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最信任的还是他自己。 哪怕这么多年都了无音讯,但他还年轻,一天天找下去总有一日会有线索的。 对于这段旧事,他从来闭口不言,旁人问他找的这两个人是什么人,他只说是很重要的人;在问到他们的渊源的时候,他更是三缄其口。 但是在江子棠问他的时候,他细细地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不顾生死、不畏险恶,明明自己都在逃亡却还是将他从尸山火海中背了出来,会很有耐心地跟他讲话,会哄他好好生活下去,会将身上仅有的值钱物品留给他安排好他的生活。净华有时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仇家,后来却又想通了,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是这样的人。 净华不能像说书先生那般将一件事讲得一波三折,精彩万分,他只是平静地带着几分怀念将那日的事一点点描述出来,没有口若悬河,不是生花妙笔,只是工笔画似的勾勒,但每一笔都足够让人动容。 “是一个温柔却很有力量的人,像母亲一样。” 当时秦梦青只是让江子棠在外面等着,因此他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他娘亲带回来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如今这个小男孩好好地长大了,他也从当初的小男孩口中再次听到了他娘亲的名字。 在知道净华就是当初那个小男孩的时候,江子棠便想到了他的娘亲,他想那一定是他娘亲怕他太孤独了,所以才会将净华带来他身边。 是娘亲给他留的最好的礼物。 他想,他娘亲没有离开,一直都在爱着他。 江子棠脸埋在净华腹间,这样的姿势莫名让他觉得很安全,他低声道:“她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也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净华将他拢得紧了一些,点头道:“是啊。” 腰腹间似乎带着一点湿润,净华刚开始以为是夜露寒风所带来的,但很快他发现不是,因为江子棠从他腿上起来了,借着月光净华看见了他脸上的泪痕。 两人并排而坐,净华握着江子棠的手:“没事,都过去了。” 他以为江子棠是感他所伤,却不知另一层缘故。 江子棠道:“对了,你为何从不问我家中之事?” 净华道:“怕你伤心。” 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有心中悲痛之处与难言之事,埋于心底深处,触之即痛,更何况是频频被人提及,宣之于口呢?哪怕是再亲密的人也不应该要求对方将自己剖析干净,剥成个血淋淋的模样,来彰显自己的真心与真诚。 另一个人所需要做的应该是耐心等待,等对方愿意轻柔地袒露心迹时耐心仔细倾听,然后温柔地将那颗心包裹起来。 净华尚未记得江子棠在天绝教时对他说的话,他说他本来就是会同整个江湖为敌的。当时净华想,原来他也要走这样一条荆棘之路,那还有什么怕的呢,那就一起走下去。 江子棠看向净华,他早就知道净华虽然看起来严肃冷静,不苟言笑,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其实最是心软,只要被他认可、被他接纳,那他就会给予那人这世上最温柔的包容和最坚定的支持。 江子棠呼了口气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姑娘,小的时候父母双亡,于是她从小便得自己养活自己,当时左邻右舍对她也很照顾,生活虽不富足但平静恬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会遇到一个跟她一样好的人,好好地幸福快乐地过完这一辈子。” “可惜生活不能尽如人意,要叫她因为自己的善意受尽苦难。” “有一天她去河边洗衣服,看见河岸边躺着一个男子,身上有多处伤口,深浅不一;白着张脸,皮肤也被河水泡得发皱。她将人带了回去,请了大夫来医治,熬了药精心照顾着,将那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那男子睁眼醒来的一瞬间便撑着床直起身来,浑身肌肉绷紧,戒备不已。 下一瞬他便听见一声惊叹。 “呀,洒了。” 他定睛一看,只见黑色的汁水被洒在了床铺之上,他盖着一床淡蓝色的被子,被子上有好几处补丁,那补丁不是普通盖在上面,而是被缝补成了各式各样的花朵。他再抬头望去,只见床边坐着一个姑娘,手里端着一个碗,笑意盈盈:“你醒了呀。” 她举起手中的碗:“还好我抓得紧,不然就得买新碗了。” 那男子明白过来也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道:“没事儿,我一会儿洗了就好。我重新给你倒一碗吧,大夫说你这伤太严重了,得喝半个月的药呢。” 她出去倒药,他便打量起周遭来,是很普通的瓦房,房间不大,里头的家具除了他躺着的这张床,只有一个普通的木质衣柜,一张小桌和一把凳子。桌子上摆的东西也很少,只有一把木梳和几支木簪。 意识到这个房间是那位姑娘的闺房之后,他立马掀开被子想下床,但腿却疼痛不已,使不上劲。他想起,当时有几刀便砍在他的腿上。 姑娘很快端着药进来,见到他起来忙道:“别动。大夫说了,你这腿还好没伤到骨头,但是得好好静养,大夫不让你走动。” 她在那张凳子上坐下,将药递给他道:“你现在醒了,应该不用喂了吧。” 他接过药,带着疑惑:“我有仇家,你为何还敢救我?你不怕吗?” 他身上那些伤是很明显的刀剑伤,她不会不知道,贸然救他难道不怕引火烧身吗? 她缓缓点点了头,轻声道:“怕的。但我不能见死不救。” 她抬头看他,眼睛很清澈干净:“你现在醒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家人吗,我叫他们来接你。” 他想了想说:“我没有家人。” “于是那人就这样赖下来了,几个月后他们在一起了,又过了两个月,有人找了过来,那姑娘才知道那人并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相反他家大业大,府里上上下下几百人。她原谅了他的欺骗,跟着他回去了,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能够从那个富丽堂皇的监牢中逃出来,直到死在那里。” “死在这样一个阴风哀嚎的夜里。” 吹雪山庄,陆凡那把鲜少离身的剑被搁在卧房兵架上,书桌上摆着一把木簪,普通粗糙,还没打蜡油,只是个半成品。他找出砂纸来,细细打磨,将木料从粗糙打磨光滑并不是什么技术活,但却要一点一点慢慢磨,需要很多的耐心。 暖光铺在地上、打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手上,随着他的动作进行光影变幻。等他将木簪打磨得足够光滑了,外间的太阳光也翻过窗户躺在了地上。 他捏着簪花处抬手,像是要为谁挽发戴簪。 但是房间里除了他没有别人,他的发簪插在空气里,空落落的,没有受到一点阻力。他明明站在这间宽大锦绣的房间中,却仿佛回到了当初那间简陋的瓦房。 他不能下地,闲着无事便给她打磨木簪,她可以带去集市上卖。那天他故意留了一个,等她回来时插在她发丝间:“以后我给你买最贵最好的簪子好不好?还有绫罗绸缎、珍珠宝石、金银玉器,你想要吗?想要我都可以给你。” 他有太多放不下的事,等伤好了他就得回去,更何况陆保一定在找他,等找到他的时候他也不得不回去。他知道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了,他偷来的这段时光如此宝贵,他不想失去,他要带她一起走。 回去后他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只要她想。 她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看着他的眼睛对他笑:“没关系啦,这个我也很喜欢。” 他追问:“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呢,不喜欢吗?” 他知道自己卑鄙,欺骗她在先,现在又想用这些外在的东西引诱她,绑住她。 她略微思索:“也不是不喜欢。” 他眼睛一亮,又听她道:“但是如果你因为这些身外之物压力太大,太累,或者违背自己的心的话,那我就不喜欢。” 陆凡模仿着从前给她戴发簪的感觉,插入三寸,然后松手,发簪无人承接掉到地上,叮当一响。 “你为什么不肯为了我改变呢,青儿。难道我也是那身外之物吗?” 寒冬腊月,但并未下雪,陆凡推开窗,窗外的桃花树也没开花。 又是一年了。 你离开已经十六年了。
第37章 真相 天方亮,江子棠他们终于赶到了云川。 一到云川,江子棠便传令该地的天绝教教徒跟着找人;云川属宁州,又叫人将宁州分舵舵主赵成喊了过来。如今江湖人大多都挤在通州,宁州倒是显得风平浪静,一派祥和。 当初他们在宁州剿灭了崔文鹏和云驼山的那些匪徒之后,宁州的治安都变得好了许多,这样的事情江子棠肯定不会藏着掖着,他写了封信给宁州州长陆长恒,信中写他带领天绝教弟兄们替宁州除了一大害,赏赐不敢要,但是希望陆长恒以后别见着天绝教就喊打喊杀,天绝教已然洗心革面,不再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大家以后和平相处。 在这之前,江子棠在遂州也闹了一通,陆长恒也有所耳闻。云驼山一直是陆长恒的眼中刺,他不是不想自己拔,但宁州一向文强武弱,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这根刺被江子棠拔掉他自然舒爽,但这事说白了还是他们内部争端,又不是一心要为宁州做贡献。 不过念在此事确实对宁州有实际贡献,也让他的京察述职更好过了,陆长恒可以稍微领一下这份情,但不多。 星夜疾驰,多少有些疲惫,江子棠开了间上房点了几道云川的特色菜,先填饱肚子,这一路啃了不少干粮,又硬又干,自是没有刚出锅的新鲜热菜叫人欢喜。净华虽然还俗了,但饮食习惯非一夕之间能够更改,日常还是素食为主,于是这餐桌上有荤有素,倒是营养均衡。 吃了饭又歇息片刻,江子棠同净华也出门寻人了。 云川只是宁州下属的一个县,说大不大,但要找这其中的一个人,那也不容易。更何况大梁建国也才四十余年,之前社会动荡、战乱不止,人口流动十分频繁,大梁建国以后需得重新核定户籍,而这项工作费时费力,直到现在仍未完成。 更何况吴萍之前又一直待在天绝教,官方户籍上也根本不会有她的资料,加之找人还得避开吹雪山庄的耳目,不能堂而皇之大肆搜索,效率自然慢了许多。江子棠他们找了两日也还未寻到线索,两日后,桃樱他们也赶到了。 得知九绝离开去为沈頔找续命之法,江子棠几乎气笑了:“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桃樱忐忑问道:“这事需要向沈堂主禀告吗?” “不必。”江子棠又道,“你既与那吴萍相识,想想她来了云川后会去哪儿?” 桃樱与吴萍接触得也并不多,也没到掏心掏肺的地步,她知道云川也不过是偶然,其他的她确实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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