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哦”了一声,道:“去看看翊儿睡了没,如果睡着了,让他乳母来喂喂这孩子。” 侍女领命而去。 李二郎听到有吃的,哭声渐渐歇了。 女子闭上眼睛,眉头紧锁地按着太阳穴,等到婴儿不哭了,这才睁开眼,冲元溪点了点头,道:“过来坐罢。” 元溪走到桌边,先行了一礼,道:“多谢夫人相救。” “外子既非王公,亦不是大臣,这句‘夫人’不敢当,我娘家姓崔,你唤我崔娘便是。” 能包下这艘大船,眼前的女子必然不是常人,但她既这么说,元溪便顺了她的意,坐下道:“崔娘。” 崔娘道:“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我……”元溪垂下眼眸,轻声道,“叫我溪娘罢。” “孩子呢?” 元溪垂头看着婴儿,思索了片刻,道:“他姓元,名也。” “元也?”崔娘沉吟片刻,问道,“‘也’字同‘亦’?” 元溪道:“同‘他’。” 崔娘了然:“大道若简。” 元溪赧然一笑,道:“我没什么见识,见他是个男娃娃,便胡乱取了这个名字,让你见笑了。” 崔娘淡淡道:“有时候想破了脑袋也不见得比信手拈来的强。” 元溪见崔娘始终不甚开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她转头看向船外,见河道甚窄,似乎已经不在钱塘江中,便问道:“崔娘,敢问这条河是?” “浦阳江。” 元溪有些疑惑。 崔娘露出了些微笑意,道:“据说此江是西施浣纱沉鱼之地。” “古越国……”元溪顿时心梗,她辛辛苦苦游到了钱塘江北岸,没想到一觉醒来,又被带到了钱塘江南边来了。 “岭上千峰秀,江边细草春。今逢浣纱石,不见浣纱人 。”崔娘说罢,一阵微风吹来,将她手中的丝帕吹落到水中。 ---- 作者有话要说: 天河夜转漂回星——李贺《天上谣》 岭上千峰秀,江边细草春。今逢浣纱石,不见浣纱人 ——《全唐诗》 这章提到的“丫鬟”是发型~ 第63章 李二郎新得了名字,在舌尖过了一遍,感觉还算顺耳,便从心底接受了“元也”二字。崔娘念完诗,元也的注意力自然被吸引了过去,他想听崔娘的故事,无奈被乳母抱到了船舱里喂食,无法再听下去。 崔娘示意元溪先吃饭,等到元溪放下碗筷,她令侍女撤下桌子,等其他人都离开后,她放松了身体,懒懒靠在椅子上,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元溪如今其实也还在糊涂中,便摇了摇头,道:“我亦不知,那日我正在准备……准备办一件喜事,可是一觉醒来,我却被蒙住了眼睛,然后来了一个人……” “你的仇人?” “或许是,那个人很恨我,在划下这道伤的时候,下刀很慢,我很痛很痛……” “你怎知下刀慢是要折磨你,而不是因为力气不足?” 元溪一愣。 崔娘道:“那人必是女子,只有女子会想要毁去女子的容貌。” 这道伤的由来,竟是因为女子的嫉妒之心么?元溪抬手抚上脸,她忍不住思考起先前没来得及想的问题来:若是她没有被带到这里来,若是她回到浔阳,她会带着这副容貌去见蓝田么?蓝田他……还会喜欢自己么? 崔娘见元溪怔愣,不愿她沉浸于容颜被毁一事,于是继续问道:“你的家人知晓你失踪的事后,难道不出来寻么?” 蓝家制毒,在江湖上为人所畏惧,也被人厌恶,名声虽大,却谈不上好。蓝旬如今起了退隐之心,有意修复与诸多门派家族的关系,便借着这次婚礼的由头,广邀各门各派齐聚浔阳。观客既多,元溪在大婚那天失踪,江湖上应当会传出许多风声来,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即便是大汉躲得好,也不该一个来寻她的人都见不到才是,蓝田呢?元清呢?他们都忘了她了么? “我看你谈吐不似小门小户的娘子,那人既能悄无声息地绑了你,必然是亲近之人。”崔娘嗤笑一声,道,“此人妒你美貌,或许你知道是谁,只是不愿相信,毕竟世人都爱自欺欺人。” 那晚,屋里只有元溪和元清两姐妹,元溪最后的印象是元清为她端来了安神茶。思及至此,元溪慌乱地甩了甩头,企图将这些记忆甩出脑海。 崔娘却残忍地提醒着她这就是事实:“看来我说对了。” 元溪猛地站起,险些摔倒在地,好在旁边便是栏杆,她扶了上去,等缓过这一阵头晕,才艰难道:“多谢崔娘相救,只是我还有其他事,要告辞下船了。” 崔娘并不留她,只问道:“孩子也带走么?” 元溪一愣,反应过来还有个元也,可是她如今自身难保,怎么去照顾未满周岁的婴儿呢? “若是你就此舍弃他,我自然可以养着他,毕竟我们家不多这一张嘴。” 元溪期待地问道:“你会将他视同己出么?” “如果你想的话。” “多谢!” 崔娘挑了挑眉,问道:“你以为这是好事?” 元溪看了看船上的装饰,迟疑道:“崔娘,你的夫家应当是大户人家……” “哦,我忘记说。”崔娘端起茶杯,垂头吹了吹,淡淡道,“外子是个疯子。” 元溪一怔。 崔娘喝完一口茶,抬头看向陷入犹豫的元溪,好整以暇地靠了回去,问道:“你去做什么?去寻真相么?” 元溪抿着唇,点了点头。 “那你可要记住了,在这个世上,恶人只欺善人,世人皆怕疯子。只要你能豁得出去,你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若做不到这一点,那我劝你早些回来罢,这孩子需要你。” 崔娘说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睛看向元溪身后的晴空,片刻之后,轻声道,“翊儿也需要你的孩子,所以,记得回来。” “崔娘,你们保重!”元溪留下这句话后,在船靠近岸边的时候,一个飞身跃上岸去。 一个男子从船舱中走出,问道:“娘子,要跟么?” 崔娘点了点头,道:“护住她。” “遵命!” 元也没有想到一觉过后,那个自称“溪娘”的女子便不见了踪影,他不知溪娘和崔娘之间的对话,只道她是抛弃自己了,一时心中颇为遗憾,只能勉强记着救命恩人的模样,希望来日还有机会再见。 崔娘的船缓缓行了几日后,终于停了下来,众人在渡口上岸,坐着马车又行了两日,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崔娘带着两个孩子并一众随从,住进崔家别院里。 一个月后,寒衣节至,秋雨在傍晚淅淅沥沥地落下。天黑之后,雨势有增无减,乳母帮着元也坐起来玩,自己则起身去关窗。元也对玩具一点不感兴趣,甚是烦躁地往一边拨,忽然窗边传来乳母的惊呼,他抬起头,借着窗边的烛火,看见外面站着一个湿淋淋的人。 溪娘魂不守舍地淋在秋雨里,脸色青白如死人。 乳母的惊叫声引来旁屋的注意,外面立刻掌了一片灯笼,崔娘的声音清清冷冷响起:“你终于回来了。” 元溪身子动了动,抬起头来看了屋内一眼,然后倒在了泥水中。 一人从外间走进院子,冲崔娘沉默地行了一礼,然后俯身将元溪抱到了檐下,不知安置到哪间屋子去了。元也探着脑袋去看,无奈自己实在是太小了,动作十分受限,什么也探听不到,他四顾周围,目光落在正在奋力翻身的王翊之身上,心中登时有了主意,趁着乳母看着外间,扑在王翊之身边,往他腰间一掐。元也手上虽没什么气力,但欺负起同是婴儿的王翊之却足够了。 王翊之呆了呆,下一瞬果然大哭,元也跟着干嚎出声。 乳母一惊,连忙回身来看。王翊之这一哭惊动了外面的人,崔娘也顾不得元溪了,遣了两个侍女去照看着,自己则急匆匆地带着人进了屋,来到王翊之身边。 崔娘的贴身侍女呵斥道:“怎么回事!还不撒开手?” 乳母要去抱王翊之的手顿在半路,连忙缩了回去。 崔娘抱起王翊之,底下人仰马翻,又是递玩具,又是查看尿片,再和乳母确认喂食的时间,都没有问题。元也嚎了半天,见没人注意他,他便懒得费力气,渐渐止了哭声,没想到这一来,王翊之倒随着他一起停下了。 乳母道:“或许方才也是元郎先哭,才惹哭了小郎君。” 崔娘看了元也一眼,再看向围在自己身边的下人,不由皱起眉头,她将王翊之放在元也身边,道:“阿也不是爱闹的性子,平白无故的为何哭?我既说了要将他当做亲生孩儿,最起码在我崔氏庄子里,我还应当给他些庇护才是。” 乳母忙道:“是奴疏忽了。” “好了,我在这里坐会儿,你们都下去罢,一窝蜂挤在这里做什么?”崔娘挥了挥手,将人都遣了出去,她自己则坐到榻上,带着两个孩子玩了起来。 元也能看出崔娘的心不在焉。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敲门声,崔娘应了一声后,那人垂首走了进来,元也顺着崔娘的目光看过去,从身形认出进来的正是抱走元溪的人,此时在灯火之下,他的相貌更清晰了些,看上去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老者”进屋后,略显佝偻的腰越走越直,身量自然跟着拔高,元也瞪大眼睛,眼看着那人揭下面上一层皮,蓦然变成了一位青年。 崔娘淡淡道:“说罢。” 青年道:“她名叫元溪,是姑苏元氏嫡系长女。” 元也恍然,怪道她给自己取名为元也,原来“元”就是她的姓。 崔娘看向元也,问道:“这孩子是?” 青年摇头,道:“这倒不知了,应当是元娘子半路所救。” 崔娘想了想,觉得大约确实是如此,便继续问道:“你这次跟去浔阳,没叫人发现罢?” “没有,蓝家人焦头烂额,连元溪进城都没发现。”青年这次不等崔娘发问,接着回道,“浔阳城中有传言,蓝田要娶的人本该是元溪,很多人都见过他们俩出双入对,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成亲第二天,从蓝家出来的媳妇却是元溪的妹妹。” 崔娘了然道:“元溪被划了脸,发生何事倒不难猜。” 青年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 崔娘看向他,又问道:“这次去浔阳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如此狼狈地回来了?” “属下跟着元娘子进城后,呆了两日,便见她出了城,仿佛失了魂一般。属下只来得及打听到蓝家新妇有了身孕,其他都来不及问了。” “原来是心上人变心。”崔娘嗤笑一声,道,“这更不奇怪了,世间男子有几个真心人?” 青年再次沉默,元也觉得膝盖略痛,颇为同情地看向无辜被列为“负心人”之一的王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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