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房间只剩下痛苦压抑的哭声。 之后的几日,魏元景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醉酒又不吃不喝,一句话也不说,这是吴通和启竹第一次见魏元景这般模样,像是要不管不顾,彻底沉沦下去。 可当初贡生案的时候,还有程也安来劝说他,现在要劝说人的走了,剩下的人便怎么也不肯罢休,不肯听话。 而邓珏收到消息后,这才千里迢迢地赶回来。 见过武安侯和其夫人,又去墓上拜了拜程也安,邓珏便立即来了成王府。 远远听见悠扬的琴声,站在院子门口往里面,便看见启竹坐在院子里弹琴,恍如一年前,自己站在门口看启竹弹琴。 那时,邓珏并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上启竹,也不知自己会远赴滁州,经历那么多事情。 这样一看,启竹还似从前一样,如雾中松雨中竹,清清冷冷,出尘脱俗,淡雅飘然,可自己早已变了。 本就心不在焉的启竹注意到有人来了,抚琴停下,抬眸看去,见来人是邓珏,熟悉又陌生,让人莫名心中酸涩,一时忘了反应。 对视间,两人皆是沉默,又仿佛时间凝固,将人吞噬。 倒是邓珏先起身走向启竹,笑了笑道:“启竹,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自上次一别,便再没有见过,而现在的邓珏,稳重儒雅许多,笑容依然明朗,可一言一行,却也不再似从前。 启竹起身颔了颔首,然后两人默契地看向院子正中间的房间。 “元景哥他怎么样了?” “很不好,你多劝劝他吧。” “好。”邓珏应了一声,起身往房间走去。 推开门往里走,一路上滚落许多酒壶,尽头便是倒在酒壶中的魏元景,眉眼乌青,胡渣冒出,衣服发丝凌乱狼狈,整个人萎靡不振。 通州分别时,还是意气风发、从容有度的模样,现在却如一摊烂泥一样醉生梦死,让人顿觉震惊难过。 听到赐婚的消息,邓珏还写信来为他们道喜,向陛下求旨,与李青海一同回来参加他们的婚事,可谁又能想到,到头来等到的却是程也安的丧事。 邓珏从小便跟在程也安身后,吃喝玩乐,两人皆是一起,出了什么事,他也总第一时间想到程也安,程也安也总替他担着,程也安于他而言,不是亲姐姐,却胜似亲姐姐。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一样伤心,所以能理解魏元景的反应。 可经历这么多事后,他不再像从前那么脆弱,他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更要珍惜当下,珍惜身边的人,不能自暴自弃,人这一生,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不能总随心所欲,忘了自己身上的责任。 邓珏在一旁坐下来道:“元景哥,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别这样折磨自己,你和我说说话也好,我都听着。” 一时沉默,邓珏看着一言不发的魏元景,心里也难受。 “邓珏,你说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魏元景缓缓睁开眼睛,终于有了回应,可一开口,声音就沙哑得不像话。 “元景哥,可你想想,你要死了,许鸢怎么办?如今陛下刚刚登基,根基不稳,邻国北蛮虎视眈眈,旧党余孽仍未彻底根除,你就能忍心这么走了?!” 邓珏急红了眼,他是真的害怕魏元景一时想不开,做出极端的事情。 魏元景却轻轻苦笑了一声:“可我真的累了。这十年来,背负着耻辱和责任,从不敢懈怠,阉党一除,还了琅琊王氏清白,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过上想要的生活了,就那种简简单单、平平安安的日子就好,可程也安不在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邓珏的鼻子一酸,眼泪没忍住掉落下来,“可元景哥,我安姐绝不想看到你这样,他如果在的话,一定会骂你的。” 听着邓珏的话,魏元景脑海里便想象出程也安气冲冲地跑过来,骂他是个疯子的样子。可如今,他再怎么自暴自弃,也没有人管他了。 魏元景忍不住笑了笑,眼底却尽是悲伤。 “元景哥,安姐儿说过,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还应想想那些需要你的人。元景哥,为了安姐儿,也为了那些在乎需要你的人,别再折磨自己了,好吗?” 眼泪从眼角滑落,湿润了地面,魏元景闭了闭眼,最终轻轻说了声“好”。
第115章 他一定会赢 此后的几日,邓珏除了看邓国公,大部分时间都去陪程中筠和老夫人,又一直劝导魏元景,魏元景虽然整个人还是怏怏的,话也不多,但慢慢地肯吃饭,也开始出房间走动,情况一点点地好转,看着好像逐渐放下了。 邓珏不能久留,待了这几日便要离开,走之前,特意去空空院,向启竹告别。 “启竹,你日后有何打算?你会一直待在京都吗?” 启竹实话实说,“不知道,也许会离开。” 邓珏冲启竹一笑,眼眸却是不可掩盖的坚定:“启竹,若你日后离开京都,一定要告诉我。两年后,若你还在京都,我一定会回来。” 邓珏眼眸明朗,目光坦率又炙热,启竹的心莫名一颤,好似微风吹过竹林,风过无痕,但竹叶却一直晃动不止。 启竹不知道为什么是两年,邓珏没有明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而启竹不知道邓珏话中意思,但好像又什么都懂了。 静静看着邓珏的眼睛,不知为何,启竹一时移不开目光。 魏元景也终于接受了程也安不在的事实。 如今思念一个人,也只能去墓前看他。 下着小雨,天气微凉,魏元景打着伞独自前去,却不想碰到了林子书。 “你终于肯来了。”林子书转身看向魏元景。 魏元景没有回答,只静静看着这墓碑上的字,爱女程也安之墓。 字字鲜红,字字锥心。 “我听说你日日买醉,一蹶不振,邓珏劝了你许久,连陛下都忍不住派人来看你,魏元景,我是真怕你出什么事。” 魏元景眼眸一转,看向林子书。 看出魏元景眼眸里的质疑,林子书轻轻笑了,“别多想,不是为了你,是因为也安。也安走之前,一直嘱托我,让我关照你,他放心不下你,只能麻烦我这个好友。 魏元景,你说可笑不可笑,从始至终,我都知道他喜欢你,到头来,他走了,我还要替他担心你,我是多余,在他身边快十年了,也没赢过你。” 心里也泛起密密麻麻的痛,魏元景移开目光,重新看向那墓碑,缓了许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我也输了。” 回到府中,魏元景把怀里一直珍藏的石榴种子拿出几颗,挖坑、埋土、浇水,把花盆放到了自己房间,不知道这种子会不会成活。 第二日,他把花盆抱到走廊下晒太阳,自己也坐在一旁,想象着程也安坐在身边,这样说话也不算是自言自语了。 抬眸却忽然看见林裘生急匆匆地走过来。 魏元景一愣,刚想说什么。 林裘生直接道:“不是私自入京,我向陛下上书,已得了恩准才敢来。” “你……如今没事了吗?” 魏元景淡然一笑:“没事,其实你不用来。” 林裘生眼神飘忽,掩盖不住担忧,明显觉得魏元景不过是欲盖弥彰,假装坚强:“魏元景,我知道这很难,你一时难受也正常,可你不能总一个人闷在心里,你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一起承担。” 魏元景却缓缓道:“你放心,我会往前看,好好活着。” 林裘生将信将疑,想叹气又忍住了,只道:“那你今后有何打算?还回北境吗?” 魏元景一顿,两年前他带着目的回到京都,他一直期待完成任务后,就回北境,不是作为一个囚徒,而是作为一个故人。 他喜欢北境的自由辽阔,厌恶京都的虚假繁华,他早已把北境当做他的故乡。 可此时魏元景却沉默了,他心里早已下了决定。 “不回了,京都有程也安的影子。” 魏元景的话轻飘飘的,却有千斤重。 只这一句话,林裘生便知道了魏元景的决心,他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去问。 时间如流水,一去不复返。 两年间,魏元景常去程府拜访武安侯和其夫人,将其当成父母一样奉养,闲下来便去程也安墓前看他,朝中也事事尽心,竭力筹谋。 稳重知礼,儒雅有度,好似还是从前那个魏元景,但又好像总带着一股忧伤疏离,平日掩藏的再好,其实早已被人看穿。 程中筠与夫人不愿魏元景还这样沉浸在过去,劝魏元景早些忘了程也安,也不必再来程府,魏元景却总是沉默不应。皇太后也尝试给魏元景介绍世家女子,劝他早些成家。 魏元景却一口回绝,只说这一生只亡妻程也安一人,不会再娶。魏元景态度坚决,其他人都没有办法,便只能作罢。 这两年间,魏元景没有纳妾娶妻,干干净净,深居简出,对程家的父母也无微不至,京都便传言魏元景不肯再娶,是因为心中放不下程也安,便拒绝了无数婚事,夜夜独守空房,伤心流泪思念一人。 忠心痴情的爱情故事总是能得到百姓口口传颂,编成话本,演成折子戏,成了大晋上下的一桩美谈。 两年后,突然的战事打破了大晋的平静。 虎视眈眈的匈奴,鼓动突厥撕毁条约,联合突厥和众多小部落大肆进攻北境,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 一时间,朝野哗然。 林朔和林裘生奋力抵抗,林朔受了重伤,北境守军也损失惨重,军心不稳。 朝廷上下商量后,最终决定派魏元景出发前往北境,并下令北境附近的几个州县的军队增援北境。 出发前,魏元景到程也安墓前告别。 人生总充满意外,何况战场凶险,魏元景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 魏元景忍不住蹲下摸了摸冰凉的没有温度的墓碑,轻轻地笑了笑,道:“程也安,我终于要回北境了,可惜没能带你一起去。你放心,我一定努力活着回来,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 那一天,初夏的阳光明媚,花盆里的石榴种子已生根发芽,虽还没有开花结果,但一直自由茂盛地生长。 魏元景将石榴盆栽交给许鸢照料,然后启程赶往北境。 路上策马奔腾,自由潇洒的风吹着衣袍发丝,在耳边呼啸,猎猎作响,无处不在,却又只在自己身边,将人包裹,从未离去,依然热烈真实,像程也安一直陪在身边。 魏元景在心中默念,程也安,我一直听你的话,好好活着,但我不认命,不想忘记你。若你也没有忘记我,便保佑我,让我赢了这场战争吧。 北境战火连天,北境守军和援军们奋力抵挡着北蛮人的入侵,用生命筑起城墙,所以北境的百姓仍可安居乐业,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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