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很小很软的,毫无力气的贴在他怀里,蓦然让他想起来以前抱着霄归骅的时候,也是这样瘦瘦小小,一只手就抱在怀里,靠在肩膀,头发软软的,身子也软软的。 区别只是……霄归骅那时候还有微弱的呼吸,而怀里这一具女童已经呼吸全无了。 徐有功权衡后,没带回县衙,那边不好买药,就在这街区中,找了药铺,客栈暂且住下。 老板起初是不让的,害怕那石通天,徐有功从要去嵩县时就想过很可能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没想,石县也如此。 好在霄归骅的毒虫一出,百无禁忌,老板苦笑连连的还是给开了房间。 房间内,就是霄归骅的主场了,涉及女流,徐有功没有留在屋内观察而是转身出去。 等候时,元理说他把乞丐服带着了,等他出去打探打探消息。 徐有功没拒绝,里面,却不多时传来了哭声, 哭声中,徐有功在门口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内容,内容和晚间归来的元理所打探几乎相同—— 这女子是石通天府上买的小妾,母亲虽是小妾,可女儿却并非是石通天的,是一并来当丫鬟的。 之前石通天都挺正常的,直到昨夜,石通天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把女儿给糟蹋了不说,还……弄死了! 一上午,女人疯了一样的要他偿命,但结果显而易见,她反倒是被打出石府,石通天是想给点钱打发。 可这女人,虽是青楼出身,却跟石县的前任县令有些关系,那县令曾经给她讲过大唐律法,非要打石通天一百杀威棍! “「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期亲及外祖父母杀者,与主同。下条部曲准此。」!” 耳听着女人字字泣血,哽咽却坚定的嗓音,徐有功内心也是打定主意,此案正好拿来—— 整肃民风!树立榜样! 打算好后,徐有功就去旁侧房间,亲自代笔替这位女子书写状纸,打算将这石通天打死在公堂。 没想到的是,石通天那边居然跟徐有功同步进行,甚至他知道徐有功在何处,几乎是徐有功还在斟酌案件细节时,石通天的那名轿夫又来了,还递上了一纸诉状! “徐大人您过目,我们老爷要告她们母女勾/引敲诈不成,还想要老爷的命!” 徐有功这边还不了解女子情况,没落笔,听这话,也无所谓,可看了一眼状告,头皮发麻—— 「唐律法中,贱民是论牲口畜生售卖,奴婢同没有名分的妾室与牲口无区别……」 这一条,他刚才白皮书案中见过! 旁侧屋内,听完一切的霄归骅出门就见到手捧状纸,脸色发青的徐有功,扫了一眼,霄归骅倒惯有的淡然:“二哥,这上面说的对,也不对。 “奴婢贱隶,虽各有主,至于杀戮,宜有禀承。奴婢有罪,不请官司而辄杀者,杖一百。无罪杀者,谓全无罪失而故杀者,徒一年。可就怕他说‘有罪’。” 霄归骅聪睿,不过在里面听了一耳朵就背下来了这段《唐律疏议·杂律》,但徐有功早便烂熟于心:“我知道,可他确实说了……是那女子要杀他……这便是罪。” 霄归骅脸色也难看下来,“那要怎么办?” 徐有功深吸一口气,闭目思索后眼神恢复如初,坚定,冷峻:“我知道怎么判。好好给她治病,状纸我来。” 霄归骅便放心颔首。 整日赶路,难得休息,但徐有功写完状纸后,无法合目休息,女童的尸体还没检验,等他检验完毕后,脸色凝重时,元理也讨饭回来了。 他说的徐有功下午都听到了,两方核对,准确率更多。 元理不太敢看那女童尸体,徐有功也是检验完毕,把衣服再次给她合拢后,才去洗漱休息,但已经休息不了多久了。 那石通天的状告就是次日,他必须天不亮就赶回衙门。 中途觉得少了点什么,是周兴。 那家伙来到这里就没了踪迹,不过,早晨的时候他又出现在徐有功的房门口,“需要帮忙吗?徐县令,听说你人手不够啊。” 确实不够。 空无一人,一桌,一椅的衙门,杀威棒都是徐有功两趟搬过来的,只有元理一个人用杀威棒,太寒颤,但是两个人似乎也不怎么热闹,聊胜于无。 “随你。” 徐有功不想要欠人情,周兴偏要,硬让他欠。 府衙,破破烂烂。 轿子,华光潋滟。 一边是小破房,清正廉洁的匾额都要掉,一边是石通天,端茶倒水的下人站一排。 徐有功想要喊升堂……都没有惊堂木,更没有桌子可拍,只能清清嗓子,直接—— “升堂,罪犯石通天,还不起身,跪下听审。” 石通天坐着搬来的太师椅,笑着打哈欠,昨夜他可累得够呛,背了一整夜的话—— “说什么呢,徐县令,你可审不了我。这里,我最大,我就是借了你的杀威棒,你都不能耐我何。” 他说完,吐了一口茶水里的茶叶,环顾四周这破破烂烂四处漏风的房,再看元理周兴一人拿着四根棒,笑的更厉害,终于起身,却不是过来而是要走—— “真是可笑,我今儿来是为了让那女人死,看来你还是没看清状纸,那本大人我回去吃个饭,再来找你!” 徐有功听不了一点废话。 直接朝他走,边走边背—— “大唐律卷二十六,奸他人部曲妻、杂户、官户妇女者,杖一百。强者,加一等,折伤者,加斗折伤罪一等。强,女十岁以下虽和也同,流三千里,配远恶州。强未成,配五百里。折伤死者,绞!杀!凌!迟!”
第56章 沉默发疯 徐有功字字铿锵有力,霄归骅带女人前来,一字一步,她一直捏着女人的脉,感觉到女人的脉搏,跳动的逐渐加剧。 女子对律法不算熟读于心,可听到这段,也明白,这位大人是真心帮她… 进去后,她的眼神不掩饰的直勾勾看向徐有功,此刻,男人若天神文曲下凡……然而石通天的脸也紧随撞到面前来—— “说的什么玩意,听不懂!” “哟,花月夜,你还没死呢。贱人!坑害老子!” 石通天前面这句话真不是跟徐有功摆谱,他是真不懂,就是刚才的话也是连夜背诵出来,眼看到花月夜忍不住就要打,让霄归骅先一步直接把他抬起来的脚踹下去! “嘿你!嘶我的脚……啊……” 原地抱着腿的石通天,转着圈,脸色难看,他什么时候遭过这罪。 徐有功则不介意解释一遍—— “强幼女者,未造成伤害流放三千里,造成重大伤害者,判绞刑,致死——腰斩或凌迟。你,选一个死法。” 石通天不由得脚步一顿,放下抱手的腿,脑海里划过去昨夜学的东西。 随后,转身就喊—— “冤枉!天大的冤枉!” 石通天那张脸喊冤,绝对是徐有功目前审案中见过最恶心的叫冤。 那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叫着冤枉,皮笑肉不笑。 “大人啊,青天大老爷,你可得看清楚,是她们母女勾引我……哎哟!我这还腰疼呢……都是她们勾引的我啊……啊!” 可话没说完,他就让徐有功快步过来一把抓住了衣领:“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花月夜从刚才被吓到躲在霄归骅背后,到眼下听闻勾引,一时间面无粉色。 好在徐有功的身影夺过她的视线,声音更是清俊严酷—— “本官明眼所见,那女童……” 徐有功快速开口,又快速闭嘴。 他说不下去。 他脑海里闪过去的,那个女童的身体……那一身的伤痕,明显是被虐杀…… 而她的年纪,是跟当年的霄归骅一样大,却比霄归骅身上的伤痕只多,不少! 最主要,她的死因是……活活被……死! “哎哟,你打我!你打我撒,你打我撒!你打我一个朝廷命官,你——啊!” 石通天大叫着捂住一只眼,接着又是一声惨叫,捂住鼻子。 鲜血从石通天的手指缝隙里喷出,徐有功一路走来,从蒲州卸任后积压的委屈,愤怒,全部发泄了出来—— “打你,又怎样!” “杀了你!你也是白死!” 徐有功是惯有好脾气,可是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他从没打过人,可畜生不算。 “有本事你去告我!”徐有功喘息着,手发抖,还想打,“不,打死你,我来写你的死因!” 徐有功继续往前,但石通天意识到他的可怕,立刻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大喊:“你,你们都是死人!快拉我走啊!” 那群下人才是飞快的过来,徐有功则心口一疼,没能拉着他,只拽掉他裤子,眼看他光屁股,落荒而逃。 徐有功咬牙切齿,还想要追出去。 什么天理王法,什么按规章办事!都不管了! 可心口还是一阵绞痛,徐有功不设防,一口淤血给吐出来…… 这是气的,纯粹气的。 他之前在汝阳查案,被那三个捕头用杀威棒打出内伤,又被周兴打了外伤,内忧外患,看似外表恢复,内里却还千疮百孔。 眼气的都发黑,隐约看到霄归骅过来,扎针,把脉然后竟是松口气,笑—— “二哥这口淤血吐出来,倒是因祸得福。” 淤血,毒血都出来,反而好了。 她给他治病的时候就偷偷把解药掺合进去了,徐有功确实感觉到好转,只是—— 眼睛还死死的盯着门外那破裂的茶盏。 那茶盏上该死的也是月下的花。 偏偏碎了,像极了那个叫花月夜此刻的脸,她脸上被打的一道道的伤痕,仿佛瓷杯裂痕。 伴着眼泪含在眼中,花月夜在听到徐有功好转才过来收:“民妇昨日愧对大人!” 她跪下磕头,嘴被打的说不出话,脖子也受了伤,只能微歪着头。 “免礼,快起来,以后也不用拜。” 徐有功回神,不好看她,随后低眸,让霄归骅带她去治。 霄归骅却道:“她已经好了,都是外伤,我给她涂了药……只是……她想看她的女儿,也想来指证……” 指证? 徐有功看着空荡荡的衙门只觉得可笑。 但是事已至此,笑归笑,事情还是要办,感觉身体好转,他便告诉花月夜女儿放在何处,说完,陡然外面传来了一声拉长的声音—— “石县主薄大人张大人到!” “长史顾大人到!” “司马大人陈大人到!” “……” 这一排大人,好不气势磅礴。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来后,瞬间就把衙门挤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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