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稚嫩的嗓音传来,在薛遥面前伸出一双布满青斑的手,疮面掩藏在袖子底下。 污糟的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孩子随意地擦掉,鞋面上滴落一片深红。
第一百二十六章 薛遥身上未曾有凡食, 他耳边听见孩童稚音,对孩童道,“我尚余些银钱……你所说血疫, 可是如今城中流行疫病?” 孩童听说有银钱, 立刻有些欢喜, 收回了手,围绕在薛遥身侧左右打量薛遥, 稚声稚气道,“公子可是闭门不出……未曾见城中惨状, 还是你看不见?” 目覆白绫,兴许是瞎子。 瞎子的钱应当更好骗。 “城南那里有一片集中营, 你若是想知道, 我可以带你过去,那里许多染上血疫的百姓……他们如今都在等死。” “……”薛遥沉默片刻, 从袖中拿了碎银给孩童,“麻烦你带我过去。” 对方朝他靠近, 孩童原先伸出去的手反倒瑟缩,看身旁的瞎子一眼, 随即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银钱。 未曾说自己也染上了血疫。 “公子,你不害怕吗?”孩童看薛遥一眼。 薛遥眉眼被白绫遮住, 面容微垂,闻言回道:“若不幸染上,只能是天命。” “倒是有一事需要麻烦你……若是有人问起来,不要说见过我。” 孩童拿了银钱, 乖巧的点点头, 对薛遥道,“公子, 我娘还在家等着我,我只能送你一程。” “无妨。” “娘亲可是病倒了?”薛遥路途之中问道。 “娘亲染了风寒,我不能照顾她,晚些回去看看她,”孩童发觉自己险些说漏嘴,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后知后觉地看向身旁人。 “公子,前面便是了……我不会跟旁人说见过你,只是不知公子名姓?” “方才已提起过名姓,再会。” 孩童看着那道身影走远,倏然恍惚,方才提起的名姓……可是薛遥世子。 “啪嗒”一声,掌中的银钱落地,他领世子去了血疫源地。 …… “他走时可说了什么?” 殿中静悄悄的,狸珠对着空荡荡的书桌,不知为何,他心下一片平静,似乎早知会是这般的结果。 薛遥是枝头上的凤凰,哪怕折了翼,也不会在此地停留太久。 “未曾……世子什么都没说,我们未曾察觉到世子离开,属下失职。”两名侍卫道。 “………”狸珠好一会没有言语,对侍卫道,“我们分开去找,他应当没有走远。” “我前去城外,你们有消息立刻给我传音。”狸珠说完身形随之在原地消失。 他回忆起薛遥说过的话,薛遥想去城中看看,他当时为何没有立刻答应?若是他答应了,兴许薛遥不至于如此。 天空一片暗色,城外静悄悄的,一众营帐里未曾有动静,守城的士兵昏昏欲睡,前日的事尚未处理,虽下发了茶水,却几乎没用。 每日都有人昏睡,不可随意叫醒,叫醒便会丧命。 整片营帐安静的只有呼吸声,犹如一座死城。 “你们……可有见到世子?”狸珠问道。 无人回答他。 四周十分安静,守城的士兵一并昏睡过去,怀中尚且抱着长戟,他们神情一致,似做了什么美梦。 狸珠没有得到回答,他掀开了营帐,一个营帐里住了二十多名病人,空气中血腥气浓重,混合着浓烈的药汁气息,此地一片死寂。 穿过营帐,后面是一片阴林,此地连着下属的村庄,若是薛遥想要出城,这里的士兵拦不住他。 且不说如今士兵昏睡过去,离州已成无守之境。 狸珠穿行在营帐之中,月色死寂,他掀开一处处营帐,迎接他的只有宁静,如同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薛遥啊薛遥……去了哪里。 可是在怪他。 狸珠停下来,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不觉走到阴林之中,夜色寒凉,无声的萧瑟之景之中,此地阴林间生长了一棵桃木。 分明已是桃花衰败的季节,因白昼变短,季节一并延长,朵朵繁花盛开,桃枝倾下,桃花花瓣纷纷飘落。 一点红落在狸珠掌心,他在桃树下透过缝隙去看月色,心绪一并陷入宁静之中。 狸珠回到了城中,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如今天亮不是一件易事,待到天边浮出白光,侍卫随之回来。 无功而返。 接下来的一日、两日,三日……第十日。 守殿的侍卫一半陷入沉睡,春景繁荣,桃花与梨花一并开了,花园中百花争艳,牡丹花枝娇艳,在夜色之中永不凋零。 因城中士兵昏睡,已无人传信,北境未曾有消息。 天降异象,花不凋零,草不枯散,白昼尽消,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狸珠剪了几枝牡丹,娇艳的金丝牡丹,如同锦瓶中雕刻出来的完美花枝,水墨晕染开来,只放在瓶中,数日未曾见枯相。 草木已得永生。 狸珠在窗台前留下寥寥数语,随即负剑前行。 ——前往北境,不日归来。 他背起一把剑,出殿时无人阻拦,城门已无人看守,途径见草木枯荣,却无活物之景。 一袭春衫与千山相融,横长眉眼飞杏见星,盈盈秋水波粼墨色,负剑明净秋察沉稳之相。 狸珠立于佛殿前,庙宇之中依他所言换成世子之像,朱红顶梁之下,废弃的石像在此地聚集。 仙君面容割裂分离,悲悯慈目化苦逢吟,四下分裂形成千万之相,如同深渊在侧,沿路凝望着他。 狸珠路过此地,再次感到窥视之意,此间神像无其不是那人的化身,天地孤寂之间,似在凝视他,看他如何踽踽前行。 “………你且等着便是。”狸珠眉眼压下情绪,他掌中长剑翻转而出,“砰”地一声劈开了面前的石像,窥伺的目光随之消失了。 石像在他面前粉碎一片。 他收回长剑,继续前行。 从离州出发往北去,沿途经过诸多城池,未曾碰到人族,城池之中一并陷入宁静,不见修士,不见王族,不见黎明百姓,甚至不见邪祟。 桃花盛开繁郁,狸珠后知后觉自己已无五感,他连着走了十天十夜,未曾感到疲惫,放佛身体已经失去了这一功能。 无人诉说。 没有他人。 仿佛只剩下他,他感受不到饥饿与疲惫,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如同一缕孤魂朝着北境飘去。 甚至听不见风声。 狸珠已分辨不出,是已无风声,还是他已听不见风声。 混混沌沌地前行,对方能够改此间四时,控制此间生机,他如何能与对方交手。 狸珠每每想到此,便陷入阴影之中,复又想起一人,一张明艳的面容自脑海里浮出,记起他二哥哥。 故人面容已经远去,在他记忆中一点点模糊。 若是二哥哥还在,自不会让他一个人前去。 夜晚下起了雨,狸珠寻了一棵树躲雨,原先对雨没有感觉,如今路途之中没有感知,雨珠落在脸上的时候,他才有自己仍在人世的触感。 噼里啪啦的雨声砸在泥地里,狸珠背后靠着古树,他抬头看向远处,已能看到明镜台湖面,湖面围绕着一片山,最高的那处便是仙问山。 眼见一片迷雾,狸珠握剑踏入风雨之中,镜面湖泊毫无反应,禁制失去了作用。 明镜台已无弟子。 “啪嗒”雨滴落下,仙问山是明镜台的禁地,先前为仙君故居。 狸珠登上天阶,回到了原先的修炼之地,此地桃花散开,踏入殿中,灵法君闭目侧坐,靠在窗边陷入沉睡之中。 容貌似冰封在此,与此境融为一体。 狸珠在殿中待了片刻,随即离开,在他出殿的那一刻,肩侧碰到探出来的桃枝,碰散了一地的桃花。 “江狸珠……”在那一刻,灵法君的声音直冲他脑海。 狸珠身形随之在原地钉住。 “听着……仙道不测,兴许为师很快会一并陷入沉睡之中。此间仙相已入魔障,你们几人先前与他转世有过缘分,兴许能免遭此劫难……” “切记……不要让他发现你。” 随着最后一道仙音消失,桃花花枝一并碎裂,狸珠怔在原地,他回头,灵法君闭目守在窗台前,无声似有声。 不要让他发现。 师尊所言为何意。 仙问山禁制一并被毁,此地蒙了一层迷雾,行在其中看不清前路。狸珠只能感觉自己踩在阶梯上,一步步往上。 一共走了整整一千阶,眼前迷雾团团散去,亮起一道白光,远处一道人影随之浮现。 男子墨发白衣,眉眼隐在光芒之中。 “轰——”地一声,越靠近白光,耳边吟诵声响起,自远处而来,环绕着他,似有人在诉说悲吟,汇聚在一起在此地形成圣音。 狸珠握紧了长剑,他追逐那道身影,不知觉加快了速度,待他踩上最后一截阶梯,怜在他面前出现。 他掌中长剑顺势而出。 “啪”地一声,长剑贯穿怜的身体,怜面容犹如神佛之相,含笑而视,向后纵落之间,他一并随之跌落。 狸珠在这个时候也看清了周围。 迷雾之间,这里装了无数的魂灵,吟诵声正是由这些魂灵发出来的。耳边风声翻涌,他随怜一并向下跌落,怜含笑看他,双目吟吟温柔。 “此间沉痛……梦往永生,纵往前行,直抵极乐。” 无数张面容在他面前划过,走马灯混乱的交织在一起,狸珠只感觉身体过分的轻盈,他抓紧自己的长剑,待他跌落深渊深处,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砰!”地一声。 ……… 疼—— 腰部如同被人贯穿,从万丈深渊跌落,他是不是已经粉身碎骨? 狸珠在剧烈的疼痛中睁开眼,他额头冒出来一层冷汗,模糊的视线中,入目的是天花藻井,以及一张稚嫩好奇的面容。 ………此面容过分的眼熟,艳丽的眉眼,眼珠过分浓黑,犹如罄染一层郁色,唇色朱红,年纪尚轻,浓烈的美貌已初现端倪。 ……怜。江雪岐。还是仙相。 狸珠来不及思考,已经下意识地伸出手,手边没有武器,他直接便掐住了小孩的脖子。 “砰”地一声,他掌间使力,小孩往后撞上柱子,抓住他的手指。 “………哥哥。”小孩发出微弱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七章 眼前孩子有一双过分阴郁的双眼, 如同淬染一层墨汁,直直地盯着人看时,令人不由得发麻。 他身体瘦骨嶙峋, 被纱布包裹着, 脏兮兮的发丝缠绕在身后, 瘦弱的骨节似要凸出来。 可是借此皮相迷惑他? 此时杀了他,避免他日后祸世。 狸珠不由得掌心使力, 孩子原先眸中情绪浮动,察觉到他的杀意之后, 立即咬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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