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中了他的圈套,卓应闲又气又恼,转过身来看着聂云汉的后脑勺,越看越气,不由地抬腿踹了他一脚。 “哎!”聂云汉夹着被子滚到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回头看到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委屈道,“阿闲,你睡觉这么不老实吗?” 卓应闲坐起来瞪着他:“为什么骗我?!” 聂云汉愕然:“我怎么又骗你了?” “向羽书和左横秋明明不嫌弃你,为什么你说去跟他们挤着睡,表情那么为难?!” “我什么时候说他们嫌弃我了?”聂云汉义愤填膺,“左哥睡觉打呼,羽书脚臭磨牙睡觉还爱乱动,是我嫌弃他们好吗?!” 卓应闲讪讪地向墙边挪了挪,内心有点崩溃:“哦……抱歉。” 聂云汉看他那副歉疚的模样,心里觉得有趣,他没在意这些,左右也是自己屡次欺瞒对方在先,这“狼来了”的后果确实要自己承担。 他从地上捡起被子拍打干净,坐在床上,面对卓应闲,沉吟片刻:“我有要话说。” “……什么?” “既然接下来一起行动,我们不妨把心里话说开,彼此间坦诚相待,如何?” “聂兄想说什么?” “之前跟你说的话真假参半,假的那些便不再提了,真话我想再说一遍。”黑暗中,聂云汉的眼眸如同明亮的星,“我确实对你有好感,第一眼就觉得喜欢,也知道你没有坏心,你是不是真的铁鹤卫我一点不在乎——但我没有打算对你做什么,不然就不会刚出棠舟府就设计将你甩开,不想让你掺和进来。” 他盯着卓应闲,其实对方的想法他能猜出一二,上次提到自己是断袖,卓应闲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即便对方与自己不是同道中人,至少应是不反感的。 此刻青年微微垂眸,避开他的目光,面色稍显紧张,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聂云汉知道自己严肃起来威压太盛,卓应闲也不是行伍中人,怕他觉得被逼迫,便也眨了眨眼,换上一副笑脸。 他见对方低头不语,缓声道:“我之前另一句话也是真的。“赤蚺”刀尖舔血,我这次出来又是奔着违抗皇命去的,如果不被哈沁干掉,估计也会被皇帝追杀,我不打算用感情连累旁人。所以,我自己的心绪自己会收拾好,你不用戒备我。” “我没有戒备。”卓应闲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声音变小了一些,“就是刚刚想得有点多。再说我也不是怕你对我怎么样,而是不喜欢接二连三中你的圈套。” “我对外人才会层层防备,对兄弟从来都是坦诚相待。”聂云汉认真地看着他,神情庄重,“既然一同上路,你对我又有解救之恩,从此你也是我的兄弟。” “为什么……”卓应闲喃喃道,他向来不会轻易相信人,这么多年也不过跟师父才会推心置腹,面对聂云汉,他确实不解,为什么会有人的情感会如此轻率,又会如此隆重,“你根本不了解我,就不怕我不把你当兄弟吗?” 聂云汉看着他茫然的样子,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就是想骗我,也得先骗得过再说。” 卓应闲:“……” 被人小觑,卓应闲心中不爽,躺下背对着他:“睡不了几个时辰了,早点休息吧。” 聂云汉也躺了下来,盯着眼前那片瘦削的脊背,他听得到对方的呼吸,知道卓应闲也并未睡着,便问道:“阿闲,你是怎么想到要冒充铁鹤卫来找我的?” 这些疑问憋在心里着实不舒服,本想改天再问,但还是早些问出来,也好从中寻找线索。 卓应闲想了想,转过身来,正对上聂云汉的眼睛。 两人相距咫尺,脸对着脸,好像是有点暧昧。 但聂云汉的表情过于真挚,卓应闲觉得,这个时候胡思乱想,反倒是自己龌龊了。 “我回来之后,发现师父不见了,便着急去寻他的踪迹,只是遍寻不着,心里十分忐忑。找他的时候我也在想,师父与人并没有仇怨,如果要说最近有什么异常,那就是两个月前曾经有个奇怪的人来找过他。” 这事本来早已被他淡忘,是在追寻师父踪迹的路上突然间想起来的。 卓应闲告诉聂云汉,两个月前,他做完了外面的活计回到观里,便听见师父正在跟人吵架,吵的是什么他没听懂,像是外地方言。 师父这人,向来待人和善,平日里也就他们师徒俩斗嘴,轻易他是不会跟外人红脸。卓应闲正在奇怪,进了观里便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衣着是大曜人的打扮,穿得富贵,目光却十分阴沉,右眼眼角处还有一道刀疤,并不像普通大户人家的公子。 师父见了他,便不再跟那人交谈,向观外一指,表示送客。那人撂下一句狠话,只说叫他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便转身离去。 卓应闲问师父怎么回事,师父只说那是债主上门,自然不会有好脸。 那会儿卓应闲也没多想,毕竟师父玩的这套玩意很费钱,之前曾经欠过别人的债也不足为奇。 之后师父也三翻四次催他出去干活挣钱,好早点把欠人的债还上,换个清净。卓应闲知道自家师父平日里怂得很,那天来的人又确实凶,想早点还清债实属正常。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卓应闲便不怎么回观里,一直都在外面跑来跑去。再回来的时候,便发现师父已经失踪了。 听说送菜的大叔已经报了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一开始认定为劫质,可是总也不见劫匪来书信索要赎金,县太爷大笔一挥,最后定了失踪。 失踪案没法查,只能坐等消息。卓应闲可按捺不住,没头苍蝇一般在周边开始寻找线索。 他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客栈,想着总能打听些消息出来。客栈里有很多外地人,有一次还遇上了独峪商人,他听到那个商队里的独峪人彼此间用家乡话交流,突然醍醐灌顶—— 那天师父跟那个人吵架,说的就是独峪话! 听到这里,聂云汉“嚯”地坐了起来:“你师父怎么会说独峪话?” 卓应闲也跟着起身,跟他面对面盘腿坐着:“这我不太清楚。我是十二岁才被师父捡回来的,和他生活了十年,从不曾知道他还会说独峪话。” “所以你因此认定是独峪人掳走了你师父?” “师父精通外丹术,说白了就是懂得怎么配制火药,去年他炸掉清心观之后,曾有兵部的人来找过他,像是想请他出山去帮忙研制火药兵器,被师父拒绝了。”卓应闲道,“师父说他是修道之人,不能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你师父一个破道观的老道士,还能被人惦记什么?”聂云汉冷笑,“独峪人来找他,肯定就是为了这个!” “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别的理由。” 卓应闲也觉得这个想法似乎过于荒诞,可这似乎又是唯一合理的解释。然而仅凭他一人,又如何从独峪人手中救回师父? 正在他失魂落魄、险些被无力感灭顶之际,在他经过的一间客栈里,说书人正在讲述赤蚺跟独峪细作作战的故事,讲了关山的英勇就义,也讲到聂云汉的锒铛入狱。 这些故事他以往在话本里都看过,这次再听到,卓应闲满腹慨叹,心道若能找到赤蚺的人帮助,或许还能打听到师父的下落。 “所以你假扮铁鹤卫来棠舟府救我,是慕名而来?”聂云汉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很是得意,还假惺惺地问,“怎么不找左哥他们,是不是觉得要找就找最好的?” 卓应闲不欲理睬他的自得其乐,继续道:“我哪有那个本事?如果贸然前来,恐怕宋鸣冲会直接将我扣下押入大牢。只不过,我在当天的客栈里,确实遇到了一个铁鹤卫。” 那铁鹤卫显然是路过,并且有公差要办,只是进来买点吃的,就听见了说书人在讲赤蚺,当场就对那说书人发了火。 赤蚺因关山一案令皇帝蒙羞,因此坊间所有关于赤蚺的话本都被列为禁书,只是大家出于对英雄的向往,还在讲述他们的故事。 铁鹤卫穿着常服,没有人认出他来,但他却用令牌叫来了当地县令,直接将说书人缉捕走。 说书人跪在大街上哀哀求饶,县令关爱当地百姓,有心向铁鹤卫求情。铁鹤卫却把县令拉到一边,指指自己的胸口,说他正揣着皇命,要到棠舟府拿赤蚺旧部开刀,质问县令居然敢帮赤蚺的拥护者求饶?! 赤蚺有里通外国之嫌,这县令到底是为哪个皇帝尽忠? 他这一威胁,县令自然腿软,二话不说令人拿下说书人。但卓应闲从旁听到这话,却动了心思。 于是他一路追踪铁鹤卫进了驿站,半夜三更,闯进对方房间,将那只铁鹤打晕绑了起来,来了出偷天换日。 “你倒也是个不要命的,这罪名若被抓到,都够活剐了。”聂云汉看着卓应闲,笑了笑,“亡命徒对亡命徒,还说不是兄弟?” 卓应闲低语:“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就算以命相抵也是应当。” “我懂,若是义父有难,我也会这么做。放心,有汉哥在,不会让你以命相抵。”聂云汉忽地停顿了一下,问道,“那皇帝手谕里,原本要如何拿我们赤蚺旧部开刀?” 卓应闲抿了抿唇,语调中带了一丝悲悯:“凡赤蚺旧部者,诛杀务尽!” 作者有话要说: 阿闲其实是汉哥粉丝,所以这是一个梦想照进现实的故事。 至于假冒铁鹤卫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后文会揭开另一层原因。
第12章 暖意 聂云汉得知皇帝手谕的真实内容,毫不掩饰地沉了脸,也没有心思多问别的,只是叮嘱卓应闲不要将此事告诉其他人。 随后两人闲聊几句便各自睡去。 这一夜聂云汉自然没睡好。 他原本以为皇帝真的还记着有“赤蚺”这么一回事,此举真的是“皇恩浩荡”,没想到却是“卸磨杀驴”。 不过想来也合理,全大曜又不是只有“赤蚺”能对付独峪人,杀了就杀了,万一放出来不听话可怎么办?万一他们这些老兵油子不听号令,执意要为关山报仇怎么办? 几个独峪人在大曜活动并不紧要,这些脱离了自己掌控的兵才更可怕! 老皇帝这分明就是心虚,聂云汉想着,心中不禁冷笑,经历了这么多,本以为能看透世事,没想到自己还是幼稚了。 他看向身畔的卓应闲,青年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是真的睡熟了。 这人连续十日不停歇地赶到文州,又枕戈待旦般地在清心观守了五日,不敢有一刻放松,看来确实已经很累了。 此刻两人也已经开诚布公,他也就放下了心头防备,自然睡得香甜。 聂云汉听着他的呼吸声,也勉强睡了一会儿,但是时梦时醒,没过几个时辰,辰时初就醒了,一骨碌坐起来,穿好衣衫靴子,见一旁桌上放着纸笔,便研了研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轻手轻脚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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