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羌戎那些个阴损玩意儿,总兵若是出个什么好歹来,老子非得跟他们同归于尽。” 封俟见势不对果然是带着羌军先行撤了,可他们并没有完全离开雁鸣山,反而是留下一部分人拖延设阻,逼得褚广谏等援军一个个暴跳如雷。 “唉,先赶紧找吧,多耽搁一刻,总兵就多一份危险。”时泾都快要急疯了,丝毫不再多言。 “快看,那是?”有人眼尖发现了一处染血的地方,正是照夜白在先前载着云卿安来过的,他在落地时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痕迹。 照夜白如云卿安命令的那般引了人前来,可它没法向人们描述清楚当时的情况。 “唉,云监军也没有走出来,真不知……”有在前头开路的番役担忧道。 “闭嘴!”褚广谏用刀刃撬着石堆,双目赤红,他这突然的一声怒吼把在场人都吓了一跳,多少是有些莫名其妙,“到现在竟然还敢提他?” “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对咱们云督不敬?别以为云督看在你们总兵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 “还需要什么证据?”褚广谏理直气壮,对云卿安质问道,“敢问监军在此前为何会早早做好了支援雁鸣山的准备?” “有情有义?”褚广谏刻意强调了这四个字,宛若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似的,悲愤难当,“嘁,这般龌龊也敢管叫有情有义,我那日分明亲眼看见……” “还请慎言,没有证据还是不要妄论的好。”匆匆赶来与众人会合的杨旭皱眉道。 “总……监军!”时泾不知是翻了多少块石头才勉强将一道缝隙给打开,隐约可以看见里边的情形,他却腾地接连倒跳几下出去几丈远差点没站稳,下意识地想要捂住眼睛又突然反应了过来,猛地又冲上前去。 岑衍低身,心疼地想要为云卿安处理手腕上的伤口却被他制止了。 抵死纠缠。 云卿安抬眸,目光掠过这群忧心忡忡的人,敏锐地捕捉到不寻常的地方来,寒声问:“是何变故?” 褚广谏似乎对那件事难以启齿,目光扫过神色无波无澜、似乎毫不在意的云卿安时,他又一咬牙把话说完:“看见云监军三更半夜进了总兵的军帐!可去他奶奶的,这样的人就是把自个儿送到总兵的胯下也不会被总兵多看一眼,少往脸上贴金!” 都到了现在,谁人还不知道云卿安对司马厝藏了见不得人的心思,背地里不知道还使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来蛊惑总兵,害得褚广谏当面折腰来给云卿安道歉。 此话一出,外场人俱是面露惊容,大家方才可是都看见了那一幕。 “云监军当真好谋算,令我等大开眼界。”褚广谏用力一插使长刀深陷到了山土之中,冷冷注视着云卿安道。 “都先别吵了,老褚你也少说两句。”贺凛面色凝重,叹了一口气,“目前勿轻举妄动,等听侯爷吩咐。” “我稀罕个鸟……”褚广谏掷出一块山石砸飞出去,气得脸红脖子粗,还要发作却被一声惊呼打断了。 他该是累了,歇歇就好了。 “哼,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在昏黑一片的坎坑中,总兵已神志不清,偏偏监军还不肯放过。 褚广谏只后悔当时出口欠周犯了跟郡主有关的忌讳,却并未真正觉得自己对云卿安说的话有何不妥。 姓云的也不看看自己在京城和些什么臭鱼烂虾为伍作威作福,勾搭辱没重臣勋贵出身的长宁侯,他配么? 众人的注意力被集中了过来,纷纷动身前去帮忙,“找到了?快,都注意着些!” 岑衍在褚广谏面前矮了一大截,却仍是走出几步,怒视着他道:“不知褚将何出此言?一来督主从未坏过军纪,更不曾得罪过诸位,二来对待总兵更是有情有义,不出错处,阁下可莫要再闲生事端、咄咄逼人!” 云卿安只是草草地给自己的手裹了碎布条,仍圈着怀中人,静默低头,和时泾一同小心地将司马厝腰背上的破甲烂衣给挑开,清理好伤口再将之缠好,其上的血流已然干涸,触目惊心。 云卿安低头没有回答。 杨旭心下一紧。 “说来也巧,总兵出了事,云监军还能跟心有灵犀似的。等我们一调出了援军,羌军还就直接来了一出围岐打援。”褚广谏的话意有所指。 敌方反应极快,将原重点围困函壇关的兵力转移到重点打击援军。这就使得大乾军在燕岭城对羌军的包围被粉碎不说,连同岐山大营也几乎崩溃沦陷,而唯一庆幸的是,岐山屯粮被及时调运才避免了其在烈火之下化为灰烬的命运。 如今函壇、岐山、济州彼此孤立,无法互援,他们显然是陷入了劣势。 “若不是军中出了内鬼,我等还真是被打死也都不相信羌戎人能有这么料事如神的本事。”····诡异的一片沉默。 “可接下来如何做才是当务之急。”贺凛和时泾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深深地望了云卿安怀中的司马厝一眼。 将者定,不可撼。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1]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司马厝曾只身一人辞别故里,征战时不余热忱,归来时不叹风月。叔叔再没有了朗朗读书声,阿娘再没有了颜色,凉锦骢也再不会在星夜里企盼着他。 生老病对他而言太过遥远,他不受长久的馈赠只论朝夕,痂伤不疼,雪埋不冷。强灌给他的温热他不要,却被迫着接受。 安营扎寨,便算作是有了家,系不牢丢失了的,却又好像一直在。荒山若没有了林木,便会在归途中等着他。 察觉到司马厝动静时,云卿安收敛了周身的戾气,停止了同人争辩。周围人也一下子个个都噤声了,紧接着发现情况后却爆发出惊呼。 “叫丧呢。我睡一会就成了这点出息。”司马厝烦躁地别过脸去没眼看,却忽而意识到自己还被云卿安箍揽着,整张脸都埋到了他身前。 一阵恶寒。 司马厝二话不说挣开云卿安的手滚出老远,带得后面腰背上的伤又是钻心刺骨的疼传来。 “总兵!切莫乱动!” 时泾拨开慌乱的人群先一步将司马厝给扶住,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里,“爷您别怕,大家都看着没出事,啊不是,没出大事!” 可就这也能被吓到?大场面又不是没有。 “爷,回头再听详说,你先做个决断,还有另外一件大事……” 贺凛忙打断了时泾这有些错乱的叙述,条理清晰地向司马厝将事情禀告了一遍。虽说不容乐观,但总得正视起来才能有转圜的余地,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留在这总不是个事儿,但照目前来看,却不知究竟是该折返岐山或是先退至济州。按田参将派人传来的消息,他的意思是建议先退至济州,后徐徐图之。”贺凛道。 此次损失着实不小,若能回到济州整顿一番确为稳妥之举。只是时间不容耽搁,突击而出折返岐山则可以缩短时长。 司马厝听完后沉默了一会,眸色越来越深,抬头时借着火光毫不避讳地注视着云卿安。 只见云卿安微蹙着眉,在留意到他投来的目光时便舒展开了。又仿佛只是错觉,带潮的眼方散了湿意,是空山新雨后的琉璃净,轻轻一触就要坠进去了。 “监军,意下如何?” 褚广谏眼皮一跳。 “过关斩将,直入函壇。不退反进,承锐突击,壮士断腕。”云卿安淡声道,全然没有了最初对众人提起时的言辞激烈。 若司马厝累了,他可以扛下压力替他决断;若司马厝醒了,他只听命于总兵。 “按监军说的做,集兵待命。”司马厝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时泾身上,面无波澜,斩钉截铁。 众人都被惊得吃了一惊,该不会是,色迷心窍了吧?而褚广谏激愤道:“总兵三思,他行为有异,说出的话不可信,可莫受迷惑……” “行了。”司马厝冷眼瞧着褚广谏,出声打断。 他说话时竟又觉得耳上泛起了热意,面上却依旧肃然,“其余的事容后查证,若是军中真有人做出了吃里扒外的勾当,该怎么斩就怎么斩。总兵我只受鬼勾魂,却没功夫夜晃荡。” 也是,总兵是什么人啊,瞎担忧,这么做也定然是有道理才对。褚广谏心底挣扎,神情讷讷。 云卿安移开了目光。 不容于情。他心里清楚的。 “羌军若是在退路设伏,派精兵伏于山道及连通的诸要路,特别是在退往济州或岐山的必经之路——鸿桥,加之掘长壕,断粮道,我等便会自投罗网陷于绝境。可还有异议?”云卿安淡笑着解释道,“总兵有恙,诸位多担待。” * 作者有话要说: 引自《诗经》 (本章完)
第42章 凝夜紫 金戈不负威,生杀罔顾人 “在下……有负田将重托,有心无力,难再为侯爷当马前卒鞠躬尽瘁。”杨旭的声音听起来实在虚弱,干哑得不经磨似的,让人闻之叹息。 此番突进函壇,战况不可谓不激烈,但总归是到达了目的地。函壇关将当信知之甚喜,调兵亲往接应,却敌以迎入关城。 “愿请休,不立于前场留碍。杨某仍心系宕石,与诸位共生死。” 司马厝彼时被时、贺两人一路架着走,虽旁人都叫他歇着少管些,但他又还没歇菜凭何不管?就算真的是歇菜了,只要棺材板还没被钉稳,他恐都能听到号令战蹄下一秒就掀棺而起。可这怎么也都掩不了自己是个伤患的事实,伤的可真够,废腰的。 他本来已够郁闷了,可这会看到面前那被数人用担架抬上来的杨旭时,已不知自己是何心情了。 杨旭浑身几乎都被用绷条缠了个遍,血污成衣,奄奄一息,仿佛没被抬稳摔一下,他就能当场蹬腿儿归天了,怎一个“惨”字了得。 金戈不负威,生杀罔顾人,浊浪淘尽,残留的是将骨。 “准。”司马厝的嗓子有些干,他的话也不单单是说给杨旭一个人听的,“好好养着,也别自暴自弃。总能多收点抚恤金。” 杨旭弱弱地苦笑了声。 “本督对你还有些耐心,羌戎人可没有这般的耐性了。”云卿安风轻云淡地开口,“自证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听明白了,本督要的,是济州城的军事部署图。” 又被加配了人手,担架再次被稳稳地抬起时,即隐于人后的一道清癯身影便入了杨旭的眼。 在先前那人仰马翻的突围战中,杨旭却是忽被叫住了,当他急急地跟着前来带他的人去见云卿安时,只见云卿安好整以暇,于车厢间抱琴相候而不落琴声,全然不似在战场,却又似能运筹帷幄。 杨旭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这是被云卿安怀疑。事出蹊跷,他也实不明白究竟为何,但他的嫌疑,确实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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