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衣衫轻薄,聊胜于无而已,秦鹤洲来不及拒绝,赵鸣筝就已推门进去里屋。 秦鹤洲接过外衫,却不打算披上,刚想将外衫叠起收好,待周秦出来还给对方,却在布料翻动的时候忽从衣衫上闻到一丝熟悉味道。 秦鹤洲突然愣住,瞪大双目,低头将鼻尖埋在外衫里,猛吸了口气,随后抬头,愣愣地朝着赵鸣筝离开的方向看去。 许是前半夜一番折腾变了胎位,韦秋的孩子迟迟生不下来。 周桐跪在榻前紧抓韦秋的手,看到赵鸣筝进来,急切问道:“你会接生吗?” 赵鸣筝摇头,心说怎么人人都对自己抱这样的期待。他倒是有心学,羽春楼里可得有机会试。 “我更善药理,略会断脉,其他却爱莫能助。”赵鸣筝医术尽是书中学来,需要前辈口传心授的技艺一概不精通。 韦秋猛地用力抓住周桐的手:“桐哥,实在不行,用剑剖开吧。我和孩子,至少还能活下一个。” “不成!”周桐简直崩溃,走投无路道,“钱青呢?让他来!” 赵鸣筝回柴房顺手给宋悦喂了一半解药,令他能行走却无法使用武功,将人带回了寝室。 “我奉命杀他,怎么可能救他?”宋悦方服了解药,不太站得稳,踉跄几下便盘腿坐在了地上,不解地朝赵鸣筝问道。 “求你救了秋儿,我放你走。”周桐恳求着看向宋悦。 宋悦说:“我奉命杀他,没有救他的道理。” 赵鸣筝冷笑着警告:“你若不救他,你现在就会死,你死了,纪维再也无法复明。” 宋悦犹豫起来,似乎在权衡。 “我保证,今晚的事,不会有其他人知晓。”周桐早已理智全无,无限妥协着宋悦,“救下,救下秋儿以后,我们离开中原,隐姓埋名,永远不迈入大齐境内一步。你回去复命,说已经杀了韦秋,我会布置好一切,不会让任何人起疑。” 宋悦迟疑片刻,赵鸣筝说:“你今晚回去,半个月内必定赶得回汴梁。” “好……”宋悦终于应下。自己是生是死无所谓,但纪维这样骄傲的人,若真就此失明,恐怕此生再无意趣。为了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也必须要活着回到汴梁。 赵鸣筝给宋悦解开束缚,宋悦起身去为韦秋把脉,又探其胎位,果然孩子在前半夜对峙时调转了位置,导致迟迟无法降生。 “我替你施针,刺激胎儿,试试能不能将胎位正过来,可能会有些疼,你得忍着。”宋悦说。 韦秋阖目,缓缓点头。多亏他习武出身,体力颇好,被漫长的产程磋磨这样久后,还能有力气继续生产。 秦鹤洲坐在廊下,听着里面的动响,心态跟着紧张起来。 他知道自己守在外面并无意义,却不想离开也不敢进去。 秦鹤洲早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大约是没办法顺利生下孩子,韦秋此刻的痛苦折磨,如同一场数月后的预言,秦鹤洲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他抓紧了怀中的外衫,将头埋了进去,像是溺水者忽然得到了空气般。 不知过了多久,月影西沉,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赵鸣筝走了出来,宋悦跟在他身后。 “韦秋怎么样?”秦鹤洲慌张地把怀中的外衫放到一旁,起身问道。 “平安生下来了。”赵鸣筝说。 秦鹤洲长舒了口气,仿佛看到韦秋顺利产子,自己也能多出几分希冀似的。 他也终于迈步进了里屋。 秦鹤洲离开后,赵鸣筝朝宋悦开口询问了什么,宋悦同他低声说了几句,递过来一个布袋。 -- 秦鹤洲看到了韦秋的女儿,皮肤又红又皱,脆弱得似乎轻碰便会碎掉。 周桐将孩子递过来,让秦鹤洲试着抱一抱。 秦鹤洲手足无措,不敢接过,生怕摔了孩子。 “你怕什么,你也快生了吧?迟早要学会抱孩子的。”周桐说。 秦鹤洲淡然一笑,想说自己大约不会有机会,但没有开口,转而询问周桐该怎么才能让婴儿在怀中觉得舒服。周桐为他演示,秦鹤洲认真学着。 刚出生的孩子很快在他怀里睡着,秦鹤洲用脸贴了贴对方小小的额头,将孩子交还给了周桐,随后问道:“孩子的名字取好了吗?” 韦秋脸上还带着疲态,却难掩幸福的神色,说:“之前就商量好了,打算叫胥儿。但这孩子不能姓韦,也不能姓周,之后可能要另取一个姓氏。” 韦氏背负着天下,周氏则不可避免要承担定国侯一脉,韦秋和周桐都不想让这个孩子被束缚在父辈既定的命运中。 “明日我和桐哥打算离开,去巫医谷避上一段时间。秦屿,你和我们一起吗?”韦秋问。 出乎韦秋意料,秦鹤洲果断拒绝了。 “我想再去别处看看。”秦鹤洲说,“朝周将军借个人。” “什么?”周桐疑惑问道。 “周秦借我用些日子,若出现意外,希望周秦能把我的孩子送到你们身边。” “你不是说,你徒弟在追杀你吗?”韦秋忧虑道。他原想同秦鹤洲一同前往巫医谷。巫医谷避世多年,潜心医术,说不定真有办法保秦鹤洲父子平安。 “我想,现在大概不会有人追杀我了。”秦鹤洲说,“况且,我快死的人了,总有些放不下的牵挂和未能了断的尘缘。与其前往巫医谷,客死异乡,倒不如趁还活着,往想去的地方走走。” -- 让我们欢送钱青(宋悦)下线。钱青(宋悦)和纪维的故事详见《西楼醉》番外1。好几年了,一直想单独写他俩的故事,但是又觉得没什么好写的了,于是在这篇补了一些两个人的过往。 以及为了故事的完整性在这里交代一下定国侯一脉的后续。 皇帝和周棋是初恋,但周棋是定国侯的侄子而且手握兵权,两个人之间又有一些误会,皇帝担心周氏利用这个孩子挟持自己,于是在周棋怀上他们的孩子以后设计让周棋小产,周棋心灰意冷远走边疆,但一直没有放下皇帝。而皇帝则有了新的爱人,将周棋抛诸脑后。定国侯与周棋之间也存在分歧,为了收拢兵权,派羽春楼杀了周棋。 皇帝建立仪鸾司以后,从朝堂和江湖两个方面剪除定国侯羽翼,定国侯最终穷途末路,被诈死多年的韦圳(韦秋的爹)杀了。皇帝保全了定国侯的名声,并让长子周柏袭爵,周柏后来战死沙场,独子周疏弃武从文,后卷入储位争夺被诬陷而死,周家也被抄家灭族,再也不存。
第25章 徽州 次日,秦鹤洲同韦秋分别,去往徽州。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赵鸣筝从渔家处买到一艘用旧的乌蓬小船,划着桨顺流穿过黛瓦粉墙。 秦鹤洲坐在船上,看着两岸往来百姓,神情似是怀念。 “你之前来过这里吗?”秦鹤洲问。养了些日子,他终于长出些许肉来,不再瘦得嶙峋。许是有孕的缘故,从前的冷峻一扫而空,讲话的时候眉宇上存着温润。 赵鸣筝目光留驻刹那,继而望向远处朦胧群山,摇头道:“走南闯北这些年,尚且是第一次来。” “我有二十余年不曾回来过了。”秦鹤洲动了动,久坐船中,后腰已几乎僵住。 天气转热,衣衫轻减后,秦鹤洲腰前隆起越发明显,滚圆一团,不仅腰部负担日益加重,行动时也带上了迟缓。 赵鸣筝恐他跌落,将船桨放下,弯身扶了一把,秦鹤洲未推拒,顺势起身站立。 “这是我长大的地方。”秦鹤洲说。养大他的老乞丐去世后,秦鹤洲随着流民南下,不知走了多久,最终停在了这座城里。他没有家人,故乡更是无从谈起,若非要说起,徽州便是最接近故土的那个。 赵鸣筝将船停在客栈前的码头,小二热络迎上,将乌篷船系在柳下,赵鸣筝先行上去,待船停稳,便朝秦鹤洲伸出手臂,将人拉到岸上。 在客栈住下后,赵鸣筝借了炉灶,替秦鹤洲熬药。 据赵鸣筝所言,这药是宋悦离开前留的方子,可调理秦鹤洲体内寒毒,虽一时治不得根本,但能让秦鹤洲好受些。 秦鹤洲捧着药碗,却未喝,只似笑非笑地端详赵鸣筝。 “怎么?嫌药太苦?”赵鸣筝玩笑问道。 秦鹤洲摇头,扯着药碗一饮而尽,而后将药碗倒扣在桌上,突兀说道:“若我死了,把我埋在月隐桥前的柳树下。” 赵鸣筝神色渐沉 :“不要想这些事,你不会死。” “怎么不会?”秦鹤洲说,“这天底下,哪有不死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有这个孩子,我可能早都死了。”或许在上元夜后的清晨,死在宿云街尾的一棵树下。当差的衙役看到,骂声晦气,拉着车将尸身扔进乱坟岗,不知来处也无归途。 秦鹤洲手掌按着酸涩的后腰,垂眸看着那倒扣的药碗:“曾经有人跟我说,说要我长命百岁。因为只有长命百岁,受尽苦楚,才能偿还对方一二。可见于我而言,死也是种解脱。” 赵鸣筝诧异低头看向秦鹤洲,几乎要以为对方认出自己,可转念一想,自己身份毫无差池,秦鹤洲应当不会无端起疑心。又况且,若秦鹤洲真认出自己,怎可能像如今这般心平气和地相处。 “那你的孩子呢?”赵鸣筝问,“你当真不想看着它长大,看着它成家立业?” “韦秋会视它为亲子。” 秦鹤洲说罢起身,似乎不再想与对方多说,但尚未走出半步,忽然脚步一顿,艰难弯身扶住小腿。 “怎么了?”赵鸣筝快步走到他面前询问。 秦鹤洲摇头,深吸了口气,忍着疼痛说:“似乎是抽筋。”在钱江别院的时候,他记得宋悦提过,怀胎过了六月,抽筋会成家常便饭。这是第一次,未想到毫无征兆。 “还能走吗?”赵鸣筝蹲身,按了下秦鹤洲蜷缩起的小腿。 秦鹤洲点头,却没有往前继续走动的意思。 赵鸣筝当即明白秦鹤洲是在逞强。这人总是如此,许是在羽春楼呆惯了,从不愿将弱点暴露分毫,即便已痛苦到难以忍受,在外人面前脸上却能依旧平静。 赵鸣筝不由分说,直接从身后将秦鹤洲打横抱起。 即便有孕,秦鹤洲依旧轻得厉害,身上的重量较之过去轻了太多。赵鸣筝将秦鹤洲放到床榻上,随后单膝跪地,替他脱了鞋。 “我替公子按按,或许能好受一些。”赵鸣筝未等秦鹤洲发问,便解释了自己的行为,随后卷起秦鹤洲的裤脚,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对方小腿。 秦鹤洲未发一语,低头看着赵鸣筝揉搓的手。 “好些了吗?”半柱香后,赵鸣筝抬头问。他许久没有这样触摸过秦鹤洲的身体,看着对方的眼睛,只觉得口干舌燥,似乎仅要一缕风,便能点燃场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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