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致谢,其实又是来哭穷借粮,扬州知府与江怀雪有些私交,私下相见也不甚讲究,但这江苏布政使一来,毕竟是从二品的朝廷大员,江怀雪也不好不给面子,在蓬莱别院大摆宴席,正事倒是不知谈了多少,院里整天都是丝竹舞乐,流觞曲水,推杯换盏,到了亥时宾主尽欢,人都醉得差不多了,这才让下人搀扶着都回了房里。 江怀雪的身体照理说不应该喝酒,可是人情应酬也免不了,他的酒量也不算顶好的,回去没多久就吐得厉害,闹得西苑上下鸡飞狗跳。 裴思清倒是耳目灵通,没多久就听说了消息,还没等江怀雪召,就急匆匆就赶了过去。 裴书锦住在西苑,本来就因为琴乐声睡不踏实,听闻动静也起了身,召来下人问过,不免也跟着担心,左思右想,披上衣服去药房给他熬醒酒药。 裴书锦刚一进药房,便敏锐地闻到一股怪味,味道不重,但是令他心上不安,裴书锦赶紧四下寻找残留的药渣,但早已被收了去,只找到一个还有余温的药壶,药壶还未来得及洗,裴书锦拿药勺尝了汤底,便皱起了眉头。 裴书锦出去找到平日打扫药房的侍女,赶紧问道:“在我之前,有什么人进了药房?” 侍女一见是他,不疑有他道:“啊?是小裴大夫来过,宴席还未散时他就来了,忙了大半个时辰……” 裴书锦一愣,裴思清眼下已经去了江怀雪那里,难道这药是给江怀雪喝的? 裴书锦虽然仅凭一点汤底无法辨清所有药材,但依稀可以尝出多是些温燥之药,江怀雪体寒,平时少用些温补之药也算合理,但绝非醉酒之时,否则温燥太过势必耗伤阴血。 裴书锦放心不下,赶忙跑去了摘星楼,路上正好遇到江逐星,他刚把几个酒醉的官员送回房,看见裴书锦着急忙慌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裴书锦有些为难,他心下有所猜疑,但是不好直言,见江逐星身后跟了不少人,便借了一步在他耳边悄声说了,江逐星也皱了眉,挥手让众人散了,拉着裴书锦一起赶去了摘星楼。 永明今夜带人值守,见江逐星过来便抱拳问好,江逐星问道:“里面怎么样了?” “刚刚吐了一阵,闹腾得厉害……”永明看了裴书锦一眼,犹豫道:“吐完了就叫裴大夫……我们几个还没来得及去请,小裴大夫就到了,眼下正在里头伺候着,倒是没再闹腾了。” “里面还有别人吗?” 永明摇头道:“没了,几个丫鬟跟着折腾了一阵,小裴大夫让她们都下去歇着了。” 裴书锦和江逐星对视了一眼,两人照直就往里去,几个侍卫面面相觑,都没敢拦,江逐星犹豫了一阵,推了推房门,竟然从里上了锁,江逐星脸上不动声色,一掌上去就给门闩劈开了,二人疾步进了内室,便看见了令人瞠目的一幕。 江逐星劈开了门,身后便跟了几个侍卫也跟着想进来,江逐星赶紧放下外室的幕帘,喝道:“无事,都在外面守着!” 江怀雪神智不清地醉倒在床上,裴思清只穿一层里衣,肩背光裸,覆在江怀雪身上正解着他衣服,见有人闯进眼中惊慌一闪,看清是裴书锦,便不慌不忙地爬起来,施施然穿着衣服,脸上毫无愧色。 “你下来!”裴书锦拳头紧攥,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上去就把裴思清从江怀雪身上拉开,两人拉扯之间,突然有一药瓶从裴思清衣袖里掉落,裴思清赶紧去捡,却被江逐星抢了先,江逐星打开闻了一下,便皱眉交给了裴书锦。 “这……” 裴书锦素来心性平和,从未这般急怒过,几乎是红着眼睛质问裴思清:“这是什么东西?怪不得你要熬温阳之药来激发逍遥散的药性……你还要脸吗?!” 裴思清一把挥开裴书锦,指着他的鼻子失态怒骂道:“裴书锦,你少给我在这里装正人君子了,我最恶心的就是你!一天天只知惺惺作态,你和我存的心思又有什么两样!” 裴书锦紧握拳头,脊背僵硬道:“你做这种事,反倒来指责我,我存什么心思了?!” “我刚来时你还装的一副假清高的样子,我说呢,赖在这里半年,你是图什么?裴思清不怒反笑,指着江怀雪道:“他刚才一直喊你的名字……你还敢说和他是清白的?!你装什么装!” 裴书锦神色微变,一时之间竟失了言语,床上醉得糊涂的江怀雪突然翻身一动腾,将床上的玉如意甩下来,烦躁道:“吵什么吵!裴……裴书锦!” 江逐星闻声快步到床边照看江怀雪,只觉得他脸色苍白,神思不清,身上酒气未散,但好在别无异样,略微安心道:“裴大夫,你先看看爷有无大碍,这件事交给我,我来查清楚。” 裴书锦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听到江逐星说话,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裴思清愤恨的眼神,他喉头微动,多此一举解释道:“你想多了,我和他只是医患,他身体不睦,才会叫我……” 裴思清嗤笑出声,向前两步,避开江逐星,在裴书锦耳边道:“裴书锦,你个胆小鬼,连这都不敢承认。既然要装你的正人君子,何苦来坏我好事,你真是损人不利己……” 裴思清好端端说着话,却趁着裴书锦分神,抬手就照着裴书锦面门袭去,裴书锦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趔趄两步,耳朵都一阵轰鸣。 江逐星闻声过来,一把就擒住裴思清双手,往腿窝一踹,将人押在地上,抬头问裴书锦:“没事吧?” 裴书锦碰了碰脸颊,哑声摇头道:“无事。” “走!”江逐星拎住裴思清,不顾他挣扎就要把人往外拉。 裴思清口不择言道:“你放开我!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二爷,不过也是个伺候人的!江怀雪没说动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江逐星懒得同他废话,随手扯了块帘布就塞进了他嘴里,拎着他往门外走。 裴书锦左思右想,拳头紧了又松,终是叹了口气,追上去拉住江逐星道:“江大哥,他毕竟……才十五岁……外面都是人,这件事能否不要声张。” 江逐星看出他脸上难色,毕竟是亲兄弟,无论怎么不睦,也都是要在一个家里生活的,裴思清又是来投奔裴书锦的,若是出了什么事,裴书锦也讨不了好。 “我倒是可以不声张。”江逐星拎紧了裴思清的后脖领,沉声道:“就看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裴思清被堵住嘴,不服气的蹦腾挣扎了半天,听见俩人的话动作便小了一点,而后冷静了下来,低着头不再动弹。 裴书锦不顾脸上伤痛,将裴思清嘴里的布条抽出来,好言相劝道:“江大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最好不要再闹事,他们不像我,没有义务容忍你。” 裴思清歪着头,虽然不再挣扎辱骂,但也并不看裴书锦,一副不屑的样子。 “你还想等爷替你说话?他若是清醒,你当下就会被杖毙。”江逐星冷声道:“你能折腾到今天,全赖书锦的情分,不要再不识好歹。” “我只恨有你们这两个绊脚石,来坏我好事。” 裴思清冷笑道:“裴书锦,你好手段,让人都为你所用,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裴书锦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说出的话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江逐星把人带走了,裴书锦碰了碰自己红肿的脸颊,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前所未有地疲累,深深叹了口气。 床榻上传来动静,裴书锦这才意识到还有个江怀雪,赶紧过去,江怀雪正不安地乱动,裴书锦上去拉住他的手给他把脉,刚凝神细想,便被江怀雪一把拉住掀倒,江怀雪俯着身子,垂下的凌乱发丝拂过裴书锦脸颊,他声音像是毛绒绒的芦苇尖,小声地唤道:“裴书锦……” 裴书锦心中一动,有些紧张地捏住了拳头,江怀雪确实像是醉了,神色迷离,一双清冷的眸子显得很无辜,他眼睛看不见,试探着伸手捧住了裴书锦的脸,裴书锦都顾不得脸上的伤,甚至一时间心跳如鼓,连呼吸都忘了。 江怀雪越凑越近,裴书锦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微浅的呼吸,就在两人的鼻尖刚刚碰到的一瞬,裴书锦眼睛一闭,抽出腕带中的银针,往江怀雪头顶的百会穴刺了一下。 江怀雪身体下意识一震,倒吸了一口凉气,栽在了裴书锦身上。 裴书锦伸出手失神地搂着江怀雪,就这么躺了许久,等呼吸平复了才挪开身子坐起来,摁着额头叹了口气,又把针具都拿出来,仔细炙过,帮江怀雪针灸复溜和后溪穴醒酒。 江怀雪渐渐缓过来,不甚舒服地动了动,爬起来又吐了一回,许是酒也吐尽了,人也累了,不再折腾,沉沉睡去了。 裴书锦跟着折腾了一晚上,也是精疲力竭,守了江怀雪一会儿,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第43章 裴书锦醒来时已是天亮,身上搭了毯子,江逐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也就睁开了眼道:“醒了?” 裴书锦想要起身,怎料一动弹,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江怀雪拉着,他用力抽了回来,这一动江怀雪也醒了,撑着身子有些烦躁道:“什么时辰了?” “爷,辰时了。” 江怀雪坐了起来,江逐星便请示道:“爷,昨夜的事……” 江怀雪摁着额头,似乎在回想,许久才道:“什么事?” 裴书锦和江逐星对视了一眼,一时也有些为难,裴书锦斟酌道:“是裴思清,他……做错了事。” 江逐星看他为难,索性道:“他趁您酒醉,意图下药。” 江怀雪沉默了一会儿,并未生气,却莫名笑道:“这人……可真是有意思。” 裴书锦看江怀雪这般反应,不禁皱了眉头。 江逐星继续道:“我已将他关了起来,看爷怎么发落了。” 江怀雪又将问题抛出来,抬手道:“裴书锦,他是你弟弟,你说怎么办吧。” 裴书锦心中莫名有些烦躁,语气不自觉就有些冷硬道:“这要看您怎么想这件事,您若是觉得裴思清有趣,并不在意如此行径,错的反而是我们了,多管闲事,反而做了恶人。” “裴大夫端得一副正人君子样,真是嫉恶如仇啊。”江怀雪阴阳怪气:“那既然你想大义灭亲,那就按江家的规矩,断他一只手,杖三十,赶出扬州。” 裴书锦是万难想到江怀雪竟然这般喜怒无常,简直像是他天生的克星,裴书锦如芒刺在背,只得按耐住性子道:“……他年纪还小,毕竟也没有真的伤到你,不如饶他一次……” “哈。”江怀雪笑道:“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我不计较不行,计较也不行,裴大夫,你这道貌岸然的样子,还真不及你弟弟。” 裴书锦听闻这般责备,一瞬之间裴思清骂他那些话卷土重来,顷刻灌进了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自问行得端坐得正,却不知为何连江怀雪都觉得他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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