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棠忽而感觉,他们仿佛是回到了可以在林间纵马奔腾的少年时,回到了东宫里那一段,只有他们二人相依相伴的岁月。 天德垂首低眉,未敢看他这二位主子的举动。只是紧随其后,唇边噙着欣慰的笑意,静候他们的吩咐。 须臾过后,天朗日清,此时薄雾尽散。 文景帝驾骑出帐,胯下御马嘶鸣,止于众人身前。诸皇子与世家子弟们早已整装待发,此刻尽数俯身叩拜,口中纷道陛下万岁。 文景帝抬掌挥扬道:“今日没有君臣之别,诸位不必拘谨,都快平身吧。且今日你等不论何人,凡是所获猎物最多者,朕皆重重有赏!” 那群英姿飒爽的少年郎们,此时气势磅礴,昂首挺胸,似皆有必胜决心。 “臣等必不负陛下重望!” 文景帝视线挪移,扫视一周,瞧见到那位不擅骑射的萧嘉淮,面上忽显笑意,他温声道:“淮儿,你身体不好,便在此处陪伴朕吧。皇后从宫里带来了亲手所制的桂花糕,你与父皇一同尝尝你母后的手艺。” “儿臣遵旨,多谢父皇。” 萧嘉淮躬身谢恩,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至帝王身侧。再抬首间,与三皇子悄然对视,人微眯的眼眸中,似蕴藏着说不清的意味。 他挪移开视线,倍感无奈。他这位三哥,怕是又误以为父皇是对他偏宠吧?肯定又不明他这个区区舞姬之子,凭何会受到天子的优待。 可分明是因他不擅骑射,会搅扰了他人兴致,这才被应允陪伴在陛下身侧。要知道前些年,文景帝尚且身强体壮之时,他可都是孤单一人留在营帐中的。 不过他坚信,今日之后,纵这位三皇子再有诸多不满或是嫉妒,皆会化为云烟。 文景帝一声令下,众人扬鞭策马,霎时烈骑行风。他们纷纷向林间驰骋,尘土飞扬间转瞬不见踪迹。 待众人离去后,文景帝静坐椅间,眺望苍穹之下的万里远山。又捻起一块桂花糕,放至唇边轻抿,感叹这河山大好,山景秀丽。 可这位帝王却不知,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早已暗藏汹涌。在那丛林高耸的树梢间,一支穿云箭,正悄然向他对准…… 陈以容正追猎一只野兔,此次冬猎是否能得头筹不在他思虑之内,要护佑太子殿下安危才是要紧事。 但总归也要装装样子,以免被旁人疑心。于是他拉弓拉如满月,直瞄野兔眉心,可却不知何人骑着马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视野。 陈以容没来得及看清来者,只急于收住箭弦,可那箭还是擦着野兔耳边呼啸而过,引得那只兔受了惊,蹬腿逃窜跑得无影无踪。 可偏是这一箭,让来者的马也嘶鸣一声,紧接着前蹄扬起、急速后退。好在那人御马技术也算纯熟,极力勒马后堪堪停下,避免了一场意外。 “谁?”陈以容轻喝一声,以为是哪家不懂规矩的小公子,竟在冬猎时添乱。 待定睛一看,那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如今与他们关系势同水火的三皇子,萧嘉明。 萧嘉明没料到自己的马会受惊,险些在人面前颜面尽失,不过好在他方才沉稳冷静,没能让自己翻滚在地。 他狠厉的眸直视着身下骏马,思虑今日过后就要将它剥皮抽筋,断了它的活路。 “还真是没用的东西。”萧嘉明森笑着,半抬起眼眸向陈以容看去,“陈将军别误会,本殿下方才说的,是自己这匹无用的马而已。” 陈以容眉头微蹙,察觉到人身上的戾气。 这人果真是如今连稍加掩藏都不愿了,面对他时,明显是一副仇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模样。既如此,也不必同他太过客气。 他遂语气冷淡道:“是臣的箭让三殿下的马受了惊,应该与它无关吧?” “哦?”萧嘉明勒住马颈的掌稍加施力,只觉得几尺之隔的人愈发碍眼。 这一路上他有所窥探,今年跟随御驾前来冬猎的御林军,人数足有往年的二倍,而且似乎还有兵部的精锐,在这片丛林周围轮番巡逻。这守备之森严,可谓是前所未有。 他昂首望着湛蓝晴空,诡异一笑:“此处驻守的精兵这么多,想必都是陈将军的提议吧?你还真是皇家忠心的鹰犬,为了保护太子,居然做到了这等地步。” 陈以容见他如此开门见山,也懒得与他多费唇舌:“既然三殿下已然知晓了,那臣便劝你收起那些无用的小心思。你所想做的一切,都在臣的掌控之内。而你,也永远别想伤害到太子分毫。” “哈,哈哈!陈将军你简直太有趣了!” 萧嘉明只怔愣一瞬,随即笑得近乎癫狂,他在马背之上前仰后合,莫名其妙的大笑良久后方才收敛。 他脸上的笑容忽而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狠。 “陈以容,你真是自作聪明。如果本殿下告诉你,我今日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太子呢?”
第59章 暗箭 陈以容唇角僵凝,双眸霎时睁瞪,握攥长弓的手微颤着,不可思议般看着一副势在必得之态的萧嘉明。 他说什么,目标不是太子殿下?难道他一直以来的揣测都是错的? 可是如果目标不是太子殿下,那还会是谁?到底是这狡诈阴险之人在出言迷惑他,还是在吐露真言? “你说什么?不是……太子殿下?” “是啊,陈以容,你何等聪慧啊?怎么会参不透其中之意?”萧嘉明眸中的狠厉更甚,还有着大事将成的快意,“你不妨猜猜,本殿下今日,究竟是要取谁的命?” 陈以容眸光黯淡,一时间并未回应。 不论目标究竟是谁,有一点确实如他们先前所料那般,三皇子今日目的,就是要进行刺杀。好在他早有提防,在这林间各处都安排了重兵护卫。 可如若不是太子,那么也一定会是太子身边的人。 陈以容忽而想起之前京中的谣言与刺杀,三皇子确实都是在对太子身边的人动手,之前是他与萧嘉淮,那么这一次——难不成,是大皇子? 思路逐渐清晰,他看向萧嘉明时,更多了几分恍然大悟。 萧嘉明知晓他必定是有所猜测,颇为赞赏般道:“这便有所察觉了?你果真同皇祖母所言的那般聪慧。不过这样聪慧的人,不能为我所用,还真是可惜至极啊。” 陈以容知晓事态紧急,以大皇子那等鲁莽性子,怕是真会被那未知刺客伤到。此时应想方设法摆脱开这位三殿下,再去林间寻人踪迹、护其周全。 可萧嘉明似是看出人要离去,勒马上前一步,向陈以容步步逼近。 “陈以容,你说如若将来太子失势,本殿下做了储君,到时候也重用你的话,你可愿意?” 陈以容觉人简直像是发了疯病,这种话都敢宣之于口,简直是安逸日子过得太久,如今非要将自己彻底作死! 他再懒于给人半分视线,语气里也满是厌烦:“三殿下,你别太得寸进尺。” 萧嘉明听到这话,又被人毫不遮掩的憎恶刺痛内心,他明知故问道:“连你也不看好我?看来,我是真的不配那个位置啊。” 陈以容觉得他极其幼稚,像是执着于某一件玩物的孩童,不能得到便绝不善罢甘休。可储君之位不是物件,而是会关系到整个大齐的未来、关系到民生与国运的尊位。 “那个位置没有那么简单!”他再也忍不住轻声呵斥道:“三殿下,你如此执拗于那个位置,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甚至为了太子之位,不惜伤害你的手足至亲。做尽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你就不为你的母妃和母族考虑半分、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闭嘴,你懂什么!”萧嘉明神色俱变,面容逐渐扭曲。 他彷佛被人硬生生的撕裂开伤疤,被戳破心底深处的痛处,那股痛意在心间翻涌,经年难以愈合。 萧嘉明的内心近乎在呐喊:陈以容,你懂什么?你不过是我父皇的一枚棋子,是太子身边的一条忠犬!你为了纪国公府,对他们二人鞠躬尽瘁,却也只对他们忠心。但你可知,正是你的这份忠心,让我妒忌万分! 我也想啊,想要这样的一位能臣良将,也为了我赴汤蹈火。所以不惜与丞相为谋,将恶事做尽,但终究只能成为一场痴梦! 可凭什么?凭什么父皇从未为我筹谋过半分!纵使我儿时再努力,也不过是偶尔得他关注,换来一两声的赞赏,随后,他就又将目光投注到了太子身上。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皇子,都是父皇的儿子,可是他萧嘉临能得到的,我却得不到,只是因为他是皇后嫡子吗? 可这些话,硬生生堵塞在喉间,任凭他在心中呐喊,也难以诉说出口。 “至亲,手足?不过是个偏心的父皇,和一群见风使舵、就会巴结太子的兄弟罢了,这样的至亲,要来又有何用?” 萧嘉明的呢喃低语被陈以容尽收耳底,他欲出言相劝,却又觉得皆会是对牛弹琴。毕竟以人的偏执和多年来的不甘,已然认定是众人亏欠他的。 “陈以容,你说他们是我的至亲,可如今要置我于死地的,不就是他们吗?”萧嘉明也全然不在意人是否会回应他,只是自顾自说道:“太子殿下联合手下重臣弹劾于我一事你应该知晓,他不就是想让父皇处置我,想要我死吗?” 陈以容依旧是清冷之态,未赏赐他半点怜悯。这样的人,会得到群起而攻之,何尝不是自作自受? “三殿下,这一切是你罪有应得。你莫不是忘了,当年是怎么让端懿太后崩逝,还有前些时日,又是如何派人刺杀宣辰王殿下的了吧?” 萧嘉明听到端懿太后之时,眼中划过些许悔恨,随即又遮掩起来,对此事闭口不谈,只道声:“我那位五弟,一个舞姬之子,凭什么就能被封为亲王?而我分明家世显赫,却一直以来被父皇忽视!我不甘心!” 陈以容平生最恨他人拿萧嘉淮的出身说事,人幼时所遭受的苦,所承受的罪,三皇子这个自小衣食无忧的人怎么会懂? 文景帝封萧嘉淮为亲王,那是端懿太后的遗愿,也是对他多年愧疚的弥补。 可再多的弥补,也换不回萧嘉淮五岁之前,经历的一切苦难啊! “就因为你的不甘心,就要做到这种地步吗?三殿下,你可知今日之事,你若是当真做了,便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陈以容企图对他进行最后的劝解,虽然心知肚明,人会依然执迷不悟。 “我要做!我也不会回头!”萧嘉明抬高了嗓音,莫名的有些情绪激昂,“我就是要让太子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让他感受到绝望!” 但他没给陈以容回话的机会,又故作惋惜道:“可惜啊可惜,前两次没能成功。不过都不重要了,我这个人,从不看过去的失败,只看即将到来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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