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镜走神的当口,杜浮筠的思绪也渐渐飘远,他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太子的手笔,反复梳理之后,明白了太子的目的所在—— “我姨母自请和离之后,太子主动求圣人给赵王和林娘子赐婚,此举一来可以收买人心,拉拢赵王,二来林娘子是赵王唯一的软肋,她回了长安,便尽在太子掌控之下,若赵王不服管,他大可用林娘子去威胁。”杜浮筠总结道,“一举两得。” 李观镜一听林忱忆成了人质,哪里忍得住,急道:“不行,这如何使得?你可有法子取消这门亲事?” 杜浮筠遗憾道:“圣人下旨,且有太子从中撮合,恐怕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那林姑姑怎么办?!” “李公子莫急,我想太子并不会主动去对付赵王,只要赵王谨慎行事,林娘子便不会有危险。至于我……我不会伤到无辜之人,你放心。” 李观镜怎么可能放得下心,若是李未央出了事,林忱忆说什么也会被伤害到,可是事涉他人父母的性命,李观镜无法说出劝阻的话,只能试探地问道:“我记得你会功夫,莫非你要刺杀他?” 杜浮筠摇头,沉声道:“我要让他亲口认罪。”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杜浮筠看出李观镜此时已经不大理智,他放缓了声音,道:“李公子似乎看轻了赵王。” 李观镜皱眉,问道:“何意?” “流匪一案已过去了二十年,可圣人至今没有拿到赵王一点把柄,甚至这几年越来越信任倚重他,就连太子都对他心生忌惮,不得不出此下策去拉拢他,你为何认为我能轻易就让他伏法?” “可你如今不是找到了把柄么?” “我心中虽然已经确认,可是手上实实在在的证据却不足以令圣人重审此案,而且这道把柄与其说是我寻得,不如说是他关心则乱,这才露出破绽。”杜浮筠意有所指地看着李观镜,道,“爱屋及乌。” 李观镜先前何曾没有疑惑过?不过直到此刻被杜浮筠指点,他才明白了李未央的动机:因为林忱忆关心自己,李未央才冒险送出了团凤。虽然李未央此举并非是为了李观镜,可是最终结果都是他给李观镜送来了救命的药材。先前李观镜只想让林忱忆远离这场争斗,现在他才发现,他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卷了进来,将来杜浮筠动手了,他不可能两不相帮。 可是自己真的要与眼前这个人为敌么? 一边是李未央的恩情,一边是染血的墨香琴……想到墨香琴,李观镜“嘶”地一声,暂时将纠结放到一边,道:“我还有一事要问你!” 杜浮筠颔首,道:“愿闻其详。” “那天买琴,你是不是故意引我去买墨香琴?”李观镜审慎地看着杜浮筠,问道,“你不会还提前知道我要去买琴罢?” 杜浮筠明白李观镜是在怀疑自己安插奸细,他心觉冤枉,但此事又实在是他理亏,只得耐心解释道:“确实是巧合。不瞒李公子,是我托幽兰阁主寻找墨香琴,那日阁主递消息告诉我琴到了,我是打算自己送给李未央的,后来听你说要去买琴,我想着不如借你之手,好过暴露我的意图。” 李观镜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嘲讽道:“怪我主动上门,你不用白不用嘛!不愧是左庶子,竟然那么短的功夫就想好怎么利用我!” 杜浮筠一时语塞。 李观镜冷哼一声,不欲多谈,拂袖起身,准备离开。 杜浮筠抬起头,道:“李公子还记不记得我在进幽兰阁前所说的话?” 李观镜懒得回想,冷声道:“左庶子莫非字字真金,须得我等一一记下?” 杜浮筠被抢白了一句,顿了片刻,温声道:“我那时说,要试一试瞻仰幽兰曲琴谱是否真的可以逢考必过。” 李观镜印象中依稀有这么一句话,他想硬气地说一声“与我何干”,可惜好奇心实在太不争气,令他忍不住顺着问道:“那你通过了么?” “没有。”杜浮筠站起身,目光沉静地看着李观镜,道,“李公子真诚善良,我无法让自己欺骗你,所以我带你去月湖,向你坦白,亦想给你补偿,总之我以后不会再利用你半分。” 李观镜沉默下去,他一贯吃软不吃硬,若是杜浮筠坚持己见,他会尊重杜浮筠为亲人报仇的想法,同时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到李未央那边,可是杜浮筠如今这样承诺,却让李观镜再次陷入两难的境地里来。 第34章 离开宣阳坊时,雨又大了起来,雨滴敲得李观镜心如乱麻,他走出好几步后,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那道欣长的青影渐渐隐入雨幕中,虽然浅淡,却不容忽视。李观镜收回目光,心道若论起亲疏之别,自己应当站在李未央这边,可是杜浮筠此人虽然可恶,却无法让李观镜生出伤害他的想法来,哪怕今遭被欺骗利用,在李观镜的直觉中,杜浮筠依然是一个坚持底线的君子。 “色令智昏呐……古人诚不欺我!”李观镜长叹一声,吐尽心中郁气,一个想法也逐渐成型:他要查清李未央为何做下这桩大案,若果真情有可原,他便从中牵线搭桥,令李未央尽力去弥补所犯的过错,劝杜浮筠能够放弃取他性命的想法。若李未央只是狂性大发要去杀人,哪怕林忱忆伤心,他也不能去帮李未央。 做下决定后,李观镜心中轻松了一些。 雨势太大,外面几乎没什么行人,李观镜也找不到租马车的商户,只能徒步往回走,回到家时,膝盖以下难免全部湿透,自然又受到侍墨一顿埋怨,他快速换了衣服后,便躲进书房去清净耳根。 此时天色有些暗,李观镜正要唤人来点灯,蓦然发现书架边缘露出了一节衣角——有人闯进来了! 云落走后,兰柯院只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李观镜不打算再叫人进来,自己一边注视着书架,一边蹑手蹑脚走到书桌后,从墙上取下一把佩剑,尔后再小心地靠近书架,找准时机,猛地拔剑刺向书架后,却没想到刺了个空。 书架后坐着一个人。 那人捂着肩膀,手指间溢出殷红的鲜血,在李观镜愕然垂头时,那人也抬起脸,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来。李观镜惊道:“云落?!” 数月不见,云落消瘦了不少,如今因身上带伤,脸色越发苍白,她在见到李观镜的一刹那,眼睛亮了起来,扑过来抓住他的衣角,艰难开口道:“公子……救救我……” 李观镜连忙将剑尖避开,蹲下去扶住云落,急道:“你先别动!我去叫医工!” “别……别声张……”云落痛得额上直冒汗,但手上仍旧死死抓着李观镜。 李观镜忙道:“好,你别激动,我不声张。” “别声张……别……别让人……知道……”许是因为终于松下了那口气,云落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头无力地垂下,手也松了开来。 李观镜抽出衣服,将云落拦腰抱起,放置在书房角落的竹榻上,然后拖出薄被往云落身上盖,不经意间却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李观镜一愣,心中不由猛跳,只是他没有迟疑太久,面前的人还等着他救命。李观镜安置好云落,加快脚步走到门口,刚要唤人,便见尹望泉出现在院门口,李观镜心念电转,扬声道:“望泉,我正有事寻你!” 尹望泉见李观镜面色急切,微不可查地怔了怔,不过他的停顿只是一瞬,在李观镜看来,他是立刻便抬步往书房来了。此时细雨未停,李观镜说完话后,自己忍不住往台阶下迎去,低声问尹望泉:“你可识得擅长治外伤的医工?” 尹望泉点头。 “劳你去请一位过来。” 李观镜说罢,想到云落的嘱托,又道,“你蒙上他的眼睛,莫让他知晓去了哪里,也别吐露我的事,然后带他从后门进来,我会让陈珂去接应你,如果有人问起……” 尹望泉接道:“我就说是手下兄弟受了伤,我经常给他们寻医工的。” 李观镜松了口气,道:“好,你快去罢!” 尹望泉离开之后,李观镜叫来入画,让她去叮嘱陈珂,又将侍墨带入书房,命她为云落止血。等忙完这一切,李观镜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站在书房门口,脑中回想着方才的情形,心里仍旧是止不住的担心与猜测,若他所想无误,云落恐怕是有了身孕,且如今既已显怀,孕期定然是三个月以上了,也就是说,云落还在他身边做影卫时,就已经有了孩子。 怪道她那段时间常常魂不守舍!可是云落并未嫁人,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侍墨出来时,看李观镜的眼神都变了,她问道:“公子,云娘她,她……是不是公子?!” 李观镜愣了一瞬,才明白了侍墨的意思,他一阵无言,皱眉道:“胡说什么?快去净手罢!” 侍墨跺了跺脚,气鼓鼓地离开了。李观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连侍墨这么想,其他人若是知晓此事,难免也要将这顶帽子安到他的头上,毕竟云落怀上孩子的时间,正是日夜与李观镜形影不离的时候。只有李观镜自己清楚,他从未对云落起过任何心思,且因为长年服药,他也从来不喝酒,所以不存在酒后失德。 一炷香的功夫后,尹望泉带着一个瞎眼的老者进了院子,老者本就看不见,李观镜就更不用担心他在望闻问切时记住什么。李观镜招手示意侍墨带医工进屋问诊,自己与尹望泉留在外间。 尹望泉不知书房内发生了什么事,此时见李观镜胸前有血迹,问道:“公子没事罢?” 李观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没事,不是我的血。今日真是多亏你了,难为你想得周到,竟然能找来这样的医工。” 尹望泉赧然一笑,道:“我们平日里探听消息,最好不暴露面貌,这位盲医也是前辈推荐来的,不是我的功劳。” 李观镜知他谦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这次可是解我燃眉之急了,不然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去哪里找信得过的医工。” 尹望泉回头看了一眼书房,问道:“是公子院中的人受伤了么?” 李观镜摇头,道:“是一位故友。不是我有意瞒你,只是她来得突然,我到现在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等我问明白了,或许还要麻烦你去安置,到时一定向你解释清楚。” 尹望泉笑得两眼弯弯,道:“这是公子私事,我不用知晓的,只要公子信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当下话题向着交好的方向去,李观镜心道打铁还需趁热,正欲多说几句好话,侍墨却适时走了出来,她向尹望泉点了点头,然后将李观镜拉到一边,小声道:“云落肩上的外伤倒是不重,但她左腿摔折了,医工说若是治腿伤,孩子八成保不住,若是不治,以后恐落下瘸症。云落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这次就算落了胎,也不大会影响以后生育,所以还请公子做个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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