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佑睁开眼睛,“陛下回来了,太妃还好吗?” 夏司言仔细看他的脸,发现他脸上也平静了,心下稍安,笑了一下,“她没事了。” “没事了?陛下劝住她了?” “嗯,”夏司言站起来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描淡写地说:“我告诉她,跟韩佑私通的是朕,她不能抢了朕的这份名头。” 韩佑呼吸一滞,“那……太妃她怎么说?” 夏司言把茶当酒,朝韩佑举了举杯,“她祝我们幸福。” 韩佑没有心情开玩笑,趿着鞋走到夏司言身边,“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查出是谁在造谣,冲我来就算了,把皇太妃牵扯进来,这个用心实在是太恶毒了。” “看来韩爱卿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这件事的关键是造谣,”夏司言把杯子放回桌上,深深地看着韩佑:“跟你和我的事情没有关系,所以你不必自责。” “但是,”韩佑垂眸道,“这件事终究是因我而起,之前就有我和舞姬的传言,我没有在意。若我是真的做到了谨言慎行,这个谣言从一开始就不会产生,更不会闹到六科廊言官那里去。” “有人要整你,多得是莫须有的罪名,”夏司言伸手搂他,“你没有错。” 韩佑站着没动,夏司言的手又紧了紧,把他抱到身边,贴着他的脸说:“我不会放手的,你有什么想法都自己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韩佑静了一会儿,岔开话题道:“我想到几个人。”他说着就从夏司言怀里挣脱出来,走到书案前,铺开纸,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这几个人都是之前找过我,被我拒绝了的。这次除了盐铁之外,我们把酒、茶、丝绸、瓷器纳入官营,原本在做这些生意的大家族肯定是最不愿意配合的,他们这几个人,我认为嫌疑最大。” “嗯,我把名单拿给破晓,让他们去查。” 夏司言要把纸叠起来,韩佑又道:“等等!还有一个人。” 他拈起笔又顿住,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名字写上去。 “怎么?”夏司言问,“是谁?” 韩佑又把笔放下,斟酌道:“之前我把茶市交给吴世杰管,但是我很快就发现他暗中联络商户,企图向商户索取贿赂。于是我就把他从金科司郎中的位置调去了一个闲职,这件事老师也是知道的。吴世杰本人对此十分不满,多次在人前说我针对他……不过我想,他应当也不至于这样坏。” 夏司言拿过笔,在纸上写下吴世杰三个字,“他的行为都已经可以移送督查院了。韩爱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徇私包庇了?”
第53章 停职 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太多事,夏司言不放心韩佑回去,坚持让他留下来过夜。 只不过他们心里都装着事情,到了就寝的时候好像谁都没有那份心思,接了个不算缱绻的吻便各自躺下。 夏司言听着韩佑的呼吸声就知道他没有睡着,四周很静,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开始后怕了,夏司言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敲,他闭上眼睛就回想起韩佑把手指一根一根抽出他掌心的画面。实际上他并没有真的看到那个场面,但是他就是觉得异常清晰,他甚至能看清楚韩佑的手指是怎样被自己捏得发白,抽出去时又是怎样用力得扯动了骨节。被抽空的掌心和被抽空的心脏一起发出钝痛,痛得他呼吸都困难。 夏司言很清楚,如果说今天皇太妃真的上吊死了,韩佑便再也不会踏进长乐宫了。他没有任何时候像今天一样希望皇太妃长命百岁。 “先生,”到底还是忍不住翻过身去抱住韩佑的腰,把头埋在他颈间,委屈得要哭了,“先生会因为这种事情离开我吗?” 韩佑在他发顶上吻了一下,轻声说:“睡吧。” “会吗?”夏司言固执地问。 韩佑没有回答。 夏司言在他脖颈上拱了拱,闷闷地说:“如果你会,那我就把他们全部都杀了。” “你不是暴君,陛下。”韩佑把手指插进夏司言的发丝里,轻轻地抚摸,“你会是昭国历史上最好的一位皇帝。” “如果你不看着我,我就会做暴君。” 韩佑轻声叹了口气,“我教了你十年,如果你不是好皇帝,责任在我。” 夏司言沉默了一会儿,“韩景略,我听说最亲的人捅刀子最狠,因为知道对方最痛的地方在哪里。你每次都捅得挺准的。” “睡吧,”韩佑也转过身抱住夏司言,“我明天早点去内阁。” “你明天不去了吧。”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站出来,我为什么要心虚?” “我不想你因为那些谣言不高兴。” “没什么不高兴的,”韩佑闭上眼睛,“如果连这点都承受不起,我也走不到陛下身边了。” “需要我哄你一下吗?” “不用了。”韩佑声音很低,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 夏司言耳朵贴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在耳边,直到他们两人的心跳频率一致了,才搂着韩佑沉沉睡去。 第二天韩佑很早就到了内阁,结果发现其他几位阁臣比他还要早,大家都站在他值房门口等着,等他到了给个说法。 “我没有。”韩佑见到他们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吴闻茨在这方面是相信韩佑的,只是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扯上皇太妃了?陛下那里怎么说?” “陛下自然是信我的,”韩佑打开门请他们进去坐,因为头天晚上在嫌疑人的名单上写了吴世杰的名字,今天破晓的人应该就会去查吴府,韩佑有点不敢看老师的眼睛,“应当就是官营的事情得罪了某些人,他们想逼我走。” 詹宇道:“六科廊跟我们内阁一向不对付,都是好多年的旧账了,那帮子人时不时的就要去敲一下登闻鼓,不然就显得他们不重要似的。你也别太在意,只要陛下信你,就没啥好担心的。” 话是这么说,但几位内阁大臣都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假作真时真亦假,越是捕风捉影的事情,越是说不清楚。 到了中午,通政司送了一大摞折子过来,全是弹劾韩佑的。不仅弹劾他与太妃私通,还无中生有地弹劾他狎妓、私养歌女。 韩佑哭笑不得,私养歌女这一条就算是他府中养了一个芸娘吧,但狎妓又是怎么回事,他连青楼都没去过。 这些折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需要实际证据的罪名一条都没有,有的全是这些抓不到证据的东西,只凭一张口,说什么就是什么。更何况像私养歌女这种事,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问题。唯一对他有实质伤害的就是私通皇太妃这一条,这个谣言不破,确实会让他在京中呆不下去。 按照昭国传统,官员若是短时间内遭到大量弹劾,就要停职回避。韩佑看着那些折子越堆越多,差不多已经达到了“大量”的标准,便收拾了一下物品,跟几位阁臣告了个别,出宫回府了。 言辞暧昧的绯色谣言总是流传得格外迅速,短短几个时辰,这件事在京中已经闹得人尽皆知。韩三也听说了这事,心里乌糟糟地窝着火。他不懂朝政的事,只道先生是被人给害了,自己在家里生闷气。听到韩佑回来,他赶紧迎上去,却发现韩佑身边又多了几个侍卫。 那几个侍卫好像是原来跟在皇帝身边儿的,其中有两个还在韩府吃过早饭,韩三看着面熟。 韩佑进门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他,安慰地笑了一下:“我可以休息一阵子了。” 韩三双手接过来,小心观察他的脸色,见他面色平静与往常无异,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悄声问:“先生知道这是谁干的吗?” 韩佑摇头,“还在查。我先去换身衣服,你替我沏壶茶送到花厅。” “好。” 虽已是隆冬腊月,天气却也不见得多冷。往年的这个时候京城已经下了第一场雪,今年竟还没有一点要下雪的意思。 不用烧火炉取暖,花厅里只多立了一座挡风的六折木雕屏风。 韩佑换上居家的月白色湖绸长袍,在屏风后头的小方桌旁坐下。 韩三坐在他对面,脸上是难掩的焦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 韩佑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到鼻尖下轻嗅,说:“等吧。” “等什么?” “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把我逼走,我越是在京里呆得安稳,他们便越是着急,所以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等到查清楚背后是谁在主使,才能想办法破除这个谣言。” 事情牵扯到京中各大家族势力、开办官营的利益冲突、扶植新派官员的政治谋划,韩佑没办法跟韩三解释得很清楚。 韩三皱眉想了一会儿,“这事儿会不会跟您和陛下的事情有关系?” 韩佑把茶杯放回桌上,“可以说有关系,也可以说没关系。有关系是因为先前陛下在宫外跟我见面,朝中有人看见了,于是便有了我和宫中一名舞姬有染的传言,这个传言正好为这件事留下了猜测的空间。没关系是因为对方并不知道我和陛下的事,否则他们不用扯到皇太妃那里去。” “皇太妃个子很高吗?” “不高啊。” “那,”韩三不懂了,“陛下打扮成女子也是很高大的,既然先生说朝中有官员看到过,难道他们不知道那不可能是皇太妃吗?” “看到过的毕竟是少数,那个谣言却是流传很广的。更何况,谣言之所以是谣言,正是因为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部分。” “陛下也是,”韩三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点埋怨,“出宫就出宫,还戴什么面纱装成女人的样子,惹得您一身骚!就正常的微服出行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现在上哪儿去说清楚去?” 韩佑这时候走了个神,他突然意识到,皇帝每次穿成那样来找他,也许只是想跟他手牵手走在人群里,就像普通人一样。 夏司言在偷偷地用各种方式让他淡忘他们之间的身份隔阂。仔细想想,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皇帝不再用敬语了,见面不跪了,说话也不再字斟句酌了。先是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然后又习惯了彼此的身体,现在在心里想起夏司言,竟然第一个反应那是我的爱人,然后才是昭国的皇帝。 惊觉这件事,韩佑有些头皮发麻。 他们这一路就好像是踩在钢丝的两端同时向中间走,在最危险的地方终于相拥。现在既错不开身也无法回头,摇摇欲坠的平衡就等着一个差池来打破,让他重重地跌下来。 南风知我意 皇太妃的事情是一记警告,让他预先演练一番他和皇帝的关系被揭露时的情态。那个时候他是否还能像这样冷静,是否还有心情坐在花厅里喝一杯密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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