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就有一场雪崩向殿辰扑面而来,他心里发疼,连忙一把揽住南肃,摸着他的后脑勺,说道:“好了,不吃不吃……” 却不过一会儿,南肃就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模样,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带着平顺一起嘻嘻哈哈地烤地瓜。 他总是如此,活得像颗小太阳,使得周围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热气腾腾。 封王大典只有半个月了,午间皇帝派了织造局的人来给他量体裁衣,他莫名有些害怕,跑进书房一瞧,殿辰还未归家,只得匆忙拽了块白布,勒紧腰身,再摇着折扇走进客厅。 “怎地这么多事儿?”他折扇一合,笑吟吟地给出一句痛骂:“正月才刚量过的尺寸,如今又量,你们织造局养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领头太监惶恐地陪着笑脸:“世子爷体谅,我们也是听闻您前些日子减重这件事后,这才过来确认的呀,大典一点差错都不能出,怎能让您在冠服上失了体面?” 南肃笑哼一声,不再置辩。 满屋子人中,他是最高的那一个,修长身子懒懒地往中间一站,犹如鹤立鸡群:“来吧,弄快些,我一会儿还得去打马球。” 当软尺勒到腹部时,他暗自吸了一口气,却还是听见太监对旁边人说道:“多加两寸。” 最后,一群人又诚惶诚恐地告辞时,后方负责登记尺寸的小太监碰了碰旁人的胳膊:“欸,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人小声问:“怎么了?” 小太监边走边压低声音道:“四肢的围度都瘦了,为嘛只有肚子大了?” 听到这话时,南肃懒散地坐在太师椅中,端起一杯茶,问道:“你家爷呢?” 平顺道:“进宫了。” 南肃面无表情沉默片刻,又放下茶水,径直向外而去。他琢磨着这个事儿,准备去找李胖儿探探口风,不料却在客厅外遇见了路尧。 近来南肃刻意疏远了他,猛一撞见时,两人之间竟离奇地生出几分尴尬。 南肃怔了怔,旋即咧嘴一笑,故作轻松地道:“阿尧,帮我备个马。” 路尧拱手点头,一言不发地扭身离去。 他们相伴了十七年,从未如此生分过,南肃一时心中各种思绪纠缠,不由又说道:“阿尧,你若没事,就陪我去李府吧?” “不了,世子自去吧。”路尧回头道:“不然,让六皇子陪您去也行。” 南肃一噎,突然很想告诉路尧一些事情,可想了想,终究是保留住了心中肘量。待得回青渊之时,路尧总会与他和解的吧,南肃这样想着,扭身出了世子府。 与此同时,怀武殿中。 所有内侍尽数退走后,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只有父子二人,皇帝随意问:“近日与世子相处得如何?” “一切照旧。”殿辰答得简言意骇。 皇帝点点头,若有所思一会儿,眼神凌厉地看向了殿辰。他对所有人都十分宽容慈祥,却唯独对自己的六儿子十分严格,只有在两人独处时,他方会显出为人父的威严,为君者的威慑,仿佛是在言传身教。 封王大典就在眼前,皇帝看着他,忽然问道:“辰儿,知道这些年为父为何对你不管不问吗?” 曾经幼小的殿辰不明白,为何明知自己没了母后,可在自己提出回弘福寺时,父皇还是答应了,并从此任凭他孤单地长大,再不关注一眼。 可后来他懂了。 让他远离宫闱,才是真是怜他,护他,在那权势的漩涡中,稍有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静妃骤然撒手离去,作为父亲,皇帝能做的,只有护住他平安,将他放逐到世俗之外。 曾经他也以为,自己是大燕最不受宠的皇子,可有一次宫中送来用度时,他若有感应地一回头,便透过烟雾缭绕,看见了宅外的一辆马车。 那马车十分普通,混在皇家车队中并不显眼,见他望过去,车帘撑开的那条缝缓缓就被放下了。 可他突然就知道了,那是父皇。 当年那个小小的男孩子突然就红了眼眶,抱着一卷书,呆呆地站在那里,看那辆马车远离。而今他坐在了怀武殿里,已长成了一株挺秀青松。 “儿臣明白父皇苦心。”他这样回道。 “那你也应该知道,为父让你与肃儿成亲的道理吧?” 殿辰被这么一问,不由低垂下眼眸,却听皇帝又道:“肃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别看他顽劣不堪,其实心眼子比谁都透亮,若非真心待他好的人,如何能将他留下?只有你,方能将他留在金陵。” 殿辰点头:“儿臣在努力的。” “呵,”皇帝忽然轻笑一声。 他生的七个儿子,从小养到大,各自的性格和能力早已摸得一清二楚,当初同意让殿辰下山,并给殿辰册封官印,他都是有自己的安排的,只是,殿辰还是不能很好地摸透他的心。 “你以为,朕把控着青渊,是为了什么?一己私利吗?” 皇帝看着眼前眉目清俊的年轻人,语调忽然提高:“金陵繁华,人人皆处在桃源大梦中,可谁又关注过北方敌国犯镜,南方水寇滋扰,边患不断?朝中国库空虚,各地官吏还高爵大权,朕若不拿青渊之金银去扩充军费,多少前线将士会被饿死?朕若不以青渊之女去笼络联姻,多少势力会松散混乱?朕若不拿青渊之民众去修筑城墙,多少百姓将会被敌军杀得尸骨无存!?” 殿辰的目光在皇帝脸上流连,他看见了他王座上附着的悲哀。 空旷的大殿里沉寂了很久,随后殿辰说:“可为什么是青渊?大燕藩王众多,属地分明,彼此帮扶一把,难道大燕还过不去这个坎儿吗?” 皇帝摇了摇头,有些惋惜。 纵然再波澜不惊,可终究只有二十三岁,眼光还是要磨炼磨炼啊。顿了顿,皇帝说道:“青渊无王,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如此只用对付南家即可,可若朕广发檄令,乱的可是整个大燕啊!你啊,还是年轻。” 他一直想让殿辰慢慢成长,可如今终于不得不明示了。 谁料殿辰极淡地笑了笑:“可若成长到了父皇这般年纪,还只会拿青渊开刀,这样的成长又有何意义?” 皇帝:“……” 骤然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皇帝居然怔了怔,随后便是怒极反笑:“若有一天你能坐到这个位置,你就知道自己今天的话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了。” 殿辰低垂下眼眸:“也许吧,但我现在不知道。” 皇帝:“……”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好气,甚至再也不想保持仪态,“砰砰”两声砸了几下玉案后,抓起一个砚台就向殿辰砸去:“逆子!休要以为朕不知道你被人家拿捏得死死的,封王大典就在眼前,你若敢闹什么幺蛾子,朕饶不了你!” “咣当!” 砚台摔在了殿辰眼前,泼了他一身墨。 殿辰淡淡抬起眼眸来:“哦,晓得了。” 皇帝:“……” 忽然就连和这逆子发脾气的心情都没有了,既然已经提醒到了,皇帝叹出一口气,无力地用手背向外挥了挥:“滚吧,看见你,朕好心烦。” 殿辰挺拔地站起身:“那儿臣告退。” 出宫时,他与殿松在紫荆广场相遇了,殿松看着他满身墨汁,嘴角微微一笑:“小六,辛苦你了,父皇近来心情不大好,你且忍着,万不能与他置气啊。” 殿辰躬身行礼,寡淡地道:“四哥提点得是。” 言罢便扭头问旁边的小太监:“对了,城中何处有斋菜饭馆?不带油星的素食馆也行。” 小太监有些跟不上他跳跃性的思维,有些呆气的说道:“啊?” 殿松噗嗤一笑,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边走边摇首感慨:诶,我这不成器的六弟啊。
第五十二章 我不怕 傍晚南肃回到世子府时,殿辰已经在客厅中坐着了,一身苏白色的长衫,上绣暗色云纹,很是普通的衣裳穿在男人身上也有一种独特的气质,看起来十分清俊挺拔,真是一副好身材。 见他归家,男人轻轻地招手,示意他过去。 南肃确定李胖儿那边没泄露任何消息后,心已经放下了,便走过去坐在殿辰身旁,拱进男人的怀抱里,小声地道:“哥哥,你白天去哪里了?” 殿辰微微一笑,说:“给你找吃的去了。” 南肃扬脸:“嗯?” 当晚,他们去了金陵城中一家专供贵族吃斋菜的地方,终于好生吃了一顿晚饭。 其实南肃近来也是嘴馋的,只是他着实咽不下去荤腥,只能每日寡淡饮食,可这家斋菜每一道都做到十分味美,他难得地敞开吃了一回,走出饭馆时,笑嘻嘻地挽着殿辰的胳膊。 他喜欢殿辰对自己的无微不至。 当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他时,里面闪耀着的万千星光,都带着专属于他一人的宠溺与温柔,这让他恨不能时时刻刻都想沦陷在殿辰的眼睛里…… 只是,每晚殿辰都会在针灸后看一会儿书,这个时间段,南肃即便再想粘着自己的男人,也会识趣地给他留出一点独处的空间。 今晚也一样,南肃自个儿回到了卧房。 可他却没像往常那样给宝宝写信,而是坐在了镜子前。 回想着今天李胖儿见到他的大惊失色,他望向镜中那越加清瘦的男子,从左脸打量到右脸,心道:真的有那么憔悴吗? 不过,貌似,好像,确实有些营养不良的感觉……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他“霍”地起身,小跑去了屏儿曾经的房间,不过翻找片刻,就找出一堆没被带走的胭脂水粉了。 这些东西都是他给屏儿买的,很多还没有开封过。他是脂粉中的活着的男人,不仅会挑,以前更是无数次给娇娘们装扮过,自然晓得该如何使用。 只是,给别人装扮和给自己装扮还是有些不同的。 他抬起手来,额点朱砂,眉笔轻画,柳叶如丝,面白如雪,小小的棉纱轻扫过脸颊,腮红点点,眼眸如星,最后放下眉笔时,就连南肃都有些不认得镜中的公子了。 其实按照他的手艺,这样便已经是极美了,可他盯着自己,还是觉得画面不协调。 半晌后,他终于找到了原因。纵然那副五官再如何出色,也终究是男相,此刻最适合形容他的一个词就是—— 不男不女。 南肃有些伤神,并将这一切归结于自己还不够白,嘴巴还不够红,登时抓起粉扑再抹一层,唇脂也要挑红一些的,腮红也要多打一点点,这样会让殿辰有心动的感觉吧…… 老实说,南肃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患得患失,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慢慢觉得自己哪哪儿都不如殿辰,如今更连他引以为傲的美貌,仿佛都跟他说了goodbye。 打扮完后,他终于呵呵笑起来,觉得自己像极了暖香阁的老鸨。
110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