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当日清晨,高泞就被邻床的人摇醒,撑着睡意洗漱整洁,便又立马被齐福拉走。 齐福抱住高泞的手臂,高泞眼睛还睁不开,半微眯着,未苏醒对身子就这么由着前头的人拖着前进。 齐福领他绕着周府走,绕到一半时,高泞也终于是被秋日的凉风抽得清醒,他无神地踩着步,微微仰头望向空中。 随着时间推移,金轮愈爬愈高,使人渐渐沐浴在和煦的恩赐下,浅薄的温暖像网纱一般,罩在他的身上,斩断了肌肤上漂浮着的丝缕凉意。 “齐福,你为什么要拖着我来?”高泞想了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散步?” “今天是中秋!你知道吗高泞哥哥?今天是中秋!”齐福的兴奋溢于言表。 那和他有什么关系?高泞无声道。 齐福的步伐忽然慢了下来,抱住的手臂也缓缓松开:“今天是个好日子,所以我希望哥哥不要错过每一个时辰。” 高泞微怔,在原地驻足了片刻,很快又快步赶上,与齐福并肩,绕完了整座宅子。 日下西山,府内挂起的纸灯亦亮起,朦胧的莹莹微光照得人都添了几分暧昧,空中的皎洁渐渐露了白,高泞跟着其他家丁一齐在别院吃饭,桌上布菜丰盛,团油饭、蟹毕罗、鲜鱼鲙、千金菜、桂花酒? 作为校尉府的下人,这样的菜肴已是他人慕不来、求不来的。 齐福吃得欢喜,自己大快朵颐之余还不忘顾及身边的人,将觉得美味的夹了双份,一份送入自己口中,一份则送入高泞碗中,高泞的碗很快就堆起了一座丘。 高泞给自己斟了半杯桂花酒,轻抿一口,酒水滑过喉咙落进胃里,苦烈的味道侵袭后,渐渐返上些许桂花香气。 这是他第一次喝酒,以往看爹爹喝得欢,以为是多么美味的珍酿,喉咙中残留的灼烧感敲醒了他,这和客栈的茶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赶忙把杯中剩下的酒倒了。 几个年纪大的家丁也喝了几壶,脸上很快显出酒意,他们走到高泞身边一把搂住:“高泞!” 高泞疑惑,但脸上依旧维持笑意。 「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还漂亮的小孩儿!」难闻的酒气随着话语吐出到高泞漂亮的脸颊上。 高泞有些嫌弃这样的气味,他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正想开口回应打趣,却被齐福抱住了腰:“那可不是吗!高泞哥哥就是最漂亮的!” 高泞伸手刮了一下齐福的鼻头:“就你会说话。” 齐福嘻嘻笑着,眼睛却盯着高泞碗里的梅菜扣肉,高泞随着他目光的方向投去,了然一笑:“这不是你夹给我么?” 高泞不喜吃带着过多肥油的肉,齐福送来的菜他都入腹了,只剩下那一块油亮还卧在碗底,齐福想吃他自然是会给,只是兄长一时起了玩心,装模这样地刁难几句。 齐福把人抱得更紧,小小的脑袋在高泞身上蹭着,软糯地撒了好一会娇,才得以让油脂的香气迸发在口中。 圆月悬于空中,俯瞰世人,众人酒足饭饱,几个大的将残羹收拾好,重新将一只大碗端上桌,又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打磨圆润的石子放在一旁。 “这是要做什么?”高泞问。 齐福兴致高涨,应道:“每年中秋都有这个,一会老爷和夫人来了,会让每个人轮流上去扔石子,就往那个碗里扔,有人会在旁边纪录谁扔了几颗,等最后谁扔的和老爷锦囊里玉石的数目一样,就可以把那些玉石拿走。” “上一年没人扔中,但我扔得最接近,老爷就把玉石送我了!”齐福拍着胸脯,骄傲地补充道。 高泞惊讶道:“玉石?那不是很贵重么?” 齐福笑着说:“都是边角料粗磨的,去年我拿去换钱,买芝麻烧饼吃了。那个烧饼可真香哇?” 高泞闻后意识到,原来这小子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中秋? 倒也是合理。 说着,周藏晏和孙昭念来了。 孙昭念挽着周藏晏的手臂,绮纱阑珊,步履轻盈,柔美的面庞上嵌着一如既往的亲切,众人行礼致好,她也只是笑着挥挥手。 周藏晏笑着将腰间的锦囊砸在桌上,清脆有响,“不知道今年会是谁这么幸运。” 孙昭念道:“上年给了齐福,不知今年还能不能这么好运。” 齐福听了后,颇惭愧地摸头傻笑。 当时孙昭念给他玉石袋子,还嘱咐了一句要好好换些书来读,他本来也是换了钱要去买书,奈何书店旁有家卖烧饼的,那时刚出炉,香味飘了一条街? 孙昭念小鸟依人地倚靠在周藏晏身上,底下的人窃窃私语,老爷夫人感情真好。 她生得娇美,加上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亲和,循规蹈矩,待人和善,府内上下都钟意这位得体大气的夫人。 高泞第一次见到孙昭念的时候都呆怔了,不是为她的美貌,而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便宜了周藏晏这个粗人。 高泞在高府见得多了,像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多数都是搭着位文人雅士。 “高泞哥哥?快上去,到你了!”高泞想得入了神,幸好齐福揣腾了他。 高泞应了一声走上去,学着之前几个人,把石子抓在手里,但他的手小,不能全数握在手心,他对周藏晏兜里那些劣质玉石没有兴趣,但总归是讨个喜气,他捧着约莫十几颗石子,一颗一颗地往碗里放。 既然奖品是和石子数量相同的玉石,即使是糙玉,也不可能太多,再加上方才锦袋落桌的声音,高泞心中已经有了个准。 待碗里落满八粒,他便将剩余的石子重新放回桌上那堆里。 如果他是家主,八粒正好,留能串珠,去能添财。 待众人都掷完,跟在周藏晏身边的中年男子铺开了那张写满人名和数字的纸,孙昭念亦将锦袋抽开,将里头的玉石尽数倾于台上。 中年男子数清了玉石数量,便立马在纸上寻起,手指缓缓划过一个又一个点姓名,最终落在一处浓墨上。 底下的人看不清,只能等周藏晏宣布得主。 周藏晏看了一眼纸上圈起的名字,惊喜地放大了双眼,大笑起来:“高泞!” 被叫到名字,高泞有些意外,他自己也没想到能猜对。齐福比自己得了还要欢喜,在身后一个劲地把高泞拱出去:“哥哥快去!拿了玉石,要请我吃烧饼!” 或许是被齐福感染,高泞也变得明朗,没有哪一个孩子会不欣喜这种得中的感觉,即使是他也如此。 他快步奔去,身后都在为他而欢呼雀跃,在那一刻,所有杀伐仇恨、离去之痛都被抛诸脑后,他只是一个去领取奖励的十二岁孩子。 周藏晏亲手将装着玉石的锦袋放到高泞的手上,又伸手摸了摸漂亮孩子的脑袋道:“想用这玉石做甚?” 高泞诚实地摇摇头,他确实没有做这一步意外又美好的计划。 “快入冬了,给自己添件衣裳罢。”孙昭念笑道,轻轻地抚了高泞的肩。 高泞被激得发颤,眉头瞬间皱了一下,但很快又平复回来,恭敬礼貌道:“谢谢老爷夫人。” 他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道:“或许会拿着去买些新奇糕点。” 周藏晏看了眼人群中跳跃的齐福,笑着说:“嗯,也不赖。” 欢声笑语中,院子里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干净,高泞和齐福也被其他人赶着去歇息。 别院离书房近,整间宅子也就那么大,书房岿然矗在他们回睡房的必经之路上,二人走过,却看到书房内还亮着灯。 周藏晏还没回屋么? 高泞走着,纸窗中透出的光似乎是拨开了云层阴霾,一点一点地腐蚀那层光线的外壳,将藏匿深处的愿望暴露无遗。 “你先回去,我一会跟上。”话音刚落,高泞就转身朝光源跑去,留下一脸茫然的齐福,楞楞地站在原地。
第13章 班门弄斧 高泞喘着粗气,见到书房门口站着守门的小厮,立马端正了身子,调整气息试探道:“老爷怎么还没去休息?” 小厮回答说:“不知道呀,老爷让夫人先回去,自己就过来了。” 所以现在周藏晏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高泞想不到比这更好的时机。 “我有事找老爷,能进去吗?” 小厮听后,转身敲了敲门,朝里头报告道:“老爷,高泞求见。” 门内很快便传来了回复:“让他进来吧。” 得了允后,高泞便进了屋。 “有什么事吗?”周藏晏问。 这一问句敲得高泞心跳加快,他在脑内演练了数遍,直到面对面的一瞬间才感受到无法言喻的压迫和紧张。 周藏晏不愧为校场之领,只是静静地坐着那里,一个抬眼就能压得气氛凝重,让人手脚发麻。 高泞深吸一口气,双膝重重叩地,双手将锦袋举过头顶,开门见山道:“能得中玉石,自是欣喜不已,但高泞心不在此,斗胆恳求老爷能以玉石锦袋相换,许高泞一个心愿。” “你倒是有趣,其他人可是争着想要。”周藏晏放下手中的书简,朝高泞示了个起身的手势,继续道,“说来听听。” “我想习武。”高泞还跪着,吐出的话语如雷打不动的伟柱,坚定决绝。 周藏晏注视着他的双眼,小孩清澈的眸子里绞着悔恨和欲望。 他见到高泞的次数不多,高泞是可怜的,但同时也是坚韧的,从他将人救回来时就知晓,和其他孩子不同,高泞身上有股狠劲。 “为何想习武?”周藏晏问。 “我不想再被人欺。”高泞说道。 “先起身吧。” 高泞没有动。 他的身法也只是跟着别人练了两年,处处未精,在周府的半年里也只是循着记忆依葫芦画瓢,至多是维持了身子轻盈易动,技艺方面却是毫无长进。 如今十岁有二,比以往进校入营的年纪还要低上几年,就算是运气好给他混进去了,这副身子骨也撑不过两月。 当初进府,实在是折腾过了头。 周藏晏点点头,随后失笑道:“再过几年,你想离府进校场,我也不会拦你。” 高泞急得直起了身子:“可我?”等不了那么久。 周藏晏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又重新拿起书简道:“明日卯时,错过便别再提了。” 高泞跪在地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又连忙重重磕了一下:“谢老爷!” “玉石你就留着吧,添衣也好补食也罢,日后苦着呢。”周藏晏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话毕,他叹出一口沉气,朝着高泞摆摆手,高泞也摸到这个动作的意思,又谢一句后便退了出去。 从书房离开后,高泞才感觉方才桌上落肚的那口桂花酒起了反应。 虽然过了一阵子,但若不是酒发,他又怎会如此脚步轻盈,心快如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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