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公子尚未反应过来,身边传来一道笑声。 柯鸿雪走过来恰好听见这段对话,道:“徐兄说话还是这么一针见血。” “说了叫我名字……算了,你爱叫啥叫啥吧。”徐明睿说。 柯鸿雪和沐景序坐下来,李文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是没忍住,问他爹:“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就不该有精力了?话都不能说吗?” 柯鸿雪跟学兄坐在了一起,心情很好,大发慈悲地给他解释:“他的意思是,如果夫子讲学你好好听了,上课的时候专心致志地做学问,到这时候早该饿了,哪有功夫说那么多话。” 李文和:“……” 他有点委屈,他好像被人骂了,重点是如果柯寒英不给他解释,他竟然没听懂,分明徐明睿就差指着他脑袋说“你念书一定不专心”了。 偏偏……他还反驳不了。 小李同学觉得自己如果不当这鹊桥,是决计不会平白无故受这屈辱的,他分明是想跟徐明睿交朋友,更可气地是柯寒英竟然跟外人一起取笑他! 李文和怒从胆边生,难得在柯鸿雪面前硬气了一把:“你还说他一针见血!” 这不就是认可徐明睿说他做文章不用心! 谁料柯鸿雪挑眉,笑盈盈地看向他,问:“你上午难道不是睡到辰时才起,到课室的时候早课已经过了?” 李文和:“……” 徐明睿两耳不闻桌上事,一心只干圣贤饭。 沐景序心里原有几分沉重,见状竟也不自觉弯了弯唇。 李文和挣扎两秒,试探着辩驳:“但是辰时也很早了啊……” 况且现在冬天,有时候卯时末,天都不一定全亮了,他能在辰时中起床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嘛。 柯鸿雪笑了笑,没有反驳他。 徐明睿这时已经吃完了饭,听到他这话偏过头,更加疑惑:“你入学府几年了?” 李文和:“八年。” 徐明睿:“八年了都是这懒散性子?你到底是怎么留在竹段的?” 他问的相当直白,半点不留情面,但若要真细想一下,又能发现他话里其实没有任何贬低或看不起的意思。 他就是单纯地听到了一件自己完全理解不了的事,并对此发出了疑问。 而李文和陷入了沉默。 徐明睿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道:“如果心思不在治学上,其实也没必要在学府耗着,回家继承家业减轻父母负担也是个很好的出路。” 他从来不觉得商人一定低人一等,都是两只眼睛两条腿,种田是讨口粮的方式,行商也是,谁又比谁高贵呢? 他知道李文和,这小少爷秋天那场及冠礼办的很是浩大,甚至回学府后还呼朋引伴地聚了好几次,想不注意都难。 徐明睿不是个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的人,只是李文和自己坐到了他身边,又不管不顾地说了那么些话,他直觉觉得这小少爷跟学府里其他那些真的在混日子的纨绔子弟不太一样,才愿意多讲一两句。 换做别人来他大概一句话不会说。 李文和脸红了红,有些恼怒,问他:“你说这话,你又是什么时候入的学府呢?” “今年春天。”徐明睿不卑不亢道:“我哥去年考上了京官,家里才有钱送我来上学,今年才入的学府。” 李文和一愣,嘴巴张了张,看鬼一样看他,喃喃道:“你以前没上过学?” 徐明睿:“我哥教我识字,他带回家的书我农闲的时候看,没有上过私塾。” 李文和又问:“你入学考试直接考上了竹段?” 徐明睿:“夫子说我根基不稳,不适合立刻去松段,让我先在竹段打打基础巩固一下。” 意思就是他的成绩本来能去更高一级的。 李文和话都不会说了,瞪大眼睛盯着他,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半晌,李小公子再度呢喃,却说:“你好厉害啊……” 发自内心的佩服,半分虚假也做不得。 徐明睿全程跟他有来有往,说话半点不见迟疑,这时候却愣了一下,迟疑半瞬,道:“你其实也挺厉害,入学府八年,算起来十二岁就考了进来,天资已经远超绝大多数人。” “那不一样。”李文和说:“你不知道,我家祖上没一个当官的,我爹想养一个进士想疯了。我三岁开始家里就有四个夫子给我启蒙,硬生生给我灌之乎者也灌进来的,不然我哪儿来的本事考进来。” 徐明睿皱眉:“不宜妄自菲薄。” 李文和:“我这叫有自知之明。” 眼见着这两人又快争起来,柯鸿雪笑了一下,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往沐景序面前推:“先喝口汤,一会凉了。” 沐景序几乎下意识端起碗,往口中送了几勺后突然反应过来,动作一瞬间僵硬,视线望着自己手里的碗,陷入了比李文和方才还要长久的沉默。 柯寒英唇角笑意更深了。
第26章 沐景序捧着手里那只汤碗,一时间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偏了偏视线,看向柯鸿雪放在餐盘边的勺子,开始默默回忆他究竟有没有用过这碗汤。 徐明睿对心气傲、态度差的人都能做到横眉冷对,半分不落下风。可遇见李文和这样,说着说着开始傻乎乎地吹捧他而贬低自己的傻小子,徐明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流。 他坚持了会儿,投降似的移开视线,自然而然地问沐景序:“汤不好喝吗?那你给我吧,别浪费了。” 柯鸿雪原还笑着,闻言嘴角瞬间压平,眼尾一挑,眼神不善地就朝徐明睿望去。 可还没等他发射出敌意的信号,身边纠结了许久的人却轻轻摇了摇头,重新将木碗抬高,温声道:“太烫了,我在等它凉。” 说着沐景序低头,小口小口地喝起了汤,直到碗底见空。 柯鸿雪表情立马从不悦变成呆愣。 徐明睿转过视线,疑惑地问他:“你刚刚看我做什么?” 柯鸿雪回过神来,几乎压不住上扬的唇角,看徐明睿的眼神里是比望见李文和时还要多的纵容。 他道:“无事,想说你要是喜欢喝这汤,明天我让厨房的师傅多添几斤肉放里面煨。” 徐明睿视线在他跟沐景序之间打了个转,懒得掺和这俩麻花精的事,只从善如流地应道:“那我就替学府的同窗们谢过柯大少爷了。” 柯鸿雪笑得温煦善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甚至在他看来,学府的菜色最好再多变一些。学兄这些年不知道在哪过来的,口味可有改变,是不是该将几大菜系的大厨都各请几位进来才好。 柯鸿雪想到这一点,习惯性地就开始在心里盘算,琢磨可行性。饭桌上见沐景序多夹了几筷子小炒,他突然想起来家里在京郊有一座庄子,里面置了两间暖房,原就是用做养鸡种菜,以防城里一老一少两位主子冬日突然想吃些花样的新鲜菜,季节供应不上。 学府自然没那么多讲究,这时候能吃到的绿叶菜左不过是莴笋白菜、一些腌过的小菜,全都翻来覆去地炒,没什么新式样。 柯鸿雪自己在学府待了六年,不重口舌之欲,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如今看见沐景序也这样吃,莫名就觉得委屈了他。 他想入了神,筷子动得也慢,李文和见他心神不定,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爹,你在想什么呢?” 徐明睿听见他称呼皱了下眉头,似乎不喜这样趋炎附势的风气,但也不知道是因为李文和太像个傻小子,还是柯寒英品行与传闻中相去甚远,他也不至于真往心里去。 柯鸿雪回过神,见徐明睿和李文和都吃好了,只有沐景序还在慢条斯理地用着餐,动作矜贵从容得分不清他到底是没吃饱,还是在等他。 于是柯鸿雪顺口胡扯一句应了李文和的问话,低下头快速吃完了午饭,放下筷子的瞬间瞥见沐景序几乎跟他同一时间停止了进食。 柯鸿雪:“……” 他要怎样才能不喜欢学兄呀? 他又怎能不为他心动呢? 不管是曾经的盛扶泽,还是如今的沐景序,他好像从来无法停止喜欢。 - 冬日天时短,午休时间没有夏季那样漫长。 学生一般吃过饭要么去课室温习功课,要么去藏书楼看书,当然也有去琴室练琴或去靶场学射箭的,很少回舍院睡觉。 柯鸿雪既打定了主意要跟着沐景序,自然没有用过饭就分道扬镳的道理,加上他发现用李文和这傻小子对付徐明睿那直心肠很好用,便把这座鹊桥又一次牵了上。 前些日子下了雪,好在没持续多久,山间不至于泥泞难行,山路上偶尔有几只麻雀跳到雪地上觅食,时不时便有细碎的积雪掉落头顶,别有一番风趣。 柯鸿雪穿着一件火红的大氅,望见沐景序一身白衣行走在冰天雪地之间,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他坚持了不过几步路,实在忍不下去,抬手解了狐氅,快步走到沐景序跟前,不由分说地给他围了上去。 柯鸿雪双手捏着棉绳,低下头问他:“我给你系还是你自己来?” 语气透着几分不善,却又明明白白地关切,柯鸿雪几乎从来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沐景序抬眼望见他眸中几缕不明显的强制,要拒绝的话吞了下去,抬手接过棉绳,用行动告诉他答案。 柯鸿雪盯着他穿好了大氅,一身素白被火一般的颜色取代,单薄的身子有了笼罩,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破坏欲才渐渐消散。 一阵山风吹过,李文和冻得打了个哆嗦,往徐明睿身边挤了挤,悄么声嘀咕:“你说柯寒英多偏心,知道给仙人学兄穿衣服,也没想着给我们俩一件。” 徐明睿反问:“你喊沐景序什么?” 李文和:“仙人学兄啊。” 徐明睿:“你都知道他是仙人,怎么还敢奢望跟他有一样的待遇?” 李文和:“……”我就多余问这一句。 山路上寒意重,说话呼吸间冷风钻进嘴巴难受得厉害,一行四人便没有再闲聊。 直到进了藏书楼,脸上才没了那刺骨的冷意,稍稍好受了一些。 徐明睿目标明确,这次没上五楼,而是在三楼找了一本历代状元策论合辑读,沐景序看的则是官府每季下发的邸报。 柯鸿雪扫了一眼,发现他已经看到了庆正三年。 这些邸报放在外面少有人看,但在书院学府,学子定然会详细熟读,因为往往科考卷子上会有那么一两道论述题与之相关。 学子科举做官,最后必然要反哺朝廷与百姓,自然该熟悉朝中历年颁布的政策。研究政策下发背后的原因,以及一项新令会带来哪些变化,早就成了学生们的家常便饭。 于是柯鸿雪更加笃定沐景序要参加后年的科考,却做不经意地问徐明睿:“下月考学,你奔着升段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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