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卖豆腐的张家时,谢之闵还被摊前围满的人挤了一下,热腾腾的豆腐冒着白汽装在瓷碗里,谢之闵加快了脚步。 村里的王屠户家也热闹的很,老远就听见了大刀挥动的声音,买了肉的婶子叔么们走在路上,还在说着谁家谁家买了多少,谁家谁家有多阔气。 不知走了多久,这些热闹渐渐远离了,人群的吵闹声和吆喝声都小了,周围安静下来,只剩溪水潺潺和鸟儿的清鸣。 这时节,鸡草不怎么水嫩了,连着几日的大晴天,草叶都有些枯,也只有靠近溪水一点的地方,还能得几丛新鲜的。 往常这时候出来打草的人不少,手脚慢的,连半箩筐都打不满,不知是谢之闵来的早了还是晚了,除了几个年纪大些的阿嬷阿爷,跟他同龄的孩子们都没来。 谢之闵割过草的地方草茬整整齐齐的,旁边的阿嬷看见了,直起身锤了锤腰:“闵小子能干哩。” 谢之闵来时便喊过人了,听见赵阿嬷这么说,顺着接了一句:“阿嬷若是累了,可坐在石块上歇息会儿。” 大石块上的枯草碎石子都被他清干净了,从前的棱角也被村里的孩子用其他石块或是铁块磨的光滑,不用担心硌人。 那阿嬷听谢之闵这么一说,笑着答好,锤着腰在石头上坐下。 “今日家里可做月团?”想着今日过节,那阿嬷这么说了一句,心里已经想着待会让自家小子给谢家送两块去。 谢之闵弯腰割草,声音有些闷:“昨日李叔给了几个,够吃了。” 阿嬷摇头道:“他家做的我知道,都是糖馅儿的,咱们闵小子喜欢吃咸的,阿嬷做了两个咸蛋黄,都给闵小子吃好不好?” 谢之闵站在不远处,听见赵阿嬷这样说,好看的眼睛在阳光下弯起:“好。” 赵阿嬷见谢之闵这样,才眯着眼睛继续晒太阳。 “闵小子跟生小子一样,都爱吃咸的……。” 听见赵阿嬷这么喃喃了一句,谢之闵割草的动作一顿,赵阿嬷口中的生小子正是谢之闵故去的爹谢生。 他爹原是猎户,善射箭,从前凭着一身本领家里不说多富裕,但也吃穿不愁,常常接济村里穷苦的人家,村里许多人家都受过他爹的恩惠。 原以为日子能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谁知有一天一头狼跑进了村子,开始只是少了牲口,坏了栅栏,后来竟伤了人。 他爹为了赶狼追到了深山里,当时跟着四五个壮汉。 据回来汉子说,他爹为了护着他们,一个人冲在最前面,原本一头狼对他爹来说并不足以危及性命,坏就坏在几人迷了路,分开了。 等他们再找到谢生的时候,狼是死了,但是人也没了气,旁边不是一头狼而是两头,一公一母,想来是一对。 谢生的尸首被抬了回来,浑身没一块好的,大腿肉被生生咬下一块,谢之闵他娘去掀白布的时候,当即便哭晕过去。 那时谢之闵还小,但也知道他爹躺在地上盖着白布是什么意思,小小的人儿哭的当时在场的汉子们都红了眼眶。 他爹也算是村里的大英雄,村长召集起村子里的人家,让他爹风风光光的下葬。 下葬的钱是村里出的,凭他爹生前攒的家当一家人不说吃多好,隔三岔五吃些肉也是可的,只可惜他娘走了。 小谢之闵醒来哭着跑出院子找不着娘了,谢爷爷才发觉事情不对,一清点,家中的银钱少了一半,他娘趁夜走了。 谢爷爷抱着小谢之闵哄了许久,红着眼眶告诉娃娃别怪他娘。 爷孙俩便这么相依为命的守着老屋过下去,小时候,谢之闵可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慢慢长大了,才不去了。 但是村里的阿嬷阿爷们可是看着小谢之闵长大的,疼爱的紧,即便谢之闵不去,他们也会时常送些东西过来。 日头渐渐高了,谢之闵的箩筐也装满了,他将脚边捆好的草给赵阿嬷放进筐里,赵阿嬷拦不住,只能拉着谢之闵的手念叨好孩子。 背着满筐的鸡草回家,路上看见了平日里打鸡草的那几个孩子正在村口玩游戏,远远便听见笑声。 谢之闵刚踏进院子就看见程婶子在院里跟他爷说话。 “哟,闵小子一早便去打了这么多鸡草,真是个勤快孩子。”程婶子笑道,她今日是来请谢家爷孙俩到家里去吃饭的,谁知谢之闵不在家。 “快放下箩筐跟婶娘家去,今日可是烧了鸡,香着哩。” 谢之闵看了他爷一眼,转头谢道:“多谢婶子了,只是还要给爹烧香,都说十五团圆,今日便在家过了。” 谢爷爷先前也是这么说,程婶子见爷孙俩这样,也知道今日是请不过去了,想着等会儿直接舀一碗送过来,只得先走了。 “你程婶子心好,这情咱们心领,只是你婶子家娃娃也多,一只鸡也没多少,咱们一去,人家更分不了几快了。”谢爷爷帮着谢之闵把箩筐放下来说道。 谢之闵:“嗯。” 即便他爷不说,谢之闵也不会多想什么,他也想在家陪陪他阿爹了。 响饭他爷做了,还是白粥馒头,只是白粥里搁了红糖,不多,但是吃起来有个甜味也是好的。 “这糖今日你程婶子来我还问了,她说不是她拿过来的,也不知是村里谁家拿的?” 谢之闵喝着粥,听见他爷这么一说放下了碗。 村里人家拿东西过来都会说一声,即便当时没有后面遇见也会提一嘴,但这糖都拿来几日了。 原以为是程婶子拿的,现下谢爷爷说不是,谢之闵一时还真想不到。 爷孙俩正说着话,赵大叔拿着个油纸包过来了,谢之闵跟谢爷爷出去,正是赵阿嬷让送咸鸭蛋月团过来。 几人又客气了几句,才坐下没一会儿,程婶子也端着碗鸡肉过来了。 从早上开始,来家里送东西的人家就没断过,就是月团家里都有几种馅儿的了,走了程婶子,谢爷爷坐在院子里抹眼睛。 “爷,”谢之闵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只喊了声爷。 谢爷爷拍拍孙儿的手背:“若是你爹在天有灵,想来也觉着值。” 谢之闵沉默点头,日落西沉了,傍晚有些起风。 “我去看看螺。”谢之闵陪着他爷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借着洗螺进灶房了。 螺肉下锅之前还得好好洗洗,谢之闵蹲在木盆前洗螺,将螺尾去了,洗着洗着,一滴水珠忽然落进了盆里。 少年拿衣袖擦了脸,关于阿爹不多的记忆在脑子里回想,年少时他阿爹也带他在河里摸过螺。 那时弄湿了衣裳不敢回家,他阿爹抱他在树上坐着,自己在地上打拳给他看,小谢之闵晃着脚丫在树上给他爹叫好,直到他娘找过来,骂过他爹之后,三人一起回家。 今日的螺不知怎的,十分难洗,谢之闵闷头洗了一会儿,还差点没螺角割伤了手。 因着谢爷爷进来的时候,看着孙儿微红的眼角心疼的紧,搬了个凳子过来帮着一起洗。 “这青螺的螺壳倒是好看,等将螺肉吃了,放在家里也算个景致。”谢爷爷拿起青螺说。 谢之闵点头:“正好有个空架子。” 有了谢爷爷的帮忙,一木盆的螺不多时便洗好了,谢之闵抬着木盆去院子倒水时,天色已有些暗了。 等待饭菜备好,圆月就该高悬了。 将锅烧热了,谢之闵先炒了菘菜,院子里的秋辣子长的好,谢爷爷摘了两个来放在柴火边烧了,细细的剁了加点盐醋,很是下饭。 做完了这些,谢之闵才重新将锅涮了来炒螺。 后院的树底下还埋了一小坛酒,谢爷爷虽不喝,却要拿出来倒一碗给故去的儿子,谢生生前总爱小酌两杯,这样的日子定然也是想的。 谢之闵将锅烧热了,洗净的螺在竹筛里沥水,放在一旁青螺原本是要蒸的,但是谢爷爷不知什么时候把它跟着田螺放在了一起。 眼见着锅热的差不多了,谢之闵拿过筛子正要往锅里倒,见筛里有青螺时动作一顿,刚要放下筛子将青螺拿出来,谁知青螺自己先跳了出来。 还没等谢之闵反应过来,落地的青螺忽然变作了一个人:“别吃我,” 那人蹲在地上抱着头,胳膊遮住了脸看不清,只听声音倒是觉着年纪不大。 在那青螺变作人的那一刻,谢之闵就拿起了桌边的菜刀,见那人只蹲在地上没动作,谢之闵才强稳了心神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人听见谢之闵的话把手移开了,怯生生的抬眸,露出的脸生的极白嫩,眉心一道红痕,是个哥儿。 “我是青罗,就是你刚才要倒进油锅里的那只青螺。” 若不是亲眼所见,谢之闵是万万不信的,神仙精怪的故事不少,可那也只是人们口中传出的,谁也不曾真正见过,没曾想这件事却被他遇着了。 “你是那只青螺?”谢之闵喃喃了一句,不是说给青罗而是说给自己听的,饶是亲眼所见,他也还是有些不能回神。 “你别吃我,我没害过人。”青罗声音极小,不仅谢之闵怕青罗,青罗也怕谢之闵。 青螺都变成人了还怎么吃,谢之闵再是胆大也不敢能变人的青螺,这只青螺不吃他们便是好的了。 “我不吃你,你若是水中的青螺我便放你走,你回家去罢。”谢之闵还不知这只青螺品性怎样,当下之计,唯有将他请出家门。 谁知青罗摇摇头:“你的眼泪落入了我的青螺壳了,如今青螺壳我回不去了。” 若非刚才他怕被吃奋力挣扎,他连青螺壳也出不来,如今出来了更是进不去了。 “你要如何?”谢之闵只能道。 青罗小心翼翼的:“你能收留我么?” 谢之闵没说话,螺是他摸回来的,泪是他落的,害人回不了家,按理说,这事的确该怪他。 只是收留一只青螺在家里,这样的事谢之闵还拿不定主意。 “我会干活的……” 青罗轻声道,变成了人,他就得像人一样吃饭睡觉,但是大罗村里他只认识谢之闵,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知道谢之闵是个好人。 他虽是青螺变的,可是法力低微,最多也就是在青螺和人之间变换,可是如今青螺壳他暂时回不去了,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后果如何还未可知。 谢爷爷过来时看见的便是谢之闵拿着刀站在一个可怜兮兮的哥儿面前,他吓一跳,忙匆匆过来问怎么了。 “这是哪家的哥儿,怎么蹲在这里,小盘子,你拿着刀做什么?”谢爷爷情急之下喊了谢之闵的小名,见谢之闵不说话便上前将青罗扶起问话。 “好孩子,你是哪家的?” 青罗看着面前慈祥的老爷爷,知道是平日里总是夸他的青螺壳好看的那个老人,便露出一个笑说道:“我不是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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