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楚一舟打破了寂静,他对快被悲伤吞没的何钟子说:“归云廷是为你挡下那支箭的。” 何钟子哪里肯信,他揪着楚一舟的衣领,目眦尽裂:“你胡说!” 楚一舟拍落何钟子的手:“我同你、同他皆无交情,胡说做什么?他会听声辩位,何至于躲不开那一箭?” 豆大的泪珠从何钟子的眼眶滚落,他撇过脸,轻声恳求道:“二位可否回避一二?” 姚书会点点头,同楚一舟走到离何钟子约莫十步远的地方。 姚书会看到何钟子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膝间,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他不忍再看,偏头问身侧的楚一舟:“楚兄不难过么?” 楚一舟摇摇头:“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作为医者早看淡了这些。”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楚一舟耷拉着眼皮对姚书会道:“我在此休息片刻,动身了喊醒我。” 不知坐了多久,何钟子终于走了过来,他眼睛还红得厉害,声音沙哑地道:“走罢。” 姚书会摆摆手,示意何钟子坐下:“先吃些干粮,推测一下往后会出现什么难关再走不迟。” 何钟子坐了下来。 姚书会问道:“带他走么?” “他”自然指代的是归云廷的尸体。 何钟子摇摇头:“不了。将他带在身边难免会成为我们的累赘,况且天气虽冷,但尸首难免会腐败。待我们平安出了崇云顶,我再回来取。” 何钟子又道:“之后的困难不可预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倘若要预测,也得过了下一个难关才能摸索出些许规律。” 三人再次携手向前。 又行过半里地,三人听见整齐划一的“咚咚”声,一下又一下,仿佛不祥的预兆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什么声音?”姚书会问。 声音越来越近,何钟子道:“有些像脚步声。在此等我,我去看看。” 姚书会道:“我同你去。” 何钟子道:“不必。我对这些熟悉些,你去了可能反而是累赘。” 何钟子离开两人后不久,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突然不再靠近了。 而后便是打斗声,姚书会紧张地对楚一舟道:“我有些放心不下,去看看。” 楚一舟颔首,并没有搭话。 走近后,姚书会看到,有数十人,不,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他们或穿着斗牛服、或是衣衫已经被腐蚀得有些褴褛、或是已经成了一副骨架……总而言之,那是一群腐烂程度各异的尸体。 他们正围着何钟子,姿态僵硬地进攻。 何钟子双手各执一把桃木剑,一剑捅穿一个,如同割麦子一般,被他捅到的“人”一下子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不过一刻钟,那些“人”就被何钟子尽皆屠戮,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次死亡。 何钟子撕下一块衣衫上布料,将桃木剑擦拭干净并收好后走向了姚书会。 姚书会先是喜不自胜,而后有些迟疑地道:“这里我们是不是通过得太容易了些?” 何钟子伸手取走姚书会手上举着的火把,他的眉梢亦有喜色:“的确容易得不可思议。但斩草需除根,防止它们再‘活’过来,一把火烧了罢。” 那些尸体身上的布料被火一燎,一下子燃烧了起来,火炙烤着尸油,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听起来仿佛尸体在发出另类的哀嚎。 姚书会无不叹息地感慨:“这些人也曾是你我的同僚。” 何钟子同样一叹,没有答话。 火还在燃烧着,烧焦味混合着尸体腐烂的恶臭熏得两人几欲作呕。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尸体一点点被焚化,待烧至七八成时,何钟子道:“尸变的尸体畏火,它们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两人走到楚一舟处,这才发现楚一舟居然在睡觉。 姚书会被这一行为气笑了,正欲发作,却被何钟子摁下:“我们只剩三个人了,不应再起什么内讧。” 话音刚落,楚一舟就掀起醒着看起来也有几分困意的眼睛,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古井无波:“我知这里若有危险,你们定会来救我,便浅睡了一觉。若我没有猜错,我们已有五六个时辰不曾合眼了,你们再不休息,便是铁打的也会累倒。” 姚书会从靴腋中掏出水漏——那是温止寒送给他的,一轮转是十二时辰,也就是一天。当沙漏漏尽,便是食时①初。 他看到沙漏已经漏了大半,看来楚一舟所言非虚,现在定是晚上了。 何钟子瞥了一眼还在燃烧的火堆,淡声道:“那我便等那火燃尽了再休息,我对这些旁门左道比你们熟悉,若出现什么意外也好应付。” 楚一舟点了头,他接着道:“待火燃尽,你和修百户都歇息,我守着。有不寻常的动静,我再叫醒你们。” 姚书会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楚一舟,对少年人来说,道歉没有那么不好开口,他诚恳地向楚一舟赔了不是。 楚一舟摆摆手表示都是小事。 姚书会又问:“何卿精通奇门遁甲,可发现了什么规律?” 楚一舟表示不感兴趣,又躲一旁睡觉去了。 何钟子点点头:“我的确有所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①食时:早上7:00-9:00,食时初,早上七点。
第57章 何钟子继续道:“我们自灵月山东面进入,东面属木,第一个难关便是与木相关的弓。金克木,你用刀将弓尽数斩落,通过了‘木相’。” 他指了指火尚未完全熄灭的尸堆:“尸属金,金克木的金,也就是说下一道难关与上一道是相克的关系。” “火克金,故而我猜想,只有用火才能完全消灭这些怪异的尸体,我们遇到的下一个难关恐怕也与火有关。” “我不知道是否要用与之相克的物品才能彻底解决那个关卡的麻烦,但这些难关的内容应当就是与五行相克有关。” 金克木、火克金、水克火、土克水、木克土,那他们一路行进,所经历难关的顺序应当分别与木、金、火、水、土有关。 姚书会道:“我知道了。” 火终于燃尽,何钟子叫醒楚一舟,同姚书会开始休息。 两人大概休息了两个时辰,姚书会替过楚一舟看守下半夜。 一夜无事,三人继续前进。 又行半里路,一堵墙立在了众人面前。 姚书会心中直犯嘀咕,难道这条通道仅仅是个传说?实际上通往藏有宝物的崇云顶仅有皇太子可以开启的一条路? 但他并没有在面上表露半分,而是随其他两人近前查看。 何钟子伸手摸了摸那堵墙,下了结论:“是白膏泥,挖开应当就能继续前进了。” 白膏泥,又称青膏泥,是墓葬常用封土,质地细腻,粘性大,不易渗水。潮湿时呈青灰色,称作青膏泥,晒干后呈白色或青白色,故又称白膏泥。① 他们面前的泥墙干得不能再干了,因此被何钟子称作白膏泥。 楚一舟举着火把站在两人身后,为他们照亮视线。 白膏泥在墓葬中起的作用主要是防腐,姚书会挥动铁镐时多了些无端的联想,没忍住问:“一会不会又有尸体罢……” 何钟子轻笑出声:“修百户莫怕,就算有个把活尸,我也能让它有来无回。” 姚书会没再搭话,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一时山洞中只闻金属与石头碰撞发出的叮当响。 姚书会感觉到墙壁马上就要被凿穿,他正打算开口,一股莫名的气体从凿穿的孔洞往外喷射,紧接着楚一舟手执的火把仿佛受到感召,窜起了火龙往孔洞处钻。 整个过程快得姚书会来不及反应,脸就被燎着了。 他感到脸部一阵剧痛的同时闻到了一股草木的烧焦味,他脸上的“□□”毕竟不是由真的人皮做的,草木比人皮更容易燃烧。 姚书会想,他戴着□□的事一旦瞒不住,他和温止寒就全就毁了。 于是他忍着疼,并不去扑灭脸上的火,只要他毁容了,就不用顶着原来的脸了,这样比时刻戴着□□更不容易露出破绽。 “修百户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何钟子扑到姚书会身上,扑灭了他脸上的火。 姚书会脸上被火舌舔过的部分变得焦黑,但他们已无暇顾及,因为此刻蓝色的火焰四起,每个人都处于自身难保的境地。 姚书会团了一团方才挖下来的白膏泥,将小洞堵上,而后三人齐齐将不算大的明火踩灭。 他坐在白膏泥墙旁喘着粗气,脸上的疼痛让他无暇顾及其他,他想歇上半刻钟再想这蹊跷的事。 但楚一舟并不知姚书会心中所想,他道:“让我为修百户号个脉罢。” 姚书会伸出手,楚一舟轻轻搭在他腕上,边问道:“方才为何会突然着火?” 姚书会疲惫地摇摇头:“方才我只觉一股怪气从挖开的小洞中喷涌而出,并不知为何便着了。” 楚一舟收回搭着姚书会的手,下了结论:“那些气无毒。我为修百户涂些治疗烧伤的药。” 姚书会沉默许久,方才情绪低落地道:“不必了。” 楚一舟不是爱打听的人,见姚书会这么说,他也不勉强,随即搁下了手上的伤药。 姚书会道:“我有个秘密,如今看来却是瞒不住了。” “诸位应当知道,我原名白星,原是偃都琳琅坊的小倌。” 姚书会既然开了头,其他两人就没有漠视这段对话的道理,他们纷纷点头表示了解。 “四年前琳琅坊大火,我亦在那场大火中毁容。我赖以谋生的,本就只有这张皮囊。” “我没办法再靠以色侍他人为生,也不能接受自己是个烧坏了脸的怪物,便到山中隐居了起来。” “去年全国□□,我救了一位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的医者,他感念我的救命之恩,为我打制了一张□□。” “我曲意奉承大司酒、入行宫,都是为了查探当年琳琅坊的真相。那场大火不仅烧坏了我的脸,还烧死了我的爱人。” 姚书会说到此处,声音已是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仿佛马上就要哽咽出声。 七尺男儿落泪,谁能不动容? 何钟子叹了口气,劝慰道:“都是旧事了,修百户理应向前看才是。” 姚书会轻声道:“是了,只是又被火燎了脸,难免想起往事,是我啰嗦了。” 他只是想为自己的□□找一个合理的解释,顺便再假借回忆往事之名告诉其他两人,他的脸早毁了;他敢笃定,如今他的脸真被烧了,料楚一舟也看不出他原本的脸是好是坏。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自鼠蹊窜上姚书会脑中,他想,还好自己反应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问题解决,他也不该再多说了,毕竟多说多错是亘古不变的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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