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的礼物不受,那是要断交的意思,姚书会双手接过布袋,局促得只会不住地道谢。 “戴上我看看。” 布囊中装的是一个两寸来长的曲颈琵琶形带钩,带钩通体血红,料子已经隐隐有玉化的迹象,是一块品质颇佳的山石。 带钩的钩头细小,上面琢了一只伏着的蝉,蝉翅膀微张,仿佛振翅欲飞,看起来活灵活现。带钩背面还有一个圆形柱钮,钩腹上凸,上琢满了连云纹。 姚书会将带钩佩在腰间,向聂远展示。 “很衬修文。”聂远道:“蝉啜朝露而果腹,不与世俗相争。望修文能执政为民、平步青云。” 姚书会被这沉甸甸的心意砸得心都软了不少,他无以为报,再次喝干了碗中的酒。 “修文记住了。” 聂远也喝了一碗,他道:“酒已喝至尽兴,祝愿我亦送到了。我与修文也该就此拜别了。” 姚书会道:“远兄稍等。” 姚书会说着,折了一支新抽芽的柳枝,放在唇边吹奏了一段荒腔走板的小调。 他自小听着颍川与太康最好的曲长大,属于音乐的那一窍还是没通,曲调呕哑嘲哳,难以听闻;却也因为如此,离愁别绪被冲淡了不少。 一曲终了,姚书会将柳枝上自己含过的部分掐掉,递给聂远,他道:“有酒、有歌、有柳,我便送远兄到这里了。” “若有一日我问远兄,‘蓟州的风土应该不是很好吧’,远兄能答‘此心安处是吾乡’。”① 聂远将柳枝别在腰间,朝姚书会拱拱手算是最后的告别。 姚书会看着聂远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最终混入人群中再难被辨别。 往来车马喧,不见远行人。 “酒保,再打酒来!” 诸多大悲大喜都在这一天中发生,姚书会决定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店内的酒保似乎换了个人,姚书会里头的人问:“客官打多少酒?” 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姚书会转头去看,对上一双满含殷切的眼睛。 是李良。 李良也看到了姚书会,他快步走来,道了声恩公,倒头就拜。 姚书会慌忙扶起李良:“你为何对我行此大礼,折煞我也!” 李良不肯起,只答:“因着恩人的那粒金豆子,家父治病、丧葬都有了着落。” 李良的膝盖仿佛钉在地上,姚书会不是没办法用蛮力让对方站起来,但他没想着用强,只道:“一同吃一杯,慢慢说。有什么下酒菜尽管切来。” 李良站起身来,打了酒,端上一大盘肥鹅,数盘蔬果,在姚书会下首落了座。 两人喝过一轮,李良倒头再拜:“家父去世后,奴每日都去珠玉阁,却始终没找着恩人。便在此酒肆暂时落脚,想着打听恩公下落方便些。” “恩公大恩,奴杀身难报,方才奴已经辞了酒肆的工,誓死报答恩人。恩人就收了奴当个使唤的仆人吧。” 太康蓄奴成风,别说是家中有人做了一官半职的,就是中等平民人家,家里也普遍有一两个男奴女婢可供使唤。 太康施行的是良贱制度,贵族、平民为“良人”,酒人奴婢乐户为“贱人”,两个阶层之间有着明显的沟壑,不仅不准通婚,律法也明显偏向良人。 姚书会行善时哪有想过有什么回报,他感到一阵头疼,只得打太极道:“坐下吃酒。” 两人没有多少话可以聊,皆闷头吃酒,姚书会的思绪百转千回,他想等他领了月俸,姚百汌定会以示恩宠实为监视地派奴婢给他,他若是收下李良,还能算府中有自己的人。 李良见姚书会神情有所松动,又下了一剂猛药:“奴已经入了贱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恩公若不收留奴,奴也会成为别人的家丁。” 姚书会叹了口气,结了酒钱,道:“也罢,你随我走吧。” 他为李良安排了一间独立的卧房,让对方无事不必打扰他。李良自是千恩万谢,在心中再次感慨自己遇上了个大善人。 将新居的一切都倒腾完毕后,天已擦黑,姚书会囫囵收拾了一下床榻便躺下歇息了。 正所谓“饱暖思□□”,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生出些贪婪放纵的欲望。 姚书会看着案上摆放整齐的、温止寒留给他的假死药瓶和鵸鵌羽,方才被他强压下来的思念之情再次冒头。他想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好让温止寒知道自己的一腔驰念。 姚书会取来笔纸,提笔写下: 连日狂风淅, 家中瓦遍地, 檀郎何时归, 为我补屋脊? 写完正文,姚书会在末尾署名处板板正正地写上“霍尚”。 装作小厮与主子调情太刺激了。 姚书会喜难自抑,在屋中嘿嘿笑了两声,又觉得不太稳重,忙收了笑,用力揉了揉脸,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冷酷些。 他推门而出,决定当一回飞檐走壁的大盗。他的身体比脑子更快,思考间已经踩上窗子。 他勉强够上了房檐,敲下一片断瓦,将那封书信与瓦片一同封进竹筒中后,招来了鵸鵌。 鵸鵌亲昵地蹭了蹭姚书会的小臂,任由姚书会在它腿间绑好竹筒,而后高鸣着飞上天际。 姚书会想,很多事终于可以算得上是尘埃落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出自苏轼《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译:我问你:“岭南的风土应该不是很好吧?”你却坦然答道:“心安定的地方,便是我的故乡。”) 姚书会:屋顶破破,哭哭,要哥哥补补T∧T 这一章放松一下,下一章就开始跑剧情了~
第50章 温止寒收到姚书会的瓦片与书信是在临睡前,那瓦片不是皇宫的、也不是酒官府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姚书会成功进入行宫,有自己的府邸了。 姚书会这是在向他报喜。 隔着这份撒着娇的喜报,温止寒仿佛看到了少年人装了委屈想要留住他目光的模样。 他摁着信,露出了清浅的笑,这是他来偃都收到的第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 他到达此地的第二天,这里就发生了地动,紧接着便是异兽更加疯狂地攻击城门与城墙;他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在他休息的时间内,若有异兽袭击,必须即刻集结。 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他也不例外,身体和精神双重的压力让他几近崩溃。 战事分外惨烈,他看着酒人一个又一个在他面前倒下,当他要将他们带回救治时,还要经受同僚们嘲弄的目光。 他心中有悲凉与悲愤,可他作为军中主帅,他什么情绪都不能表露,他要抱着不平异兽誓不回还的决心,像定海神针那般稳住军心。 他甚至曾悲观地想过,如果他回不去了,姚书会经过这几个月的蜕变,也足以很好地生活下去了。 当他收到这封信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姚书会,他后悔了,他不该为了激励青年拒绝对方想要加深的吻。 温止寒想,他一定得活着回去,到时定要仔细地描摹少年的眉眼,以画笔、以眼睛。 他取了一张纸,叠做房屋形状,又在房屋顶部画了一片瓦。 他抬笔又放下,如此两三回,最终什么也没写。他想,诸多话语还是见面说听起来更情真意切。 鵸鵌飞远,温止寒无端地想起几天前他同萧修平的碰面。 他刚到偃都时萧修平还未归,他看着增兵而来的司兽们成天围着对方转,还是猜不到萧修平想做些什么。 以姚百汌对姚斯涵的宠爱,姚斯涵没必要、也不会做起兵造反的事。 思来想去只能将此行为归结为萧修平在为姚斯涵争位做的双保障。 姚斯涵是一定会争夺太子之位的,且以温止寒的判断,在姚斯涵及冠礼之前,姚钦铎的太子就该做到头了。 温止寒决定赌一把。 萧修平这些年笼络了不少手握兵权的将军,若能让他与姚斯涵反目,以姚斯涵的心智未必能坐稳太子之位。 萧竹死后,温止寒拜托姚镜珩,大概调查了一下萧竹与姚斯涵的瓜葛,他发现当年窜梭白无暇娘家人借腹生子的便是姚百汌,想必是为了制衡萧修平。 温止寒找到了萧修平,将他知道的一切告诉了对方。 萧修平自然不愿相信,不过温止寒要的并也不是对方相信,而是对方去查证。 这些年萧修平辅佐姚斯涵可以称得上是尽职尽责、呕心沥血,将姚斯涵扶上皇位说成是萧修平的人生目标也不为过。 温止寒想,没有比多年信念被自己查出的真相一点点摧毁更绝望的事。 萧修平杀了温枕檀,但温止寒并不想亲手斩杀对方,他想让对方同他一样痛苦,然后在痛苦中做出通往必死结局的选择。 * 姚斯涵的及冠礼终于到了,这一日姚百汌在皇宫中设宴,姚书会作为皇帝专属的仪仗,自然也该到场。 礼宴上宾客如云,丝竹声声,端是一派吉祥欢乐景象。 萧修平作为姚斯涵的外祖父,早在前三天抵达了京城。 冠礼毕,君臣一同宴饮,宴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姚书会站在皇帝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他时刻谨记着温止寒先前的分析,冠礼上极有可能会有意外发生,温止寒不在,他更得小心谨慎。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姚书会脑海中一闪而过:这次异兽来袭,萧修平久攻不胜的目的会不会是支开温止寒? 没等姚书会细想,变故突然发生—— 与人推杯换盏的姚斯涵忽然痛苦地捂住腹部,他跌坐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随即昏迷了过去。 姚百汌心神俱裂,喝道:“传医师!” 姚斯涵被宫人手忙脚乱地抬了下去,姚百汌唤来禁卫军,将大殿团团围住。 “医师查清原因前任何人不许离殿,若要如厕需由禁军陪同,违者按谋害皇家子嗣论斩。”姚百汌丢下这句话后,急匆匆地随宫人的脚步而去。 行宫分作两个部门,分别是负责守卫值宿仪仗的禁军以及专理皇帝钦定的案件的镇抚司;禁军的普通军士被称作力士,镇抚司的普通军士则称为校尉。 行宫表面属于六卿之一,由大司酒负责;实际上它的权利大过其他五卿,直接听命于皇帝,凡事可越过大司酒直接向皇帝上奏,大司酒对行宫而言便是摆设。 想成为禁军的一员只需要体貌雄伟、身体健康即可,这些人一辈子拿着固定的俸禄,没有晋升的空间,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什么秘辛之事。 而进入镇抚司则需要经过重重考核,姚百汌曾夸赞每一个人都能充当将帅带领军队的,便是指镇抚司的人。 姚书会进了镇抚司,姚百汌却将他调至仪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他长着一张绝色的脸,作为仪仗极能彰显皇家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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