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在外,坐车颠簸,难除风尘。若非是昭王搞出的动作实在惹了赵建章的厌烦,他也不至于这么急着走,宁可去费些气力走访恤民情以做些积德闲事。 “所以,你来了?”云卿安就站在司马厝的身前,嘴角轻勾,用指尖一下一下地在他的掌心处刮蹭出阵阵痒意。司马厝没有否认,止住云卿安的动作,低头浅淡地应了一声。 这些日子以来,都像是在背着长辈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感觉很是莫名。 云卿安偏了偏脸,从旁边案几上的糕点中拣出一块最好的。极为善解人意,专用来抚慰着司马厝的心虚似的,他眉眼间的星点笑意却掩都掩不住,说:“是我长姐和侄女做好送来的。” 他后又补充道:“只赠予至亲。” 被很近地递到唇前,细微的指尖凉意都能够感受得清楚。司马厝顿了顿,没拒,耳廓不经意地起了层红。····案牍多劳碌事。 将待批阅的公文都推到一边,云卿安眸色暗了暗,还是选择同司马厝坦诚道:“想必你也听说。凉州发了水灾,难民无数,当地的父母官谭颂诚倒是一心为民,今亲自上了朝廷请命,恳求拨银钱去赈灾。昭王可不管那么多,只管对自己有利的,一段时日下来忙着掌权正事,嫌咱家诸多阻碍,怨言不断。” 双方大大小小的冲突被处理了不少。而州城这么多的人命,难道就可以不管不顾,因私弃公了吗? 司马厝沉默片刻,关切问道:“那卿安,你打算如何做?” “你可知为何,灾情紧急而在路上必定耽误时多,可谭颂诚仍是不惜迢迢来京?”云卿安知道他的担心,便道,“无非是当地豪门大户、邻州县官等诸人都一致地袖手旁观,分文不捐不借。而本有又积贫积弱,故而谭颂诚不得已才为之,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闹到了殿前。” 司马厝自是听出了端倪来,寒声说:“谁的手笔?” 定是有权者的默认操纵。 云卿安垂眸,将剩下的糕点放好,思索了会儿道:“温如海早些年提的改稻为茶,指望着这能提高税收充盈国库,到了现在留下的全是烂摊子,成效难提不说还留了祸患。洪水一发,一了百了,还有谁能追究他的过失。再者,他这些年伙同凉州的官府之人得来的赃款,攒到现在也该是连私置的存房都要装不下了。” “朝廷养着的这些世家,多朽化得不成样子。旧措诸多弊端,宋桓知举出的新改法子或能作用一二,我也就由着他去办,这样一来,可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怨恨上咱家因而偏向昭王了。”云卿安似是毫不在意,口气却又带上了较真,说,“总兵,你觉着我会怎样?” 在这关头,云卿安若是没有选择对此棘手之事置之不理,而是有所作为的话,无疑是会有所损失,世家的铁板谁也不好去撞,吃力又不得好。可这都无妨,何人都不及司马厝,云卿安不愿让他为难,也更不会让他失望。 司马厝凝视云卿安许久,随后唇角轻扬。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四周的纱幕阻绝了会被光诱引来的虫蛾,烛台的亮被水烟笼罩,淡淡的圈晕如在梦里。 替他沐侍时,司马厝的动作生疏,但也并不显得笨拙,用心认真。所做不过是用短柄镶着玉石的木勺舀了水,缓缓浇下将云卿安的发打湿,又从嵌莲小盒里取出香膏涂抹而上,缓缓揉搓开,青丝柔柔铺散着被渗透,是上好的松露香。 “这些事,该让咱家替你做的才是。”被热水升腾出来的雾气熏蒸着,那轻薄的衣衫湿透之后自然就紧紧贴在了身上,云卿安本是微阖了眼,仰靠时眸中朦朦胧胧的,映出的司马厝侧脸线条都少了冷硬。 司马厝将目光从他身上移了移,说:“我没那么讲究,也没这个必要。” 云卿安神色慵懒,但还是说:“可咱家的服侍本分没做好,你是要吃亏的。” 司马厝打量了他的神情片刻,道:“若是在意,那你看着办,怎么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亏的我不跟你计较,至于占了便宜的,你也别找我讨,行?” “可咱家是天生的讨债鬼。”云卿安起了身,勾上他的脖颈,说得半真半假,“无论是哪般,都是要去碰一碰,沾一沾。” “犯不着和我商量,我身上没带驱邪符。”司马厝低笑了声。由着他。 寝屋的摆设都如同是有风度的。 微颤的长睫逐渐安静下来,云卿安在帐帘遮挡投下的阴影中仰起脸,柔软雪白的肤上泛起一圈淡红,烛光在他的眼中荡着。 是司马厝在为他把湿发擦干,这般多年以来从未有人待他这般好。他觉得自己在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旋涡沉陷下去,身体思绪,一切都是向着眼前之人。 云卿安忽而眸光一冷。 忆起前几日手下番役才截断的流言传途。私自进宫落了把柄,竟被造谣出长宁侯与宫妃私通,淫乱后宫。谁做下的,目的何在,云卿安细细一想便知,因着收到禀告言他们当时前脚刚离开商贾院宅,后脚就来了昭王的影卫,虽行动隐蔽还是露了踪迹。 “怎么了?”司马厝停下动作问。 窗棂外边似乎有了异响,料想是开始了。不出意外的话,讹传今夜就能遭破且堵住,要的就是先发制人。 云卿安淡淡笑了笑,迎视着司马厝道:“无事,应歇。该换我伺候你。” 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却会为他默默把事情都摆平。 虽执残破,守他清名。 —— 那是苓贵人所在。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尤其是后宫,众者皆不知事情怎么会闹得这般大,像是早有预谋似的。带着火把的侍卫蜂拥而上,宫婢们,女官们,其他的宫外人……吵嚷成一片,各种伴着哭泣的或是辩解或是指责的声音乱得不堪入耳。“外男闯入”“探亲”“含血喷人”的字眼不停地往外迸。 得的是云掌印的私令,久虔随同厂役隐在暗处,他静静地按紧了剑柄,警惕地窥伺着四周,却对这场被刻意造出的闹剧始终不为所动。 皇嗣在宫里的消息被传到有心人的耳中去,真假先不论,引为昭王卖命的刺客前来一趟探探究竟总是绰绰有余。此举一则是试探实力,二则……也能让陆良御破例省亲更有说服力一些,妃嫔因恐慌见父,却被指认不干不净的罪名。有了捕风捉影的荒谬事迹在前,多少是让昭王后期难行,众官也难免会生出一些不满的意见来。 久虔虽了解得不多,却知云卿安可信,只要是在牵扯到侯爷的情况下都不会有例外。 “有声音……”身边的一名番子有些怀疑地发出提醒,久虔还未来得及回应,眼神一凝,只觉危险的感觉疾涌上心头。 不远处拔刀抽剑的声音几乎听不清,可见来者骇人的速度与诡魅的巧技。宫苑难得古树,枝影在不可名状的风雨里细微摇晃。一道黑影幽魅似的落在树梢,足底轻盈地踏过几片湿淋的碎叶如迅疾的飞鸟。 换过一般人,看到的只会是不清晰的身影,而落在久虔的眼中时,他能清楚窥到来者的形相体态,黑暗影响不了他分毫。 年轻的杀手半张脸覆着古银色的傩面,藏下的刃光好似野兽的眼睛般无情。出现在视线当中的竟只有一人,若非是不自量力,那定是另有蹊跷,不知是否有其余者隐在幕后。 “已至,慎动。” 叶落之时,久虔敏锐地纵身掠出在前拔出佩剑,压抑的金石激鸣之间,剑刃已同从上空袭下的柳叶刀紧紧相钳着。对方未得手而一个转身,撮指成刀,旋风般地接近往他的颈项疾劈。 一切发生得太快。 久虔已陡然绷直了身体,应激仿佛也只是瞬间的事,他只瞥见那人一截泛白的手腕,带出尖利的破空弧度似是讥讽,指刀忽然力道一轻,他的心头不合时宜地跳出一个故人的名字。 而不待看清,仅瞬间其又抽身而离再度隐匿进黑暗里,不知去向。 “见了鬼了!他这是在视察引动,有危则必退。”番子纷纷欲动,而后却陡然意识到问题。 惊疑未定,久虔沉着脸,面色已然发白,与来者泛白的手腕看起来没多大区别,道:“留守勿追,我随去。” 无论来的人是不是殷无戈,他都必须走一趟。为回岸,为公道。 (本章完)
第86章 战未休 急之所急。 朔边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数月,杀场已被清理过,而空气中仍然是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自朝成立,边军虽说无法杀进寒冷的北境击溃羌族,却也将缘城各方看守得固若金汤。 烽烟台是浓黑色的,此非彼。 “报!司马将军,大军已经集结完毕,是否……”传令兵急急地跑过来。 “且慢,我要再去劝一劝陛下。”司马潜闻言,放下手中的舆图走了出来。 他先是示意传令兵原地等待,而后迈步走向后面的营帐,那是当今朝陛下所休。走在路上,烈日灼不化坚寒,司马潜不由得回想起了三日之前陛下刚刚来到时的场景。 条件恶劣不缺兵卒在路途当中昏厥倒下,而坐在豪华马车上的李延瞻喝着带糖的西域葡萄酿是感觉不出什么不妥的,更何况还带了贵妃前来做伴。 御驾亲征,尤其是来了以稳固著称的朔边北境,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上一代皇上英年早逝,元璟帝急急登位,且不说他对率兵打仗毫无经验,连筹划布局的心思也都还没有应该有的缜密。 跟随来的魏玠倒是老谋深算,可怕就怕在其小聪明都用错了地方,一来到军营,就怂恿陛下把主将司马潜叫来重新布置作战计划,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这个理。这里终究是不适合被用来打算盘,也更承受不了满盘皆输的局面。 司马潜不可不斟酌,不可不谨慎。 李延瞻仍是那副慵懒舒坦的模样,随意地挥手令司马潜起身,却也没多看他一眼,而一人躬身站在一旁满脸谄媚,自是魏玠无疑。 这时右边首位的一位身穿甲胄的将士在司马潜的示意之下,上前几步说道:"回禀皇上,属下为司马将军麾下副将任阳,已然奉命打探清楚了,呼延捷所领骑兵四万,步卒八万……” 李延瞻一时面露难色。 李延瞻左右摇摆不定,思索了许久才终于是含含糊糊地道:“所说皆有理,爱将且退,容朕考虑一二。” 表面恭敬却也无可奈何,皇上一来就下了各种各样的备军命令,没任何实际性的作用不说,只要没有坏处也就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了。可此番断儿戏不得。 帐房内烛光摇曳,司马潜在通报得允后步入内,恭敬对着眼前人,道:“将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魏玠也不过是刚刚来到这里,所知甚少,道听途说罢了,且不说消息是否准确,竟还提出让百姓帮守?以为仗着人多就可高枕无忧了不成?何其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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