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是谁!” 陈印气愤道:“如果刚刚陛下没有掐住你,你这根针是不是就插进楚总旗的身体里了!” 卓恒吓得丝毫听不进去,声音拉高了喊:“你是那日查叛徒在场的陈……” 幸好陈印一只手死死捂住卓恒的嘴,才没让他的声音传出去。 陈印抢过长针塞进衣襟,愤恨地继续道:“也就是陛下有些武艺,否则你这宵小莫不是连陛下也要行刺!我陈印最看不惯背信弃义,损害百姓倒腾乌子叶的混蛋了!要不是陛下和楚总旗留你还有用,我也要遵守大周律法,否则我早把你的脑壳敲碎!” 陈印是个粗人,但这一连串话砸过来,还是把卓恒搞的晕头转向。 陈印一把甩开卓恒,又归于黑暗。 楚祯刚走到天牢秘密牢房门前,便见夏侯虞背手而立。 听见楚祯的脚步声,夏侯虞回了头。 “问完了?” 楚祯点头,目光倏然瞥见夏侯虞虎口沾着的血迹,喉咙突然泛起了恶心。 不知从何时起,楚祯见不了血腥了,尤其是夏侯虞沾上的。 他强忍不适,说道:“记得擦手。” 夏侯虞这才惊觉自己沾上了血,掏出帕子擦干净,将帕子扔进了油灯里烧成灰烬。 “等我,我有事同你说。”经过楚祯身边时,夏侯虞说道。 楚祯未点头也未摇头。 待夏侯虞离开,楚祯突然跪地干呕,一声强过一声,最终吐出一口胆汁,才作罢。 楚祯趴在地上,额头青筋暴起,看向点燃沾血帕子的油灯。 他觉得那里就是个小型炼尸炉,腥臭之气快要将他杀死了。 身后传来了“嗒嗒”的脚步声,楚祯迅速起身,掩盖自己的异常。 夏侯虞出来得很快。 他见楚祯背对着他,便绕到楚祯正面,发现楚祯脸色特别差。 “头疼了?” “……嗯。” “吃了……五石散?” “没有……” 夏侯虞听见,眉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他说:“我背你回去。” 楚祯:“这不合礼数……” 夏侯虞不管楚祯委婉的拒绝,背起楚祯便往寝宫走。 楚祯的不适感本就未恢复,趴在夏侯虞背上挤压了胃部,又因为脑中一遍遍回想经过刚才夏侯虞对待卓恒的粗暴,楚祯好像总能闻到夏侯虞身上莫须有的血腥气。 他终究是忍耐不住,连拍几下夏侯虞,“放……放我下来……” 夏侯虞听出楚祯话中的不对劲,立刻将楚祯放了下来。 没想到楚祯一落地直接剧烈呕吐,吐的全是墨绿色的胆汁,并且越来越停不下来。 “楚祯!”夏侯虞无论是掐楚祯的虎口还是顺楚祯的背,也不能帮到楚祯半分。 就当夏侯虞一筹莫展之时,楚祯呕出了一大口血,才停止了方才可怖的呕吐。 “楚祯,你怎么了!” 楚祯此刻已经说不出来话,他只觉天旋地转,心口处火烧似的疼,耳朵好像与外界隔了一层棉花,只能听见轰隆隆的声音。 夏侯虞来时谁也没带,天牢又与寝宫相距甚远,传唤太医也传唤不来。 “我带你回去!坚持住!”夏侯虞喊道。 “别……别碰我……” 夏侯虞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楚祯什么也听不见,他只想离夏侯虞身上的血腥味远一点。 “离我……远点……” 夏侯虞的手停滞在半空,怔怔地看着满脸血迹,蹙着眉拼命要远离他的楚祯。 楚祯口中一直念叨着离他远一点,身体与此同时也在推拒着夏侯虞。 正当夏侯虞来不及消化楚祯所言所行之时,楚祯倏然没了意识,往后倒去。 手脚比脑子要快,夏侯虞接住了楚祯的身体。 他未再失神,抱起楚祯便往太医府跑。 宫中侍卫远远见一黄袍人怀抱满脸是血的男子就要闯宫门,刀已经举了起来,没想到看见的是陛下和楚大人。 他们连忙让路,紧急调来马匹。 夏侯虞骑上马,一路狂奔。 太医府本已熄灯,只留了值守的小太医,看见当今陛下浑身血的跑来,吓得没活几年的魂儿都要没了。 小太医连忙把师父叫来。 他师父听见是陛下和楚大人,活了半辈子的魂儿也要和小的一起吓飞了。 太医府的一应人等,在一刻钟之内全都赶了回来。 为首的太医为楚祯诊脉,又闻了闻楚祯口唇边呕出的血,与旁边的其他太医交谈。 终于,为首的太医来到夏侯虞面前:“启禀陛下,楚大人此时并无大碍,只是一时闻到血腥气才导致剧烈的呕吐。日后还需注意,楚大人如今的身子受不住丝毫的血腥。” 夏侯虞第一时间回问道:“怎会?” 是啊,怎会。 前日楚祯还在夏侯般那里救下他,还被陈印伤了背,怎会短短两日就闻不了血腥气了? 听见夏侯虞如此问,太医斟酌片刻,道:“回陛下,楚大人体内的……落红已经毒根深重,越往后的日子,加重得越快速。兴许今日还能跑跳,明日就一卧不……” 太医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又说道:“楚大人本就破败的身子,加上五石散的日积月累,表象上头痛病有所好转,但五石散亦是无解剧毒。他如今已无法经受任何的刺激,无论是外界还是内心……” 夏侯虞脑中如惊雷闪过,难道是方才在牢中,他对卓恒所做的一切…… “朕,知道了。” 太医恭敬退下,为楚祯开了几幅对症的方子,抓好药材,一并交给了夏侯虞。 轿撵赶来,夏侯虞抱着楚祯回了寝宫。 床榻之上,夏侯虞与楚祯面对面。 楚祯此刻还未苏醒,但经由太医几针,面色已是恢复得七七八八。 夏侯虞望着楚祯的面容,又看了看自己沾上过血迹的手。那处红了一大块,是他带楚祯回来后,自己打了水用力搓的痕迹。 应是没有味道了,夏侯虞想。 楚祯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便是看见冒出了乌青胡茬的夏侯虞。 楚祯下意识伸出了手,冰凉的指尖摸上夏侯虞的下巴。 夏侯虞想起太医的话,下意识后退。 楚祯一愣,手便停在了半空,人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收回了手,却被夏侯虞一把抓住。 “是你说要我离你远一点,怎么自己凑上来了?”夏侯虞轻声说着,调侃的话语里却没半点调笑的语气。 楚祯听罢,依稀想起了那时自己对夏侯虞所说的话,倏然笑了。 总不能说,自己觉得夏侯虞臭吧。 楚祯精神头还没恢复过来,笑容虚弱至极。 夏侯虞心头一痛,将楚祯的头埋在了自己怀里。 夏侯虞问:“我现在,还臭吗?” 楚祯轻声回道:“臭……” “左手还是右手?” “……” 楚祯未开口了。 夏侯虞便也不再逼问楚祯,只是轻声说:“睡吧,睡吧。” “你……”楚祯开了口,“你最后对卓恒说了什么?” 夏侯虞心想,果然你还是在意的吗? 他未回答楚祯,而是反问道:“如果是你,你会对他说什么?” 楚祯未经思索,直接道:“我会告诉他,臣子与天子最大的区别,除了血脉,最重要的,是臣子不应替天子做决定。” 夏侯虞愣了愣,心跳倏地狂跳起来。 果然还需是你,果然……还需是你楚飞飞。 夏侯虞眼角逐渐湿润,闻着楚祯浑身被落红浸透的香气,甚至忍不住想要啜泣起来。 但他咬紧了牙关,尽力掩饰自己的异常,更加搂紧了楚祯。 在牢中,夏侯虞只对卓恒说了一句话: “臣子的职责,是在其位做好其位的职责,以及适时劝谏天子。而不是——替天子做决定。”
第76章 十五 元月十五,长街花灯,雪纷纷。 楚祯身披披风,撑着伞,独自一人走在热闹的御街中央,披风内鼓鼓囊囊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他嘴角一直噙着笑,小心翼翼地护着怀中的东西。 一路去了东郊,几座墓前。 四座墓碑之上,刻着楚祯此生最熟悉的名字。 他刚从西边回来,西郊那座墓碑前,已经被他放上了一碗热腾腾的元宵。 此刻楚祯从怀中掏出一大碗元宵,放在了四座坟墓之前,摆好汤匙筷子。 “上元节……安。”楚祯道。 说罢,楚祯执起一柄勺子,盛了一个元宵,吹凉送进了口中。 元宵不大,楚祯却分了许多口才吃完。 一个元宵吃罢,楚祯为楚谦、母亲、岑姨娘的坟前上了香,走到楚祺墓前,伸出手像拍拍头一样,为楚祺的墓碑拍掉落的灰。 “阿祺,空了的话,去一趟西南那边,帮我看看小七。” 话毕,楚祯转身站远,向他们伸伸鞠了一躬,而后将自己遮雪的伞遮在了那碗热腾腾的元宵之上,离去了。 走回长安城中,楚祯上了马车,径直回了宫。 回寝宫的路上经过了东宫,楚祯掀开帷幔,倏地发现东宫寝殿屋檐上挂着乐怡楼的荷包。楚祯心停跳了一拍,立刻叫停了马车。 楚祯不可置信地走上前,清楚地确认的确是他与夏侯般的那只荷包。他立刻回到马车上,端了一碗元宵,走到东宫寝殿门前。 刚要抬手敲门,却听殿内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楚祯的手一顿,侧耳去听,依稀只能听见夏侯虞在说:“如果……想好……后悔……” 旁的,便听不清什么了。 楚祯端着滚烫的元宵碗愣愣地站在门前,脑中不断思考。不知过去了多久,门从里面打开了。 楚祯恍然回神,夏侯虞走了出来。 瞧见楚祯,夏侯虞的眉头一跳,他面色沉重地回头看了一眼未跟出来的夏侯般。 夏侯般显然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楚祯瞬间了然他们二人的担忧,立刻道:“什么也没听到。” 说罢,楚祯垂眸低头。 手中的元宵一直冒着热气,冬季的寒冷让楚祯的睫毛上结了一层薄霜。 他这一眨眼,薄霜融化,顺着楚祯的脸颊流下,好似两滴泪。 夏侯虞抬手,为楚祯抹掉。 楚祯再抬头,换上了许久不见的明媚的笑:“吃元宵吗?” 就这样,三个或许今生都不会再在一张桌上吃饭的人,在元月十五的日子,躺倒在东宫榻上,看着东边天空上不停炸开的烟花。 三人静静地躺在一起,皆一言不发。 楚祯想换个姿势,腰间挂着的骨笛倏然硌了他一下。他解开骨笛的挂绳,放在唇边,慢慢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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