人,别说什么运用内力,他怎么好像——动都动不了? 萧明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半口气出不来,又惊又慌,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这时他才认真打量自己身处的地方,料想是莫成意将他安置在这,可莫成意却不在这。 莫成意丢他一个人在这,自己去哪了?莫成意知道他现在这幅样子吗? “你见过——”萧明潇还未开口问,这耳朵听不清的大夫先他一步答道:“他去给你拿药去了。” “大人醒了。”姜婵端了一盆水来,从水中拿出一湿布,捋开蒙在萧明潇脸上的墨发,替他擦拭起汗湿的额头,“大人伤重成这样,我们都很担心。” 萧明潇很少被莫成意以外的人这样近的服侍,以往有人要近他的身,莫成意都会拦下那些人,揽下他们的活来干。 他轻微地躲开了姜婵的手,很想说一声“我自己来”,可惜他一只手还在大夫手上,另一只手使劲也只能依靠手臂的骨头平着挪动,根本就提不起来。 萧明潇攒下气力,咬着腮帮子,一遍遍尝试着去抬另一只手,还是纹丝不动。 他的尝试轻微到大夫和姜婵都没有发现,然而那已经是一万分的力气,放在往日这力气已经可以劈开老木桩子。 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现在变成这样了,还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萧明潇竭力控制身子发抖的反应,不愿叫别人看出他的害怕,转过脸语似平常般询问侍女:“我们给过大夫诊金了吗?这院子又是怎么来的?要了不少银两吧?” 姜婵手上动作一僵,还是那大夫出来解围。 “给过了给过了,你别瞎操心那么多,安心养病。” 萧明潇木然点头,他躺在榻上,眼皮呆愣地支着,不再说话。 直到莫成意出现在他视线范围之内,他才弹动一下,那时他才意识到大夫早已经放下他的手肘离开了。 莫成意将他抱起,让他靠着墙沿坐起来。 萧明潇知道自己手脚的皮肉应该已经被缝合了,他应该能动的,可他只能用手心触碰莫成意的脊背。他的手臂软绵绵地垂着不听使唤,无法主动伸手环抱莫成意,只能像皮影戏的小人一般被莫成意的双臂穿过两胁,架着悬空抱起来。 他的四肢太软了,尤其是手脚,轻易便要翻转到反面,呈一个扭曲的弧度。那骨头在皮肉里放着,似乎失去了什么连接,变得无精打采。 “我没事对吧?”萧明潇迟滞地低头看向双手,那里被线缝合,大块的溃口在白皙的肌肤上,展露出触目惊心的丑陋。这话问出来,他自己都不信了,可他还是猛地抬头,呼吸急促又问了一遍,“我没事对吗?” 他还是不信他内力尽失,不信他成了个废人,他不要信。 “潇潇,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找到办法。” 莫成意抿唇,想起方才那大夫的一番话—— “你师父的筋脉我可接不回去,他的筋脉太细太韧不说,哪怕留了一丝也还有再接回去的希望,可他得罪的仇家可是把他的筋骨全砍断了啊。他给你师父这么一砍,你师父手腿不能使劲,常年还会有淤血,需要药油活络,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你师父成家了吗?他父母可还健在?化瘀这事繁杂,要用药油揉开,每两个时辰一次,即便是夜里睡觉也不能休息。若是积压淤血,恐怕他的肢体过不了多久便会全部坏死,那时人才是真的废了。” “唉,我和你说实话吧,我没有把握你师父能熬过这个病,我看他很要强,你还是先别告诉他事实,尽量安抚他的情绪,不让他寻死觅活。之前有个小孩玩弹弓眼睛失明,我去问诊,没有好法子,但其实瞎了眼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人照料着也能活。” “可是那个小孩没有熬过冬天就死了。”
第21章 浑噩一天,萧明潇睡下了,莫成意说要给他擦药油,与他同床。 莫成意两个时辰起来一次为他化瘀,他还在睡的时候莫成意醒着,他再醒来时,莫成意已经不在了。 姜婵热了早点放在离床不远的桌上,对他笑道:“大人,我先帮您擦个脸。” “莫成意呢?他又去哪了?” 萧明潇蹙起眉头,胸中泛出一丝焦虑和慌乱,以前他不这样。 自从那日醒来后,他发现莫成意不在他身边,他就会生出一股手足无措的惊恐,好像被独自留在巢中孤立无援的幼鸟。 “大师兄说有事出去一趟,入夜前回来。”姜婵拿着毛巾靠近他,萧明潇定了定神说:“我自己来,帕子给我吧。” 姜婵顿了顿,将温热的白巾递给萧明潇。萧明潇当然是拿不稳的,那白巾搭在他软绵无力的手上,要擦到脸上,完全靠的是萧明潇自个儿低头将脸蛋送到白巾那儿去,好在即便如此也擦好了脸。 姜婵端了漱口的清茶要喂到他嘴边,没提让萧明潇自己端这茶杯的事,很显然她也清楚现今的萧掌门自己连端个茶杯的小事也无法做到。 萧明潇难堪地别过脸,轻声说:“算了,我想先起来走走。”他急切地想要用自己的手脚做些什么,好证明些什么。“或者我自己擦个药油呢?” 他作势要站,可腿刚挪到地上就软。 萧明潇预感自己没法站稳,本能地扶住了榻沿。纵然如此,他还是软了腿脚摔坐在了地上,因为他忘了如今手上也没有力气支撑他腿脚直立。 姜婵急得围着他打转,萧明潇却倔强地不肯让她扶自己一把,手不行就上胳膊,起码胳膊和后背的肌肉还是有力气的。 横着手肘,萧明潇借助后背的肌肉力量,硬生生又站了起来。他吁出一口气,对着都快哭出来了的姜婵强颜欢笑道:“我说他们把我伤的有多厉害呢?也不过如此嘛。” 萧明潇坚持了一天,他做什么都不让姜婵帮。 所以他打烂了漱口的瓷杯,药油撒了满身,一顿饭没吃,手肘怼着墙根走路,累出满头大汗,最后虚脱在床,无论侍女如何求,都不肯进食一口。 他不想让别人喂他吃饭,他有手有脚,又不是全部被人砍烂了,凭什么要别人喂他? 然而他也知道倘若他自己去吃,也只能坐在桌前,低头去叼桌上的点心,或是伸出舌头舔舐盘中的汤水,那他成什么了? 他不要自取其辱,他宁愿饿死。 萧明潇对自己心硬,等到莫成意办完事赶回来,才显见的有一丝软化。 他的指腹蹭着自己柔软的上衣下摆,从胸口涌出一丝委屈,略带鼻音质问莫成意:“什么事能办那么久啊?”又说“我饿了一天了。” 他还想说:我什么也没干成,都怪你。 都怪你把我丢在这里,全都怪你。 莫成意皱眉,本来坐在他旁边,闻言迅速起身道:“等我一下,我很快。” 他确实没过多久端了一碗荤素均匀的热汤面回来,萧明潇看着就忍不住咽口水。 莫成意吹凉那一筷子面,递到他嘴边,半晌才道:“成意又做了错事,叫师父饿了一天的肚子,以后再也不敢留师父一个人了。” 萧明潇低头有流泪的冲动,他张嘴咬住了莫成意递过来的筷子,咬断面条,牙齿随即在木筷上留下一道很深的牙印,他勉强若无其事地笑道:“为什么突然自说自话?你才走了多久?我也不是很需要你啊,不要随便给自己脸上贴金吧?” 他说完后自己都沉默了,他明知道如果没有莫成意,他一口饭都不会吃,别人喂他也不吃,只是因为莫成意回来了,他才能稍微接受被喂饭,因为莫成意不是别人。可莫成意与他再亲近也是他喜欢的人,他现在却已经废物到吃饭也要被喜欢的人喂才能吃饭了。 “是我不能没有师父。”莫成意抬手毫无芥蒂地伸手刮掉他唇边吃漏的面条,又拿了毛巾替他擦嘴。 扩散的酸意涌动在喉间,萧明潇如鲠在喉,到睡前也没有再和莫成意说一句话。 他在思考,一个健全的男子能忍受照顾一个废人多久呢?莫成意会先受不了他而离开他对吗?那他一个人,又能撑多久呢? 被莫成意耐心梳洗之后,萧明潇睡在里面背对莫成意。 床底下有恭桶,萧明潇其实瞧见了,但他当没看见过,今天一天他都有意识地没喝水,晚膳莫成意做的汤面的热汤却叫他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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