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的最底下还有一幅画,是他们决裂的前几天皇帝亲手画的。画中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穿着广袖罗裙的红装,跟他心爱的人一起分吃一块炸年糕。 夏司言至今都不敢把那幅画拿出来。 他有时候会想起很早之前他也曾画过一次韩佑,画的是韩佑穿红裙。他把那幅画混在选后的画像里,被韩佑悄悄挑出来带走了,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而到了韩佑决定和他分开的时候,便是画也不会带走的。 他夏司言的的确确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可是他一边怨恨一边想念,怨恨的那一边终究是敌不过想念的那一边,当他得到百洄要向昭国购买兵器的消息,他立刻就决定亲自来这一趟了。 到菖州的第一天,他在迎接他的官员里没有找到韩佑,第二天也不见韩佑来拜见他,因此仇恨又比思念多了一分。 他绝望地想,韩佑也许是真的是不爱他了,他也该认清这件事了。 所以在会同馆见面的时候,他冷漠地看着韩佑消瘦下去的身体,明明心疼地无以复加,却故意要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是你说你不爱我的,那你如何也跟我无关了。 可是那个围着韩佑转的百洄傻大个真的太烦了,韩景略也是随便什么人都配叫的吗? 谁也配不上他的韩景略。 他现在只想叫韩佑在他身边,谁也觊觎不了。 韩佑若是不爱他,那也不能爱别人。他们两个就这样只有彼此地互相折磨也好。 这个念头在夏司言的脑子里沸反盈天。 车帘被一只手撩开,那只手干净、修长、指节分明。窄瘦的手腕有一种病态的白,一直延伸到猩红的袖口里。 夏司言鬼使神差地起身握住了那只手,一触即放,小心地伪装成只是想帮对方上车。 - 带着一层薄茧的手掌在韩佑掌心留下粗糙的触感,那触感又印到心里,好似那只手在一下一下捏着自己的心脏。他梦游似的坐下,双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用僵硬的四肢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车厢正中央的木几上放着个精致小巧的香薰炉,正在袅袅地冒着一缕细烟,空气中晕开一点带着甜味的花香气。韩佑记得皇帝从来不喜欢用香薰香料,这个香闻起来却像是女人喜欢的味道。 韩佑的胃部更加难受起来,他微微蹙眉忍耐。 皇帝掀开车窗的帘子对外面吩咐了一声送杯热水进来,片刻后便有侍卫用托盘托了一壶热水和两个杯子,摆在放香薰炉的木几上。 皇帝倒了杯热水递给韩佑,克制地说:“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韩佑仍低着头,双手接过水杯,毕恭毕敬地说:“谢陛下。” 他指尖碰到了皇帝的手,心里又不轻不重地颤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只是这样的触碰就让他忍不住想跟夏司言更亲近一点。 想好好看一看夏司言,想再牵夏司言的手,却又不敢。 沉重的车轮缓缓向前,碾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韩佑双手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喝完,胃部的疼痛减轻了,他稍稍直起身子,把杯子放下。 察觉到夏司言正灼灼地看着他,韩佑直觉应该说点什么,不然气氛太尴尬了。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陛下这次来菖州,会待多久?” “看情况吧,可能明天就走,也可能多待几天。” “嗯。” 听到他可能明天就走,韩佑失落起来,不过短暂的安静之后夏司言又接着说:“看这次跟百洄交易的情况。” “陛下把巨炮卖给外国,不怕外国用这个武器来攻打我们吗?” 韩佑问出他刚才就有的担忧,说话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抬眸看向夏司言,刚好跟夏司言的视线相撞。那目光太直白,韩佑如何不懂这目光里纠缠的情愫,他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作响,心脏跳得快要飞出来。 他的陛下成熟了,长高了,脸上退去了少年的飞扬,多了一点男人的沉静,哪样都是让韩佑心动的。 夏司言清了清嗓子,视线移开一瞬,好似又舍不得,很快便转回来继续看着韩佑说:“敢把巨炮卖给别国,自然是因为我们有了更厉害的武器。”他顿了一下,又说:“出手军火的收入,我想拿一部分出来把全国的水利都翻修一遍。今年好多地方上报说堤坝失修,上月夏汛禹州又淹了两个县。” 韩佑皱起眉要说话,夏司言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补充道:“不过老百姓早就迁走了,只是淹了些庄稼田地。” “倒也不用着急全国的水利一起翻修,”说到政事,韩佑稍稍平静了一些,只是看着夏司言的眼睛会让他语无伦次,他的目光在夏司言脸上游移,最后定在领口上方那个凸起的喉结上,“分批分次地进行,对国库的压力会小一点。” 那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韩佑又有点忍不住心猿意马。 夏司言说:“因为明年之内会解决一些地方的土地兼并,大地主要把土地拿出来。但是那些田地被地主捏在手上好多年,官府不管,地主也不可能自己出钱维护。基础工程太糟糕的,拿给农民去种不是坑他们吗?” 明年解决土地兼并的事韩佑倒是没有听说,他目光从皇帝的喉结又移到皇帝的眼睛,“如何让地主把土地拿出来?” 皇帝笑起来,“当然是多亏了韩爱卿开放经商的改革,现在很多无田农民都进城做生意了,佃户少了,地主的成本就高了。而且朝廷下个月会颁布法令禁止土地拥有超过百亩者经商,明年过完年还会颁布一个土地赎买的法令,你猜那些大地主会怎么做?” 韩佑愣住,土地赎买是他还在翰林院的时候曾写进奏折里,提交给先皇过的。当时这个政策被先皇和高擎一起否决了,高擎还当众批评过他不切实际。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提过。 而夏司言的这个方案比自己原来设想的那个要好很多,每一步棋都下得很好,是真正行之有效的。 原来卖巨炮给外国是为了土地赎买,而且夏司言还提前想到要保障农民耕种,愿意花钱大范围翻修水利。这让韩佑很惊讶。 他望着夏司言带笑的眼睛,也忍不住笑起来。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地想,我的小皇帝长大了啊。 夏司言看到韩佑神情舒展,眉眼弯弯,心里有些雀跃,像是小时候功课完成得很好急于得到先生的奖赏,他很想问一句:“我现在做得好吗?你可以回来我身边了吗?” ---- 要开始甜惹! 可以求一波海星吗?(虐的时候我不敢求)
第70章 窗纸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韩佑听见军队训练的口号声,龙鸣狮吼,砸得大地都在颤动。 已经到军营了。 夏司言不想劳民伤财,出行到地方通常都是住在军营里,他来菖州也没有住林如成给他安排的宅子,而是住进了边防军的大营。 军营里面韩佑就不方便进去了,可是现在气氛正好,夏司言想跟韩佑多说一会儿话。他正准备让侍卫驾着马车再走一圈,这时马车外面却传来一个浑厚响亮的男声:“臣章舟翰恭候陛下已久。” 撩开窗帘,夏司言看到章将军身着银甲披风,风程仆仆的样子,跪在地上求见。 他来的那天章舟翰在茂州,应当是得到消息刚刚赶回来的。镇西将军是战功赫赫的老将,又是他的姨父,夏司言不好怠慢。 韩佑也知道皇帝必须得走了,车厢狭窄不方便下跪,他拱手躬身,低头小声地说:“微臣恭送陛下。” 夏司言嗯了一声,却没动,视线一直黏在韩佑身上,拼命克制想把人抱进怀里的冲动。手掌握成拳又松开,到底不敢太放纵自己。 他等了三年多才等来今日与韩佑同乘一辆车,他还有耐心再等一等,不能又把韩佑吓跑了。 他想说明日我来找你,又想说你要不要明天跟我一起去城里逛逛,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分开的第一年他被韩佑拒绝太多次,哪怕思念再疯,终归还是有点胆怯地退缩了。 马车外,章舟翰等了半天不见皇帝反应,又朗声把恭候陛下的话说了一遍。 不能再磨蹭了,再不露面章将军就要以为皇帝对他不满了。 夏司言伸手撩开车帘,忽然又想到一个绝佳的借口,回头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朕明日想去看看关市……” 韩佑躬着的身体绷紧了,吊着一口气等皇帝的指令,心里忍不住隐隐期待。 “辛苦韩爱卿陪朕走一趟。” 听到这句话,韩佑蓦然一松,他在自己的心跳声中回答:“是,陛下。” 皇帝出去吩咐侍卫把韩佑送回家,自己下车了。 夏司言一走,车厢内紧张的空气一下子舒缓下来。时间又恢复了流动。韩佑长舒一口气靠在车厢内壁上,才发现腿已经坐得有些麻了。 他撩开一点车窗帘子看到夏司言把章将军扶起来,说了几句话,然后一起往大营走。 夏司言真的变了好多。他记忆中的小皇帝还有少年的青涩,而眼前人的背影却满是男人的挺拔,跟章将军走在一起都不显得单薄。 韩佑要侍卫将他送到关市。 关市人多嘈杂,皇帝不可能真的到里面去,但韩佑还是交代了几个主要官员明日有朝廷要员来视察,让他们提前安排一下。 回府的路上他心情莫名欢快,走在街上看什么都无比顺眼,连那些吵闹的占道摊贩都变得可爱起来。 顺着鼓楼大街走到头,要拐进巷子口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卖炸年糕的,于是买了一份拿在手上。 他脾胃不好,大夫说不能吃这种食物,但是不妨碍他闻到味道都感到很愉悦。 夏司言也还放不下他,他觉得这不是错觉。 回了府他顺手把点心塞给韩三让他们晚上加餐,边往里走边将进了门就拽着自己衣摆的韩月辰抱起来。 韩三听说了皇帝来菖州的事,看到韩佑穿着官服回来,心情又这么好,便猜想他可能是已经见过皇帝了。 韩三在心里默默叹口气,虽然无论如何无法支持韩佑去做皇帝的情人,但是这两年韩佑的消沉他看在眼里,确实也心里跟着难过。 他从出生就在韩家,跟韩佑朝夕相处三十几年,他最知道韩佑的喜怒哀乐。自从老爷夫人去世,韩佑就再没多大情绪波动,永远都是冷静沉着的,连开心都点到即止。仔细想来,他见过韩佑最生动的样子,都是在韩佑跟皇帝好的那段时间。 抛开别的不谈,若人生只能压抑着七情六欲过活,那该是多么痛苦。 离开京城以后韩佑虽没有再提过皇帝的事,但韩三总能感觉到韩佑心里是放不下的。 在这里的两年多,韩佑一直在自苦。 他从前用邓通劝说韩佑,现在倒是觉得,还是活着的时候重要一点。反正人生到死到双眼一闭,哪还管什么身后名。史书爱怎么写怎么写,他们又看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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