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嘉淮心有不解,但仍恭敬请教:“既然姑姑有办法,那我愿闻其详。” 浅香将目光转移到二人腰间,凝视那两枚玉佩,她又道:“解局之物,便是这两枚青云玉。” 陈以容将腰间玉佩解下,放在掌间仔细端详,也未能探究明白浅香所言深意。 这两枚玉佩虽是先帝打造,却看上去平平无奇,也不似有何特别之处啊? 他满腹狐疑的询问:“姑姑是说,就这两枚玉佩?不知它们究竟有何用处?” 浅香此时仍有几分踌躇不定,若将此话说出,必会解其中困局。可是这两枚玉佩非比寻常,用在这等事上,怕是有些大材小用。 可是却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再也不会有任何变故。 她遂缓缓而言道:“太后娘娘在世时,曾有一次告诉奴婢,若将两枚青云合二为一,可让历代的大齐皇帝允诺一件事,这就是青云玉为保命符的真正含义。但是只能用一次,之后玉佩会被就此销毁,世上将再无青云。” 同风而起,扶青云直上万里。是先帝在世时,对纪国公府后代们的殷殷期许。 纪国公乃是高官显爵,似那高空之云,避风雨莫测。若想永垂不朽,唯有为皇室尽忠,方能得世代安稳。 “原来这玉佩竟如此重要。”陈以容顿生惊愕,难以相信自己所闻。 他曾经只道青云是家传玉佩,是要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却不知在这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大的秘密。 他忽而有几分庆幸,自己当年是将玉佩赠予了萧嘉淮,而不是旁人。 “可是如若将青云用在此事之上,那日后的纪国公府,岂不是再无可保命之物?”萧嘉淮仍有迟疑。 他知晓此物珍贵,但事关重大,断不可因一己私欲,而让纪国公府日后身陷囹圄时,再无可脱身之术。 可陈以容倒认为此法甚妙,可保万无一失,他不以为然道:“这倒是无碍。纪国公府上下,一直在朝堂间明哲保身,日后也断然不会行奸佞之事。” 可人心叵测,未来难知,萧嘉淮仍心有顾虑,忧心他日纪国公府是否会有变故发生。 陈以容似是看出他的迟疑,毫不犹豫的劝道:“哥哥,你不必替纪国公府担心,我等忠臣之后,皆会谨记父祖规训,断然不会做不忠不义之事。” 纪国公府理应世代忠良,若是真当有后辈做出谋逆不轨之事,也是自作自受。 萧嘉淮执拗不过他,便也只好应允。将那腰间佩戴多年的玉佩摘下,摩挲在掌间。 浅香见状,也知晓他二人应允,便复又道:“若是殿下与将军决心如此,那奴婢愿进宫寻找皇后娘娘,求她襄助。” 萧嘉淮与陈以容不再言语,一齐递到浅香手中,这是他们万无一失的良策。 碎月倾辉,桂影斑驳,霜覆长阶宫灯,烛映惊鸿影。 望眼宫阙巍峨四阙九重,凤仪宫椒房朱墙红顶,绿釉狻猊吐不尽长雾绵绵。 皇后沈云棠尚未安寝,正执笔泼墨,落楷字于案间宣纸,收墨兰气成,毫尽秀云苍海,竟是转腕提笔书下一个‘忠’字。 复细赏,此字银勾劲骨,亦染龙蛇之快,她志得意满。 浅香步入凤仪宫,嗅闻沉檀送缕暖香,倒与当年端懿太后宫中所焚极其相似,心中忽而思念起旧主。 若是太后娘娘仍在,那二位小主子,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田地吧?到底是人走茶凉,自古帝王多薄情。 临鸾窥凤颜,皇后珠翠玲琅冠顶,雍贵端庄,此时正伫立在案侧。她乃御史大夫嫡女,朝中重臣之后,虽已年过四十,却仍风韵犹存、国色天香。 沈云棠在阁中时也曾是京城才女,大家闺秀之典范,最是温婉娴静、蕙质兰心。可步入这深宫,被繁琐规矩束缚,身居高位,也要警惕宫中心怀鬼胎,觊觎后位的妃嫔。逐渐学会披诡谲之皮,弄权术之戏,困于皇宫之中,愈发难寻觅最初的自己。 宫婢在沈云棠身侧附耳两句,她恍惚间抬首,看到浅香前来。便掬起明艳笑意,那笑泛至细柳般的眉梢,若江南连绵不绝的春雨。 “是浅香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寻本宫有事?” 浅香向她作揖,道声皇后万福,又将那两块青云玉佩静呈。沈云棠会意,着身边宫婢呈来,那方青白玉做的佩触指温凉,她静观而无言。 浅香直言道:“皇后娘娘,奴婢此番前来,是为宣辰王殿下的婚事。” 沈云棠自然知晓人前来之意,近日之事她亦有所耳闻,只是事关皇室清誉,又引来陛下震怒,故她迟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惋惜道:“这青云玉如此贵重,何必用在此处?本宫知晓宣辰王与陈将军彼此情意深重,只是陛下赐婚,本宫也不知该如何相劝。” 萧嘉淮与陈以容之事,她曾听太子诉说过些许。虽也思虑他二人皆为男子,恐有不妥,但情爱之事,又怎可由他人轻易道明? “可是娘娘,如若此事,事关太子殿下的储君之位呢?”浅香早已预料到人所言,此时虽低垂眉眼,可言语间却是那般凛然。 若非那三皇子急于斩断太子羽翼,故意筹谋相告,文景帝恐难知晓,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人的野心昭然,沈云棠自是心知肚明。 既然是三皇子所为,她便不得不加以提防。 他虽是贵妃之子,外族为功高震主的镇国大将军,可沈氏一族也乃天骄一代,祖上亦有无上荣光。虽不及纪国公府荣耀,可如今族中男儿多为贤才,为陛下重用,也算是勋贵世家。 有这样一群人为太子后盾,那区区三皇子,怎配与之相争? 更何况,那宣辰王与忠武将军,是名副其实的年轻一辈翘楚,皆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既然如此,本宫明白了,愿意襄助此事。”沈云棠丽眸稍掀,又将那两枚玉佩送还给浅香,“不过青云玉如此重要,还是还给那两个孩子吧,本宫倒是别有他法。” 浅香感激不尽,郑重叩首道:“奴婢多谢皇后娘娘。” 待浅香携玉佩出宫后,沈云棠凝视案间宣纸上那一个‘忠’字,良久后唇瓣轻启。 “池井难泛千尺浪,尔尔虫雀,怎配放肆臆想?”
第41章 往昔 时节正是桂花飘香的金秋。凤仪宫小厨房内,沈云棠取来宫婢们前些时日所酿的桂花酱,花香缠身,满怀馥郁。 她累时抬头远眺晴空,原已从卯时忙活到近午时,此时稍有汗珠涟涟,也顾不上吃午膳,只想早早把桂花糕做好。 旁侧的宫婢心疼自家娘娘辛劳,犹豫不决的询问:“娘娘,这法子当真可行吗?” 昨夜沈云棠应允浅香那件事后,便生出此计,要亲手制作当年与文景帝初见时所食的桂花糕,以借旧时物,唤起陛下的昔日情。 沈云棠玉手微顿,随即温声浅笑:“行与不行,本宫总要一试。这不仅是为了那两个情投意合的少年人,也是为了本宫的太子。” 她说完这话,便将制好的桂花糕小心谨慎般放至食盒,轻掸裳间粉末。 天德方才派人来报,说陛下尚且未用午膳,她思虑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此番前去以送点心之名,正好可与文景帝商讨宣辰王的那门御赐婚事。 成败只在今时,且她唯此一次机会。 沈云棠目光更加坚定,她亲自握紧那食盒,挪步向承德殿而去。 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朝政已不似曾经繁重。承德殿内,文景帝提笔落墨,欲挥洒一笔寂寥慰藉此时的秋,却不曾想收笔时兀自跌落在回忆里沉浮。 一月之前,秋意还不及现在明显,萧嘉淮就跪在他面前,言辞诚恳,道他与陈以容的真挚情意。是那样的荒唐,又那般让他心间抽痛。 他何尝没有过,少年时纯粹又无人可阻挡的爱意? 天德步入殿内,偷瞄那执笔却愣神的天子,轻言回禀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文景帝抬颌,置笔于案,脸上浮涌出愉悦笑意:“还不快让皇后娘娘进来?朕与你说过多次了,若是她来,不必禀报,直接请进来就是了。” “陛下虽如此说,可宫中规矩不可废,是臣妾让天德公公禀报的,你莫要怪他。” 殿中掺着桂香飘近,凤冠之下,几碎青丝仿佛携带一缕柔情缠绕,落于沈云棠指间,倒引起文景帝的注目。 她方欲屈膝行礼,就被文景帝上前扶起,他轻声责怪道:“此处没有旁人,云棠不必行礼。这样的事,还要朕说多少遍?” 说罢他退避了天德,牵着人的手至旁侧罗汉榻间,亲自为她斟倒一杯茶,又挪移视线看向那食盒。 沈云棠注意到他的目光,轻解盒身,呈上那桂花糕道:“臣妾听闻前些时日,三皇子所做的梅子糕不知为何引陛下震怒。故而今日特意亲手制作陛下最爱的桂花糕,来为陛下解忧。” “朕看到你,还何来的忧?” 文景帝迫不及待捻起一块,放在唇边咬下一口,真是那旧日他最爱的味道,他欣然而道:“好,就是这个味道,朕最喜欢了。” 茶香袅袅沁心尖,沈云棠翘指轻捻杯身,以茶代酒,两相碰撞之际,杯瓷留余音。缓缓将茶杯送到唇间,轻启朱唇,啜饮着杯中茗香。再抬首时,沈云棠与文景帝眸光相对,眉眼弯弯藏着爱意。 “陛下吃着喜欢,可臣妾做这桂花糕时,却想起了陈年旧事。”她故意嘴角噙笑不再多语,只是点到为止。 沈云棠的桂花糕做得可谓是一绝,儿时他们初见之际,她便是用一盘糕点彻底俘获他的心。 文景帝捻着桂花糕的手微顿,也陷入沉思之中。 少年时的感情向来是纯粹、炽烈的,文景帝那时尚且只是先帝的太子,便时常出宫,带沈云棠去寻那一方又一方广阔无边的天地。 那时没有凤仪宫的逼仄,没有盘盘缠绕的局势与勾心斗角的痛楚。他携她乘匹快马,日日在京城和京郊外恣意潇洒。 挥鞭落下,他们就像那檐上燕、空中雀,踏遍京城边外的群山万壑,赏看春去秋来的花开花落、山海波涛。在那样的岁月里,天地任他们闲游,自由且无甚烦忧。 后来马匹穿过无人的街巷,他没能忍住,趁着尘土飞扬,唇拂过他她的肩,绕过眉间的片刻欢愉。 沈云棠有所察觉,羞红那玉靥,低声笑骂他:“太子殿下好不正经,虽说此处无人,也不该做这样的事。你这样,岂不是在轻薄小女?” “本宫才没有!”他焦急地想为自己辩解,生怕惹恼了心中的佳人,“我是真的心悦于你。我想要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娶你为我的太子妃。” 沈云棠闻言心间动容,她逆光回首相望,那位少年太子的眼眸尚且清澈且明亮,好似人腰间随身而配的那柄铁剑。即便淬着的寒光,也一眼万年、一瞬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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