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鲁提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自然不可能同苗人合作。” 玛黑微微松了一口气,但脸上表情依旧绷着,“可苗国势力强悍,您这样,若他们一举攻城……” 阿奴律叹了一口气,将妻子揽过来,“为了瑟鲁提,我会死守到底。” 玛黑伏在丈夫怀中,看着他坚毅的面庞,心中涌出一股感动,但她还是幽幽叹了一口气,小声劝道:“其实大王您正当盛年,国中又多好女,您何不封一位贵妃,又何愁没有王子?” 阿奴律皱了皱眉,“本王此生只得你一人,此事休要再提。” 玛黑动容地看着他,眼中蓄满了泪花,她轻轻点点头,将脑袋枕在丈夫的胸膛上,却还是忍不住道:“……其实米莉亚聪慧,能处政又善用兵,您何不……” “女儿有什么用?”阿奴律却粗暴地打断了妻子,“将来都是要嫁人的,只有儿子,才是我蒲干王朝最合法的继承人。” 玛黑愣了愣,最终只是轻叹着,依偎在丈夫身侧。 两人相拥的身影,还有他们所说的那些话,全部一点儿不拉地落在米莉亚公主的眼中、耳里,她站在门口僵了半晌,而后缓缓地蹲下身去拾起了那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夜风扑灭的灯。 明明夜风已止,她却止不住地打寒噤。 任她再好,也比不过已经死去三年、刁滑顽皮的弟弟。 ○○○ 蒲干城外,钦敦江上游。 隔开南境和蒲干国的高黎山陡峭险峻、山脊高隆,并流的三江将南北蜿蜒的山脉纵切成极苗条的一缕。山风呼啸,布满茂林的山上漆黑一片。 山北靠近山顶的一片杉树林中,隐隐透着一星半点的火光。 火光来自一个依山而建的寨子,寨子的大门用秃杉树干搭建,正中横梁上悬挂着一枚木雕的上弦月,月亮两旁环绕着祥云纹和重瓣层叠的牡丹花,看上去简约又精致。 寨子不算大,容纳不过百人。 杉木制成的小楼和树屋中央,是一座下沉的圆广场,广场中央是一株漂亮的大树牡丹*。火红色的花朵即便在黑夜中,也是分明艳夺目。 树下聚集着几个身穿深蓝色沾染筒裙的姑娘,她们皮肤偏黑、身量瘦小,长发高高盘在脑后,脑门前扣着一顶大大的竹编斗笠,斗笠有疏密:稍稀松的、还能看见姑娘的脸,密一些的、便只能看见斗笠表面的彩绘。 “今天那个姑娘生得好美!”其中一个姑娘开口,“可惜受伤毁了……” “不过她能被路易亲自照顾呢!”另一个双手拧在一起,语气有些羡慕。 “嗯?”前一个笑她,“那你再偷偷划伤自己腿一次啊?路易肯定会温温柔柔地给你拿药的。” 后一个姑娘臊得面显红晕,她恼火地追着姐妹打了两下,等人连连告饶,她才有些不甘心地坐到树下,靠着大树牡丹棕黄色的树皮,轻声道:“可惜路易终有一天要走,不会留在我们浅渊寨里。” 她的姐妹愣了一瞬,似乎不满她这样泄气,便蹲下来揪了她的脸庞一下:“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再说了,之前来的那些阿伯们多半到年龄都要回去的,路易至少还要待十多二十年,你还有机会!” 姑娘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心动,但又忍不住懊恼,“……今天我就应该留下帮忙的。” “哈哈哈哈,那你晚归被寨主婆婆骂时,我可不帮你!” “你讨厌!” …… 两人打闹嬉戏的声音在空寂的深山中尤为明显,很快就模模糊糊地传到了离寨子不远的一处尖顶小楼中。小楼用石砖垒砌,窗户皆用西来的琉璃碎片拼贴而成,正门木制,上头雕刻着繁复的花叶纹。 晚饭时,乾达终于弄清楚了救他的两个隆胎蒙身份: 将他从水中救出来那个红发绿眼睛的,能说一口流利的苗语,名字是约拿。而他身后那个金发蓝眼睛的少年,名路易,他们都是辗转从天竺来南境的传教士。 乾达在内心翻白眼,同样的说辞,他十七八年前就听过。 这种番邦异僧,信仰着一套与南境、中原完全不同的神明,直言天上有个全知全能的天父,为了拯救人间疾苦,竟将自己的独子献给了世人*。 只要是信众,这群番僧就会将你约为兄弟、亲人,他们面容和善、做事不求回报,只要你信奉天父和教义,就会得到他们无条件的支持和帮助。 约拿给乾达带来了食物,并给他带了一副拐杖、方便他行走: “先生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对路易说。我们这里常年救助在山中迷途的旅人,药材、食物一应俱全,您且放心养伤就是。” 乾达沉默着点了点头。 约拿和路易对视一眼,他们来东方多年,从天竺到南境,可见过太多这样对他们充满敌意和芥蒂之辈。两人都没有生气,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然后约拿又说了几句天父会平等护佑众人的话后,才起身离开。 乾达独自在屋中坐了一会儿,看着自己被夹板固定的双腿,终于无奈地撇撇嘴——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也并不宜折腾,能留在番堂中养伤也好,待伤好了、才能再图来日。 想通这一点后,他脸上也重新有了光彩。 约拿留给他的食物是一份羊酪泡饭,乾达端起来大口吃完后,就拄着双拐缓缓挪动到房子的窗户口。他所在的房间是番堂三楼,从窗口能够看见整个后院。 院内,那个名叫路易的隆胎蒙正在跟一个姑娘拉拉扯扯。 “啊这位美丽的小姐,”路易张开手臂拦住对方,“您、您还在发高烧呢!” “……让开!” 姑娘一开口,乾达脸上的表情就变了,他挥动拐杖、急急上前两步,将自己半幅身躯都塞到了窗户中,即便番堂院内没有点火把、月光也不算明亮,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姑娘就是阿曼莎。 路易被骂了,也不退让,为难道:“别这么凶嘛,我没有恶意的,您都昏倒在山下、被浅渊寨的姑娘们救上来了,就暂时先别乱跑了——” 阿曼莎的灰瞳中闪过一抹怨愤,她瞪着路易:“你懂什么?!” 她一路南下,暗中跟随蛮国大军见到不少尸人惨况,她根本没想过自己的阿甲会变成这样。在螳螂山一战后,阿曼莎就一直在附近寻找——冥冥中,她总觉得乾达没有死。 路易苦恼地举起双手。 “阿甲他……”阿曼莎摇晃了一下,她抬手摁了摁额头,“若我不尽快找到他,他会、会酿成滔天大祸的!” “好好好,姑娘你先别着急,”路易不安地跟着她走,“你看这样好不好?今晚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明天一早我陪你一起去找、去找你父亲。” 阿曼莎眼神锋利地瞪着他,根本不相信这异邦番僧能安好心。 乾达遥遥看着她,忽然在脑中转过一个念头—— 他这女儿是被大巫挑选为圣女的人,从小被喂食灵植灵药,身体远超常人,大部分的蛊虫和毒虫都不能近她身。 乾达眯了眯眼睛,悄悄攥紧了怀中揣着的那只小罐子。 如果——他用阿曼萨做引呢? ○○○ 次日清晨,蛮国大军南下开拔,翻过螳螂山往钦敦江畔行进。 蒲干国王态度暧昧,并未明确拒绝伊赤姆的提议,却也并未答允要协助缉拿黑苗巫首。 乌宇恬风当机立断,决定陈兵钦敦江畔。 既然凌冽明言中原无事,那么解决黑苗巫首,就成了他们目前的首要大事。毕竟驭尸术危害甚重,若任由他在蒲干国做大,将来对整个南境来说都是祸患。 高黎山极险,大军用了整整一个白天才到达了山北的钦敦江畔驻扎。 黄昏日落,滚滚江水上泛起金光粼粼。 凌冽他们刚刚安顿下来,住在高黎山中浅渊寨的姑娘们,就带着做好的美酒佳肴翩然而至。 浅渊寨是蛮国边境上一个以渔牧采摘为生的小寨子,寨中以女为贵,只有百余人口。寨中的男子不常出门,女子多佩银、着墨蓝筒裙,头脸戴斗笠:未出阁的稀疏,成婚的极密。 时任浅渊寨的寨主是个年逾七十的阿婆,老人卸任在即,将目光放长远,她们虽隶属蛮国,但多年来与鹤拓城殿阁来往不多,如今难得华泰姆大军亲临,她便吩咐姑娘们带上新鲜瓜果和寨中秘制的浆奶腌辣蟹拜访。 并让下一任继任的姑娘穿上了寨中大典才用的五彩凤服,给大军献舞。 雪山林海,激流飞瀑。 悠扬的葫芦笙歌中,热情的姑娘们围着火塘,一边欢唱着苗语小调,一边拆下头脸上的斗笠做绣球,隔着簇簇燃烧的烈火又跳又唱地抛接,她们黝黑的脸上都闪着兴奋的光。 凌冽对这种异域的歌舞,从来都只是瞧个趣儿,既不会特别沉迷,也不会不给精心准备的姑娘们面子。他闲闲地靠在轮椅上,一边小口小口吃着乌宇恬风给他剥好的螃蟹。 浅渊寨捕捞的螃蟹都是海蟹,个头很大,整个放入铺满浆奶果的木桶中,再封上寨中秘制的辣椒,吃起来鲜香可口。 元宵本都已从箱中取出了剥蟹专用的八件工具,乌宇恬风却极自然地接手,只用一支蟹腿,就轻松地掏出了整条蟹肉、放到凌冽碗中。 小管事撇撇嘴,最终讷讷坐到了伊赤姆身边。 一舞毕,气喘吁吁的浅渊寨姑娘们上前给乌宇恬风行了大礼,为首身着五彩凤的姑娘名为苏妮姬,与殿阁女官的桑秀*是幼时好友,她上前来双手交叠在胸前,恭恭敬敬说明了寨主阿婆的祝愿。 乌宇恬风点点头,郑重谢过了苏妮姬。 苏妮姬记着寨主阿婆的话,起身之后便再拜道:“蚩尤大神在上,浅渊寨上下誓死效忠华泰姆,阿婆知道您和蒲干开战在即,若有任何需要我们帮忙的,浅渊寨万死不辞。” 这话,在凌冽听来就是客套。 毕竟浅渊寨都是些年轻姑娘,即便蛮国的姑娘们精通蛊毒、战力不俗,他也觉得没必要让浅渊寨掺和进来。 结果,乌宇恬风挑挑眉,当真开口道:“我确实有件事情想请姑娘帮忙。” 苏妮姬一愣。 坐在旁边的伊赤姆大叔亦是一惊,他忙站起身,“大王,这事我们可以容后再……” 乌宇恬风却全没当一回事,他擦了擦手、突兀地站起身来径直走向苏妮姬,而后一抬手就直取对方的胸口,那唐突的动作让凌冽筷中的蟹腿都整个掉落。 苏妮姬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身材也凹凸有致,她被小蛮王的动作吓得花容失色,慌乱中忙喊道:“华泰姆!我、我是浅渊寨的人,不会嫁到殿阁去! 她喊完,却发现乌宇恬风只是捉住了她颈项上挂着的珍珠项链。 “……” “……姑娘误会了,”乌宇恬风连连后退一步,无辜地举起双手,“我只是看姑娘这个小网兜制作的项链新奇,想请姑娘告知方法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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