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阿布咧嘴笑了笑。 江蓉玥咬住下唇,拧眉想了想,“你从谁那里听到鬼市这个词?” 宣朝鬼市主要集中在茗悠坊,与一般坊市不同,茗悠坊却是在更鼓六百槌禁人行,万籁俱寂的时候,它们才开始营业,整晚灯火通明人流不息。因为在这里进行的交易大多是不可得见天日,因而又称「幽冥坊」。 这个地方看上去和宁阿布八竿子打不着,正如江陵所说,他定不会无缘无故提起。 阿布的神色突然变得黯淡,他眨巴眨巴眼睛,左手拇指不停地抠着点心,碎末撒了一地,像是在害怕什么。 “小舅舅不怕,有我在,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从阿娘口中听到这个词,” “……”江蓉玥又将点心在他眼前晃了晃,试着诱导他说出实话。 “是,” “果然如此呵,”江蓉玥的眉头蹙得更紧了,“那你可知道阿娘和妹妹为何事争吵?” 宁阿布摇了摇头,“蓉琪哭,阿姐也哭,” 看来阿娘和蓉琪之间的问题应该就是出在这鬼市上,可她们家怎么会和鬼市扯上关系。 和江蓉玥一样,江陵心里也在琢磨这个事,不由想到浴佛节那日,林仲卿在金城县主和江蓉玥面前首鼠两端的样子,心头染上一丝丝的不安。 她不知道宁氏母女冷战是否和这件事有直接关系,也不知宁阿布究竟从何人口中听到鬼市一词,更不知这两件事是否会有牵连。 理不出头绪,还把自己搞得心烦意乱,江陵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又一次提醒自己不要再自作多情去管江蓉琪的事,不仅没有好处,还反惹一身骚。 索性起身出门走走。 春风拂人醉,江陵步出洞门,沿着连廊一直向北,沿途经过假山植被,家丁们正忙着手上的活儿,见到江陵也都主动同她打招呼,他们大多称她作「江姑娘」。 不知不觉竟然走了很远,脚下是一片鹅卵石铺成的万字形地面,兴许是家丁们刚刚洒扫过,空气中除了清幽的花香外,还夹杂着泥土的气息。 抬头一看不远处竟然是梦溪阁,这里是大人的书房,江陵从没到过这里。梦溪阁的灯是亮着的,想来大人应该在里面。 她转头正要离开,有人从房里走了出来。虽然隔着有点远看不清那人的脸,可沿途的风灯还是隐约将他身形勾勒出大概,又高又壮,兴许是他是武人的关系,他步子很大,远远看着仿佛一桩会移动的墙,说话间已经走到她身边。 “柏护卫,”江陵先朝他点头打了声招呼。 他停了一下,江陵只觉得迎面有风扑了过来,一瞬即逝,他抬眼看了看江陵,板着脸看上去不大高兴,只「嗯」了一声,点了个头便又匆匆离开。 江陵素知他的脾性,也不同他计较,只觉此人至情至性对大人也十分尽心尽责,大人身边能有着这么一个人跟着,也是大人的福气。 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是大人。 江陵回过头,见他站在廊下叫她进去,一袭月白色直缀长衫笔直站立在风灯之下,好似一幅水墨丹青。 进门便闻到一缕淡淡檀香味,左手边屋子正中有一扇红木漆雕花纹的落地罩,一个卷头案几上叠摞着许多蓝皮黑字的古籍善本,背后书籍盈架卷帙浩繁。 “最近手头的事有些繁琐,名单的事情耽搁了,刚刚我又补充了一些,现在交给你,” 说着,他从案几右手边将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名单的簿子递给江陵。 “现在就写吧!”他一边低头收拾手边的卷簿,一边很随意地说着。 “大人可真是会给我出难题啊,”江陵将那个簿子仔细打量了一遍,叹了口气,那上边少说也有五六十人,现在已过酉正,以她的速度至少得写到后半夜去。 奇怪了……这本簿子上的名单墨迹看上去已经有很多天了,并不像是近两日新添上的,江陵也没想那么多。 “那行吧,我现在就回去写,大人什么时候要?” 写请帖这么重要的事,大人竟然交由自己去做,江陵已经准备带着册子回去熬个通宵。 “明天就要,”啊? 江陵诧异地抬头,见他正微斜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坏坏的笑。 “你是真不拿你姐当外人啊,我好歹是个女人,不是被人蒙着眼睛拴在磨盘拉磨的驴子,” 他勾唇笑了笑,眼睛看向他所站的位置,“就在这儿写,” “在这儿写啊?”江陵朝他位置看了一眼,案几右边摆放着一个鎏金浮雕花卉纹三足铜香炉,那檀香正是从此炉中飘出,梓香袅袅,让人心神安宁。 “那大人你去哪里?” “我坐你旁边,”说话间,他已经将整张案几收拾得清清爽爽。 江陵也不客气,沿着案几走到他的位子,朝四下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上坐了下去。 她卷起袖子准备研墨,“大人,为什么这些帖子要交给我来写啊?” “因为你的字写得好啊,” 江陵莞尔一笑,转头看了一眼他的侧脸,“这都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大人还记得,” “那时你是我们所有人中字写得最好的,也最合夫子心意,” 那的确值得她小小骄傲一下,江陵笑了笑。 “我就不一样了,因为字写得不好,经常挨板子,” 听到这儿江陵不知想到什么噗嗤笑出声来,一句话没说自己便已经笑得眼泪都出来,“你,我想来了,你记不记得又一次,姜夫子拿着板子打你,才打了一板子,结果你就哭了,一边哭一边眼泪汪汪地看着姜夫子,说自己要去小解……真是可爱死了,” 说到这里,江陵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手里的磨条冷不丁蹭到脸颊上。 裴洛城一脸生无可恋,眯着眼睛看她,见她笑得花枝乱颤,“你知道现在是谁最好笑吗?” “谁啊?” 裴洛城无奈地看着她,走到她身边,沉声说了一句,“别动,”
第49章 大人的思量 说话间,他温热的指尖已经轻落在她唇边,温度比她的体温要高出些许,他的眼睛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好看,只是那时眼睛是圆的。如今长大了也长开了,眼尾带着一丝尖锐,不笑时看着有些清冷。 漆黑的眸子好似一池谭般幽暗深沉,仔细看过去,有一个晕黄的光点在跳跃,若探究再深一些还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倒映着的自己。 “好了,”他轻轻抹掉了她唇边那一小块墨迹,“写吧,今晚我陪你一起,”说着,裴洛城挨着她并排坐下。 江陵笑了笑,“我今晚晚膳可是还没吃呢,大人可要请我吃顿好的,” “放心,少不了,只是他们的手艺可不上你的水云间,” 他们各自提笔蘸墨挥毫落笔。 窗外风吹草动,屋内长条案几上的滴漏有规律地发出「滴答」声,房间内高悬的铜灯笼将整个屋子晕染成晕黄一片。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不知不觉已经完成了大半,裴洛城提起笔,看了一眼已经写好摞在一旁一尺多高的帖子,长吁了口气,“累不累,要不歇会儿,” 他叫了守在门外的家丁,去小厨房准备一些吃食给他们送过来。 江陵也提笔放在一旁的山形青釉笔架上,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臂,突然又是一阵眩晕。 她的身子随之晃了两下,趁大人并未注意到她,谎称要去门口透透气。 便匆匆起身出了门。 她心中有些不安,为何这两日总是频频出现眩晕之感,其实这种感觉前几日就已经有了,只是不大明显,酒楼里人多事杂,忙起来时她根本也顾不上,还以为自己是累着了。 这里花木繁茂空气清鲜,于是,她深吸了两口气,远远看到家丁们已经把做好的两碗热腾腾的面送了过来,正好肚子也饿了,兴许吃完就没事了,她这么安慰自己,并随之一起重新走回房间。 是她最爱吃的牛肉汤面。家丁十分熟稔地走到落地罩外一张八仙桌前,将两碗汤面小心搁到桌上。 然后朝大人躬身行了礼,便匆匆离开了书房。 这香味直捣她的味蕾,一口还没吃肚子便已经开始咕咕叫唤了,江陵挪过一个团凳坐在大人身边,二人吃起面来。 “大人经常熬夜吗?”江陵问道。 “嗯,刑部事多繁琐,需要统筹全局细无巨细,一个不查就会断送一条性命,必须慎之又慎,”说着他啜了一口酸汤,“和以前的味道比起来,如何?” 江陵点了头,“说实话,挺像钰轩师傅的手艺,对了大人,你听没听说御前街杀人案?” 裴洛城并没有太在意,“那地方经常有人聚众闹事,闹出人命的事也是常有的。因为地靠一家赌场,经常有人不是被揍得断了胳膊就是断了腿,甚至因为出老千被剁掉一根手指,且他们很多时候都不会去衙门报案,而是选择私底下自己了结。” 聊起刑部的事情,裴洛城侃侃而谈,江陵听着完全插不上话,只轻「哦」了一声,“可死的那人是个北厥人,” 裴洛城愣了一下,即将送入口的面刚巧停在嘴边。但很快神色恢复如初,若无其事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江陵停下来想了一下,“人应该是昨晚被杀的,我还特意跑去御前街看了。哦,对了,是京兆衙门的人把人抬走的,另外几个北厥人不依不饶跟着衙门的人,说是一定要彻查此事,为他们大哥报仇!” “大人说对了,他好像是被赌场的人杀的。因为他们输了钱便赖账想跑,于是就被人给,”说着,她抬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抹杀的动作。 “嗯,知道了,赶紧吃!” 江陵一边吃一边继续问:“这事刑部会管吧?” “嗯,” 这会子,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事。 吃完后,大人将手里的玉箸搁在碗上,也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江陵,眼底神色有些复杂。 江陵仿佛有所感应,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是不是我脸上还有墨没擦干净?” 裴洛城答非所问,“江云娘,” 江陵怔了一下,上一次大人以云娘的名字称她还是他们相认之时。 “如果,我是说如果……” 这还是与他相处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他说话如此支吾不定欲言又止。 江陵笑了笑,“大人这是怎么了?有话直说就好,跟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若是有一天,需要你改名换姓离开上京,你可愿意?” ? 江陵愣住,一头雾水地看着大人,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过。虽然上京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她值得留恋的亲人,可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若是离开又能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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