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平野总算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卓应闲立即抬手挡住他,想要护住身后的聂云汉,可聂云汉又将他拉到一边去,低声道:“当心。” “何必在我面前这样?真是欺负我没人护着么?”关平野干笑了两声,歪了歪头,看向向羽书,“看在我们也相识几年的份上,我与你交个底——她不是我派的人,她也根本不认识我——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向羽书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声道:“多谢。” 聂云汉往后推了他一把,恼火道:“傻瓜,他在跟你玩文字游戏!” 万里风也急道:“他的话不能信!” 听了这话,向羽书感觉好像有雨水流进了心里,将他冰得透心凉,本能反驳道:“我自会判断!” “哥,你疑心病太重了,自己不信也就罢了,还要怀疑羽书的判断力?”关平野连连摇头,“还有风姐,你们总是这样把他护在翅膀底下,他怎么才能长大?” 卓应闲听不下去他巧舌如簧挑拨离间,抬手将拂雪架在他的颈间,冷冷道:“闭嘴!” 聂云汉一手扯着卓应闲,一手挡着向羽书,对关平野厉声道:“我若信不过羽书的本事,自然不会将他带出来,你坑我一个人我认了,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关平野委屈道:“我只是说实话,又没做什么!” “你还敢说!” 聂云汉想起秦落羽就头疼,本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向羽书听听真相,谁知关平野给他来这一手,方才一时急火攻心才脱口而出一句“傻瓜”,说完便觉得不妥,不料这人还嫌不够,又踏上一脚,分明是找准了软肋往死里捏! 他抓着向羽书的手腕,急切道:“羽书,你别听他胡说……” 向羽书半垂着头,夜幕和雨雾将他的神情掩得模糊不清,可聂云汉分明感觉到他抗拒地挣脱了自己的手,后退一步,低声道:“汉哥,我明白的。” 聂云汉想说你明白个屁,可向羽书已经退到了一边,一副什么都不打算再说的模样。 左横秋冲他摇摇头,聂云汉也只好不再多说,免得在向羽书气头上,说多错多。 关平野看见不远处树下阴影里站着的那个怯怯的人影,冲他招了招手:“望星,过来。” 卓应闲怕关平野暗藏杀心,不仅手上的剑更靠近他喉咙一分,同时扭头对望星道:“别过来,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对这个人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地上的土已经被淅淅沥沥的雨水泡软了,望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卓应闲身边,一脸平静道:“少爷其实嘴硬心软,他心里不好过,说话自然难听,但他不会真的想杀我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架在关平野脖子上的剑轻轻取了下来。 在卓应闲看来,所有被卷进这件事里的人,望星最为无辜,他将满腔热情献给了关平野,却被对方弃如敝履,此事要换了自己,说不定连杀人的心都有。 但想必此刻望星也有话要与关平野说,事已至此,他也应该得到一个了结。 卓应闲只好放下剑,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他们两个,打算关平野若有动作,他立即出手阻止。 望星黑白分明的眼睛本就好看,此刻被雨雾润过,睫毛被雨水打得微微颤着,更显得秋水盈盈,像水银里浸着的黑珍珠,透着满腔赤诚,他平视关平野,语调是一贯的温驯:“少爷想与我说什么?” 关平野说的那些绝情的话他一字不落地听见了,但心里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痛苦或者沉重。 他知道关平野多么爱聂云汉——即便聂云汉不再相信、关平野不再辩解——但那深沉的爱恋是掩饰不住的,比如无人所见时关平野说起聂云汉的神色,比如他珍藏着关于聂云汉的一切,比如在聂云汉被哈沁擒住之后关平野寝食难安,体力不支时睡着了也会念着他的名字,喃喃地说自己是不是错了。 扭曲的爱也是爱,或许太自私了一些,却并不能否认那情感的深度。 望星读书少,懂得道理也浅薄,所谓的是非观往往会在某些时刻败给他对关平野的忠诚。 现在他终于明白关平野为什么会那样,自己也坦然多了,或许他对少爷的感情也是扭曲的——不敢妄称为爱,却又比爱更深。 望星甚至庆幸自己与聂云汉有几分相似,才能被少爷选中,陪在他身边聊以慰藉。 少爷不是龌龊之人,像孙伦那样的人根本不把下人当人,玩死了都无所谓,可少爷根本没碰过自己,即便自己为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他知道聂云汉回来了,少爷也就不再需要自己,这自然无可厚非,作为一个替身,他没什么可难过的。 但是想到从此之后恐怕难再见到少爷一面,他便对这最后的对话充满了期待。 少爷会跟自己说什么呢? 关平野比望星矮了一些,他微微仰着头,冲望星露出笑容,被雨雾沾湿的眉眼格外温润俊秀:“望星,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听了这话,望星登时流了泪,眼角泛红:“陪着少爷是望星的本分,也是望星的福分——以后,我还能叫这个名字吗?” “当然能,名字送给你了就是你的,除非你想改。况且……”关平野凑近他,轻声道,“我并不是一直把你当替身的,我知道你不是他。” 你只是一个冒牌货而已,是我用来设圈套的工具。 可这话听在望星的耳朵里,却多了些其他的意味。 他震惊地看着关平野:“少爷……” “或许以后再难相见,我想送你一个礼物。”关平野温柔道,“你低下头来。” 望星闻言微微低头,却又不敢太低,怕离少爷太近冲撞了他。 谁知关平野踮了踮脚,抬手扣住他的后脑,吻上了他的双唇! 那只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放的吻,却令望星后背一阵战栗,脑海里烟花盛放,瞬间浑身麻木。 他几乎记不得这吻的触感,呆立了好半天才回忆起来,少爷的唇很柔软,可是却很冰,冰得刺骨。 远处,万里风不可置信地看向身边的戴雁声:“他这是在干什么?!” 戴雁声“哼”了一声:“这跟你亲你们家小黄狗没什么区别,平野太会拿捏人心了,连老聂都被他摆了一道,何况望星,这人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近处的聂云汉与卓应闲自然也能看出来关平野丝毫没有半分真心,可他们又不忍心戳穿,也算关平野心善,最后没有再为难望星,还愿意与他好好告别。 关平野满意地看着陷在那个吻中回不过神来的望星,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 他走到聂云汉跟前:“哥,走吧?” “有我在,你休想带走他!”卓应闲再次抬起拂雪,却被聂云汉按住了手腕。 他苦笑着说:“阿闲,我得去。” 卓应闲何尝不明白!这两人气定神闲说了那么久,谁也不怕谁有后手,就是他们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聂云汉苦苦寻了那么久的答案,都在关平野手里,他只能跟他走一趟。 戴雁声、万里风和左横秋围了过来,纷纷出言阻止。 “老聂,别犯傻!这明摆着就是一个陷阱!” “去了就很难再出来了!” “你可想清楚,要是你不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就连一直沉默的向羽书,此刻也抬起头跟过来,犹豫地问道:“平野哥哥,你何至于此?汉哥与你亲如兄弟,他的心意你也明白,我们本来就是要给关爷报仇的,你别再帮哈沁了,与我们一起对付他不行么?我们兄弟间吵闹归吵闹,可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隔夜仇的。” “我费了那么大功夫,不可能现在收手。”关平野看着聂云汉,露出一个充满蛊惑性的笑容,“哥最想知道的那个答案,得亲自去看才行。” 聂云汉望着他的神情,心脏重重地沉了一下,隐隐觉得,那定不是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他没来由地慌了起来,接着便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与自己十指相扣。 卓应闲握着他的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关平野道:“我和他一起去。” 聂云汉想都没想:“不行!” 关平野揶揄道:“这么如胶似漆?做大事的人,这么儿女情长真的好吗?哥,赤蚺什么时候允许带家眷上战场了?” “怎么?你要带汉哥去的地方,是战场么?”卓应闲近些日子表现得太过温和,聂云汉几乎都忘了他也是个牙尖嘴利的。 关平野一怔,笑道:“自然不是,我千辛万苦把哥引到这里来,自然想与他好好相处。” “既然不是,我为何去不得?” 聂云汉一把将卓应闲搂进怀里,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他带我去的地方不知道多危险,你别去,别让我担心!阿闲,听话。” “要我听话,是想振夫纲么?”卓应闲似笑非笑,“轻声说,你不让我为你担心,偏要我为你担心?你不说再也不撇下我了么?” 聂云汉被他堵得说不话来,实在拿这人没办法。 关平野看着他俩这副亲亲热热的模样,伪装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冷声道:“够了,演什么演?这里又不是戏台子。卓应闲可以一起跟来,免得我哥待不住,三天两头想往外跑。” 万里风急切地上前一步:“我们也……” 戴雁声一把拉住她,冲她摇了摇头。 “适可而止吧!看在你们是我爹旧部的情面上,我不想杀你们,但你们别逼我动手!”关平野神色冷漠,“别想着救人,最好离开这里,过自己的日子去。” 左横秋也按捺不住,怒道:“平野,你别太过分了!” “我的事,不劳各位费心,我不会亏待我哥的。” 关平野说完,以手指做哨“咻”地吹了一声,片刻后,附近几棵树上树枝摇曳,几个黑衣人迅速落在了他们身前,为首的正是当日在五陵渡将聂云汉救出的那位。 聂云汉一见他,便冷笑一声:“第三次相见,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笑了笑,拱手做礼:“客气,在下孟闯。” “有礼有礼。”聂云汉回头看向关平野,“居然备下了两拨人,准备得倒是极为充分。” 雨越下越大,在场所有人都被淋得衣衫尽湿,关平野避开他的眼神:“别浪费时间了,快走吧。” 聂云汉转身,深深地看了看戴雁声等人:“保重。” 万里风抹着脸上的雨水,红了眼:“老聂……” 孟闯走到关平野身前:“门主,我带你走。” “哦对了,忘了一件事。望星!” 关平野回身,冲不远处呆立着的望星直直伸出手,手腕下沉,勾了勾手指。 卓应闲顿觉不对:“住手!” 所有人都不在望星近前,根本不及替他阻挡。望星茫然抬头,只听见“嗖”的一声,关平野手腕上系着的袖箭凌空射出,五支箭并排,正中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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