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周跑了回来,扬了扬手中的鱼,“还挺大的,够咱们两个人吃了。” 他看到赵淮霁盯着自己的手看,笑道:“我惯用左手,有些奇怪对吧?” 赵淮霁摇头,用左手也没什么奇怪的。 阿周在山洞外生了火,架起那条鱼来烤,指着远处的山头对赵淮霁说:“我就住那儿,可惜师父严厉,我不能带你去那里玩儿。” 赵淮霁望着那里,隔了茫茫的雪地,那山头在他的视线中只是一个小点,看这距离起码得走半日才能到达。 他想起自己吃的那些粮食,阿周竟然是从那么远的地方给他取来的! 阿周烤了鱼和赵淮霁分着吃了,收拾了一下,说:“午后师父要来考查功法,我得回去,晚上再来你。” 赵淮霁看这天色已经接近晌午了,现在再去真的来得及吗? 阿周起身向着山的方向飞身而起,他脚步极轻盈,仿佛脚不沾地一般在雪地上飞行,不多时便消失了踪迹。 赵淮霁呆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这少年不过十岁的样子,竟然有这么高的功夫,这轻功比他见过的御前高手还要厉害。 养了一个多月的伤,赵淮霁已经能行动自如了。但他还是不能说话,阿周有时不在,他便在洞口附近活动一下。 无意间他看到前面树林里有根竹子生得又细又直,便折了回来,用阿周留下的小刀仔细地削平,钻了几个洞。以前无聊的时候跟宫里的乐师学过用竹子做竹笛,此时无事,便细细地做了一枝竹笛。 阿周回来的时候正是午后,天上下起了雪,却不甚冷。他换了一身红色的袍子,映得本来就白皙的脸更显得如玉琢一般。 赵淮霁呆望了片刻,垂眸将手中的竹笛递给他。 “给我的?”阿周接过那竹笛放在手中把玩,他左手握住那笛子的一端,凭空一刺,招式极利落。 他笑着退后,将竹笛当成剑,在雪地里耍了一套剑招。 赵淮霁痴痴地望着雪地里那抹红色的身影,便像是一朵严冬盛开的红梅一般绚丽。他身姿轻盈如飞,剑招丝滑如行云流水,雪花在他身边飞扬,那画面极美,让赵淮霁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阿周耍完了一整套剑法,走到赵淮霁身边坐下,扬着脸像是在等夸。 赵淮霁笑了笑,轻轻拍手。 阿周这才满意地笑了,说道:“我武功很强的,可是师姐让我不要张扬,说是师兄师弟们会不高兴的。我师姐特别聪明,我什么都听她的。” 他顿了一下,“只有一件事我没听她的,她让我不要多管闲事,可我还是想救你。” 赵淮霁默然。 他师姐说得对,只可惜他明白这个道理已经晚了。若不是他过于张扬,也不会引来二皇子的嫉妒,要致他于死地。 “你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养些日子,等天晴了,我送你出山。”阿周说。 赵淮霁抬头望着茫茫地雪地,心中茫然。 他不想回去,一点儿都不想。 回去了,也未必能活下去。 他望着阿周那双漆黑的眸子,黯然神伤。 若是能一直在这里,有阿周陪着就好了。可是阿周未必会愿意,对阿周来说,他只不过是他一时动了善念,救回来的一个路人罢了。 他不该成为他的累赘。 他不敢再想,心绪不宁,便拿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棋盘。 每当他心里乱的时候,就会自己跟自己下棋。 阿周凑过来,“这个是围棋吧?我见过师父跟人下棋,你也会吗?能教我吗?” 赵淮霁点点头,他捡了一些不同颜色的石子当棋子,比划着告诉阿周如何下棋。 阿周很聪明,马上就领悟了规则,他左手拈起了一颗棋子,和赵淮霁下起了棋。开始时赵淮霁让着他,不让他输得太惨。但是几天的时间过后,赵淮霁就发现,阿周已经不需要他让了。 赵淮霁心中大为惊异,他的棋术是一位围棋国手所教,自认为也算是棋艺高超。却没想到几天的时间,阿周便能跟他对弈,丝毫不落下风。 十几天后,阿周第一次赢了赵淮霁,他心中欢喜,兴高采烈地表示自己要进山里逮只野鸡来庆祝。 赵淮霁呆望着棋盘,抬头看着阿周的背影消失在山林之中。 他是皇子,也算是有些见识。但他这一生之中,却从未见过这样美好的人。他聪明、善良、强大,偏生长相又美,整个人挑不出一点儿缺点来。 过了许久阿周才回来,他手里提着两只黑乎乎的东西,叹着气说道:“到处都找不到野鸡,只遇到了一头黑熊。它正睡觉呢,我把它叫醒了,它就把熊掌给我了。” 赵淮霁:“……” 他竟然能打得过黑熊! 阿周的衣袍下摆沾了许多雪,他混不在意,起了火,架着熊掌烤。 天气晴好,阳光正照在他的脸上,他不由得眯起了眼。 赵淮霁只觉得这人的身上既带着冰雪的气息,又带着阳光的气息,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气息却在他一个人身上共存,却又毫不违和。 可他越是美好,赵淮霁的心中越是怅然。 他一向恃才自傲,却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卑。 次日赵淮霁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上有些冷,睁开眼睛的时候果然发现阿周已经离开了。 他叫了一声:“阿周。” 没有回音。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能开口了。 他心中欢喜,他有许多话想跟阿周说,终于可以开口了。 但真要说些什么,又有些心慌,他坐在了地上的棋盘前,跟自己下起了棋。 直等到天黑,阿周也没有回来。 他胡思乱想着,是不是自己做得哪里不好,惹阿周生气了,他才不回来的。 夜已经深了,他却毫无困意,只是坐在洞口等着。 他望着远处的山头,阿周今晚是想回那里睡吗?他不来了吗? 或许是他的伤已经好了,阿周觉得他不需要照顾了? 天快亮了,阿周还是没有来。 他望着那山头,却发现有黑烟从山头升起。这不像是做饭的炊烟,倒像是起了火。 赵淮霁的心底升起一种恐惧,他身体发抖,一种可怕的预感将他牢牢地笼罩。 他跑向那座山的方向,两个月来,他只是听阿周说起过那里,却从来没有想过去那里看上一眼。 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加上一路冰雪道路难行,他摔倒了好几次,伤口处又隐隐开始作痛,但他完全顾不上这些,摔倒了便爬起来再跑。他不像阿周那样身姿轻盈,只能一步一步往那里走。 直到晌午,他才走到山脚下。 他看到一些凌乱的脚步,地上还留着点点血痕。 他疯了一样向山上跑去,未到山头,便闻到了股焦臭的气味。他几乎站立不稳,但还是爬起来,跑上了山。 山上有几排竹屋,此时已经烧得黢黑,那股焦臭的气味便来自最里面的那个屋子。 门被烧得只剩下了半扇,赵淮霁从门口看到里面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十几具大大小小的尸体被烧得一片漆黑,已经看不清面目,连露出的骨头都是黑色的。那些尸体有的摞在一起,有的彼此纠缠,形态各异,死状可怖,让人看上一眼就头皮发麻。 赵淮霁强忍着恶心,走进了那间屋子。 他在角落里找到了自己送给阿周的那枝竹笛,此时它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了一角,上面隐隐留着血迹。 他脚下一软,无力倒地。想哭,却完全哭不出声。 他手中握着那一角的竹笛,脑中一片天悬地转。 他甚至分不清,哪一具才是阿周的尸骨。 呆坐了一天,直到天黑了,他才起身,走到后院里,用找到的铲子在地上拼命地挖。 他手上在流血,却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了,只知道一直挖,直到那个坑变得巨大无比。 他慢慢地把那些尸体拖进了坑里,认真地摆放好,然后将土细细地洒上。 …… 赵淮霁从梦中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双墨色的眸子正望着他,这双眸子与他记忆中的那双眸子霎时间重叠在了一起。 魏昭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他说着坐起身,“我要起了,一会儿要去上早朝,你可以再睡会儿。” 赵淮霁依旧躺着,淡声道:“早朝倒也不用急。” 魏昭道:“陛下不喜欢大臣上早朝迟到。” 赵淮霁道:“皇帝也未必喜欢上早朝。” 魏昭道:“我觉得他很喜欢。” 赵淮霁:“……” 天还未亮,魏昭换了朝服,上早朝去了。 赵淮霁轻轻摇头,“今日不早朝。” …… “陛下昨日偶感风寒,今日不早朝。”太监宣布完,扭头走了。 连信嘀嘀咕咕,“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会不会是……沉迷美色,不想早朝?” 谢孝林踩了他一脚,“胡说什么?陛下也是你能编排的?” 连信道:“你看叶丞相都没来,他可从不缺早朝,今日不来,是不是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早知道我也不来了,困着呢!” 魏昭问连信:“你昨天怎么出现得这么及时?还带了唐梓歌?” 一直也没顾得上问他。 连信道:“是陛下让我去保护叶夫人的,我也不知道为啥。出门撞上了唐梓歌,他非要跟着我。” 谢孝林以手抚额,“现在都没想出来是为啥……” 连信道:“为啥呀?魏昭知道吗?” 魏昭点头,“一开始没想到,现在明白了。难得陛下只看了一眼卷宗便想到了,幸好他想到了。” 若不是赵淮霁想到了此节,派连信去帮忙,他那会儿可能已经被那个马车夫杀了。 连信呆了呆,“难道就我现在还没有想到?快说快说!魏昭你快说,还是不是兄弟了?” 魏昭道:“那两个明晖堂被害的都只是死了一个人,我们想当然认为这是针对个人的仇杀。但其实只是因为这二人没有亲眷,所以才会只杀他们本人。凶手的目的不是杀一个人,而是灭门。所以他不光要杀林远,还要杀林瑛。” “灭门?凶手不是因为林远在审案的时候得罪了他才杀林远的?” “不是。” “那我们看了那么多的旧卷宗……” “白看了。” “……” 谢孝林道:“很可能是上一代牵扯出来的恩怨,我们一开始查的方向就错了。” 魏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人认得他,而且知道他以前用左手。但他以前用左手的时候并不是在青安国,而是在北齐。被派往青安国的时候,他的左手早就废了,根本用不了。 此人必定和北齐国有渊源,只是这条线索他无法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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