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容许久缄默,林间唯有寂寥无声。 萧嘉淮等待良久仍没有得知真相。只在这一刻他也似乎明白了,陈以容是皇家忠心耿耿的鹰犬,怎会道出那幕后之人? 太子也好,文景帝也罢,都是九五至尊的控局者,是陈以容身为纪国公府的希冀,要尽忠之人。 那他呢?他与陈以容多年的相伴、和如今的相爱到底算什么? 原来所谓的情爱,所谓的风花雪月,皆不过一场笑话!是他自以为他们两心相知,会恩爱两不疑的白头偕老。 可实际上呢?他身处于棋局之外,连知晓真相的资格都没有。 陈以容欲言又止,几经犹豫仍是无法道出缘由。他不敢再看萧嘉淮的双眸,生怕触及到人眼底流露出的伤痛与失望。 “殿下,原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请你信我,我绝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那种滥杀无辜之人。” 萧嘉淮心寒至极,他转身便要走了,不肯再回首看陈以容一眼。 他心绪烦躁,踽行间步履踉跄晃颠,在险些跌落在地时,被人搀扶住手臂。 陈以容步步跟随在人身后,又将他扶稳,小心谨慎道:“殿下,你、要小心足下。” 萧嘉淮不愿理睬人,收回自己的手臂。他膛起伏,复叹浊气,在这鼎沸的寒风中白雾氤氲。 “你莫要再跟着我,我与你之间,已无话可说。” 听萧嘉淮这负气之语,陈以容心中焦急。此时初冬已至,风卷云残北风啸。这林间最容易寒气侵体,他家殿下似来时匆忙,穿得也甚少,这岂不是要得风寒? 他顾不得与人相争,只急切道:“殿下莫要因这等小事和毫不相关的人恼我了,你身体要紧,我们寻个京郊客栈安顿一晚,明日找辆马车,再回府吧?” 萧嘉淮怔愣般转首看着陈以容,他险些以为自己生出幻听。他的阿容,怎会认为那活生生的人命无足轻重? 他多年来只秉心智清明,远观狼虎相争。或遵端懿太后遗愿,为太子争夺一方天地。 可所为之事,便是能让陈以容少时所心系的黎民苍生,能够安稳度日。这丞相再罪孽深重,可稚子无辜、亲眷无辜,这些人的命,难道真的不重要吗? 萧嘉淮又听人喋喋不休关心自己,只觉聒噪,他厉声道:“你离本王远些!用不着你在这里虚情假意的关心我!” 这声呵斥太刺耳,陈以容霎时感觉痛楚宛如攀延藤蔓。他搭覆在人肩臂的掌心细微颤抖,那力道被刻意扼制,又充斥着绝望。 他低声呢喃:“殿下,你不能不信我……” 萧嘉淮觉得他言辞荒唐,他根根掰开陈以容的手指,忽而自嘲一笑。 “我们之间,终究是谁在不信任谁啊?” 萧嘉淮最近有所发觉,自从陈以容回京之后,他们二人之间似乎就有一道难以打破的墙垣。他们分明能看到彼此,能彼此相爱相守,却似同床异梦,被无形的阻隔于两端。 “你最近都是这样,很多事情都瞒着我去做,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清音坊私见凤仙是如此,如今刺杀丞相全族也是如此。” 萧嘉淮偏过头去,不愿再看陈以容急到泛红的眸,他生怕自己会心软。 “陈以容,究竟是何时,我们之间开始你欺我瞒,渐行渐远?” 忽而不知何处卷来一阵凉风,秋寒扑满面。 可这风太过冰冷,似豺豹般嚼碎了少时情愫,只余下四目相对后、视线躲闪的沉寂。 陈以容的手掌攥紧又舒展,心如同被利刃割解般刺痛。 这大齐朝堂上的唇舌利刃,行走官场间的鹰视狼顾,都不曾伤他半分。唯独萧嘉淮的这番话,让陈以容感受到刺骨的心寒。 他只明白,这朝堂、皇宫和天下,人人教他要忠心,也人人监视着他的忠心。 他何曾想过要欺瞒萧嘉淮?只是那坐在龙椅之上、操纵世人生死的文景帝,警示过他要谨言慎行,要明白对这位他视若珍宝的宣辰王,有何话可说,何话不可说。 ——殿下啊,那个不信任你的人从来不是我,而是你的父皇,是那被万民朝拜的帝王啊! 但这样的话,却也只能缄默于口,万万不能道出。 陈以容垂下头,看向不远处,那柄混在尘土间的剑,刃淬血泥,白铁也成刺目的猩红。 “臣明白了。”他声音愈发颤抖,咬破下唇才遏制住要眼角酸涩,“既如此,我们都各自冷静些时日。” 萧嘉淮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怔愣般看着人,却发觉人并未在与自己玩笑。 他不过是想让陈以容说出实情,莫要任何事情都自己扛着,他怕他太苦太累、太过疲惫。 陈以容将来时所骑的那匹快马牵至萧嘉淮面前,没再敢抬首看人一眼。他生怕自己再看人一眼,就会控制不住眼角欲滑落的泪。 萧嘉淮有所察觉人要做什么,连忙出言欲阻拦:“等等阿容——” 陈以容不由分说的将萧嘉淮扶上马,强装着镇定,却声音有几分细微的哽咽。 他唇角勉强弯起牵强的笑意:“夜路崎岖难行,宣辰王殿下,一路小心。” 说罢,不顾萧嘉淮要出言阻拦,掌击马身,那马发出声嘶鸣,随后向京城方向奔腾而去。 马蹄声逐渐远去,被飒风吹袭枝叶所取代。 凛风摇曳,叶簌簌而落,将枯枝恍惚缀上了白。原是流云终是没能吻住风,堪邀风雪覆满城。 这来得极早的雪,何尝不在诉说他们的悲情? 恍若幽幽长夜也瞧不见陈以容眼底的破败。他在初雪的林间回望这已然度过的寥寥岁月,倥偬却也庸碌,他获得的、失去的,往往都是最重要的人。
第49章 风寒 渐入冬潮,凌冽的风吹得刺骨。 陈以容不知自己是如何顶着风雪回京城的,只知那千里之途,步步皆沉沉。 将军府邸中下人见他神色落寞的回来,纷纷揣测是出了变故,却又不知该如何询问。 他们的这位忠武将军回府时间甚少,至今尚且难以摸准人脾性。况且究竟发生何事也无从知晓,又哪里敢上前询问? 陈以容也没多言,也不愿为难这群下人,只挥手道声无碍,并吩咐他们去休憩,随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径直走进房内。 只是在陈以容关紧门的那一刻,他脸颊似乎是湿润了。 他倚靠在门边缓缓下蹲,将头迈进自己臂弯里,任凭眼泪流淌在无人的深夜中。 当下有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想起曾经与萧嘉淮的深厚情谊,如今却是闹到如此田地,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 陈以容何尝不知,萧嘉淮所在意的是他不肯道出实情。人想要他全部的信任与坦诚,却从未顾虑过他横亘于朝野之间的举步维艰。 冷风攀着窗棂弥散,陈以容被这风吹得打个寒颤,抬起头时才发觉天不知在何时已然亮了。 他思绪混乱,整夜未曾合眼,蹲在这门边坐了整夜,此时双腿有都些麻木。 不过好在今日休沐,不用赶去上朝。 他揉捏酸麻的双腿,强撑着起身望向窗外。 这宣辰王府与忠武将军府,隔街远眺,不过一里地的距离,此刻却犹如鹊桥远。 陈以容忽而感觉喉咙发干,熬了整夜的眼眸也生出些倦意。他站起身来,强撑着走到案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口中呢喃自语: “这到底算什么事啊……” 谢城闯进殿门时,就见陈以容仍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掌间杯中的水早便见了底。 他赶在人近乎要咬碎杯子之时快步上前,将那茶杯从陈以容手中抽走,又为他倒上一杯。 “哎呀我的陈小将军,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谢城其实是来寻陈以容商讨冬猎事宜的。 毕竟昨夜城中落雪,京郊必定愈发难行。那群世家公子与皇亲贵胄各个娇贵,恐会到时怨声载道,指责这冬猎来得不是时候。 所以他一大清早便去宣辰王府中,打算跟人道明此事。却不料被那浅香告知,两位爷昨夜不知因何故闹了别扭,陈小将军已经回了自己的府邸。 他遂又一路赶到将军府中,见府内下人皆是愁容满面,更添疑惑。 打听后方知,那陈以容昨儿个深夜归来后,便遣开众人,独自呆在房中,到现在仍未出来。 这不他连忙赶到人房中,推开门后,恰巧见陈以容跟着一盏瓷杯较劲。 陈以容神情恍惚片刻,待看清来者,目光淡然的看向杯中清水,落寞道:“怎么是你来了?” 谢城唇边笑意僵住,顿感心间受到无数点伤害。 什么意思?他家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啊!看到来者是他,居然就失望透顶。 就眼巴巴等着宣辰王殿下来寻他是吧?嘿!有本事别跟人吵嘴、别同人闹不痛快啊! 但谢城这个人最是圆滑,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却嘴上绝说不出这等戳人心窝子的话来。他只是抬掌捂住心口处,伪装出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 “哎呦,将军竟然不欢迎我,属下的心好痛啊。” 陈以容见他近乎夸张之态,难得扬起了唇边,忍不住笑骂一句:“你少装,让你做我副将真是屈才了。要我说,你该去唱大戏!” “是吗?”谢城见他不再似方才那般木讷,心中舒缓一口气。又矫揉造作的捏起嗓子,捻起兰花指搭向陈以容肩膀。 “爷,您瞧我这模样好不好?能不能做戏园子里最红的角?” 陈以容泛起一阵恶寒,忍不住缩下身子。抬掌掐攥住谢城搭在他肩上的手腕,毫不留情的甩至一旁。 他面无表情道:“我收回方才的话。你若真去了戏园子里,就你这副欠揍的德性,怕是那家戏院都得因为你而黄摊。” 谢城觉得被人这番‘恶言恶语’伤到了自尊,他抚摸自己脸颊,颇为自信的说着:“明明我这模样也不算差啊?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我可没说你模样不好,只是你太过放浪,我生怕那戏院被你带成不正之地。” 陈以容没好气的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站起身来,不再理会谢城的不满反驳。 他走到香炉旁,取来些许檀香置内。焚香过隙,轻烟雾起袅似云,疏散了整夜未眠的疲倦,也让他逐渐静下心来。 闻着这檀香,陈以容总会睹物思人。想起端懿太后尚且在世时的光景,回忆起他与萧嘉淮儿时,那段尚且温馨的岁月。 那时多好啊,不用顾虑帝王的猜忌,也不必急于肩负起纪国公府满门的荣耀。 他时常想,若是端懿太后仍在,或许自己也不必总是这般瞻前顾后,一切都会有她老人家相助。 可陈以容也明白,他打从一出生起,就有自己要完成的使命。纵太后有千岁,他也无法做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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