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目光穿过大殿众人,最终落在那玉软花柔的女子身上。 欣昭仪朝目光射来的方向,微微侧目,含羞带怯的眼皮略微一抬,与皇上眸光相撞时,又立即躲闪开来。 她本就与宸妃神韵相似,如今又做出这般神情,连皇后看到都会下意识以为,那是宸妃回来了,更不用说皇上,他在看见这一幕时,眼尾竟渐渐红了几分。 他望了许久,才将眸光收回,重新看向面前的牛乳糕,宸妃当年最喜欢吃这道糕点,这也是她最喜欢做的糕点,他还记得,她第一次做给他吃时,紧张又羞涩的模样…… 不知是思念宸妃太过心切,还是当真如此巧合,皇上竟觉得欣昭仪做的这道牛乳糕,与当年宸妃做出来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宫宴散去后,皇上直接去了翊坤宫。 这是他自宸妃离世之后,第一次留住后宫,还是在年初一,本应去坤宁宫这日。 可即便如此,后宫也无人敢有怨言,妃嫔们甚至还在心中暗暗期盼,也许皇上在宠幸过欣昭仪之后,慢慢又对男女之事起了兴致,到时候保不齐会雨露均沾。 可到底还是让她们失望了,皇上的兴致只在那翊坤宫。 有了宸妃的前车之鉴,妃嫔们便是心有微词,也不敢轻易表露,反正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熬过来了,玉嫔伤势恢复后,人前也不再随意开口。 在这当中,只娴贵妃坐不住了。 李砌虽在行宫禁足,可到底也没有犯什么滔天大罪,待李碣彻底将瓦剌之事解决,皇上的气也就消了。 原本朝堂上形势大好,却没料到还是让这欣昭仪入了皇上的眼,如今皇上日日都往翊坤宫去,万一再让那欣昭仪有了皇嗣,她又要费尽心思去筹谋。 再说贺章这样得力之人也离世了,贺白又是那样冷清不通人情的性子,娴贵妃如何不头疼。 好在李碣与荣亲王越战越勇,将瓦剌打得节节败退,想来不日便会递上求和书。皇上正在用人之际,对郑氏也就多了几分耐性,娴贵妃借此机会,一连多日给皇上变着法子去送粥品。 内侍省还在筹备今年行宫避暑事宜,皇上却不知为何,这几日时不时便会头痛不已,行宫之事便也就此耽搁下来。 这日午后,娴贵妃又带着粥品来到养心殿。 “今日是绿豆百合粥,臣妾问过太医,这个时节喝此粥清火降噪,最为适宜。”娴贵妃神情关切,亲自将粥碗端起,递到宋楚灵手中。 皇上之所以对娴贵妃有几分耐心,也不全是郑氏和两位皇子的功劳,娴贵妃姿容平庸,却心灵手巧,不论女红还是厨艺,皆为上乘,且为人不似皇后那般拘谨,她笑眯眯的,万事都不往心中去的样子,倒是让人与她一起时,心情也跟着松快不少。 宫中的规矩繁多,入口之物能出现在皇上面前,就已经通过了层层查验,而最后这一关,便是由连宝福来查验,他先是用银针探毒,随后还会喝一口来以身试毒。 这些繁琐的规矩娴贵妃早已习惯,她看都未曾多看,一心都搁在皇上这边,不过她向来会说话,将近半月的时间里,与皇上偶尔闲聊两句,提的也是李碣和李砚,未曾替李砌说过一句话。 “老三老四虽然年纪小了些,可如今也算是能在皇上身前尽孝了。”娴贵妃笑着道。 皇上道:“他们兄弟四人年纪相近,没差多少岁,这老三老四只是排行低,岁数倒也是不小了,尤其是老三,头一次征战沙场,就能有如此成效,实在令朕欣慰……” 皇上正说着话,太阳穴的位置又开始莫名抽痛,他用手指在疼痛之处轻轻按压着,蹙眉又接着道:“还是你教导的好。” 娴贵妃忙道:“臣妾哪里会教导这些,都是皇上与太傅们的功劳。” 两人谈话间,连宝福已将粥品查验完毕,端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舀了一勺,刚放到唇边,便听身侧宋楚灵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等一下!” 这一声将屋中之人皆吓了一跳,连守在门外的佩刀侍卫,在听到后手都立即放在了刀柄上。 皇上倒是没有恼火,只是十分诧异地朝宋楚灵看去,毕竟宋楚灵在他身侧半年之久,未曾出过任何纰漏。 “皇上。”宋楚灵显然意识到方才御前失仪,她一脸惊色,却不望朝皇上拱了拱手,才强压住心慌,沉声道,“这、这碗粥……怕是喝不得。” 宋楚灵这番话,让众人心中又是咯噔一声。 娴贵妃平日里再是淡定,面对无端指责,她也难以坐住,起身便质问道:“宋尚义此言何意,无凭无据是想要诬陷本宫吗?” 皇上看了眼面前的粥,将勺子重新放回碗中,同样望向宋楚灵,只冷冷道了一个字,“说。” 宋楚灵丝毫不畏惧,她看向皇上身侧一直默不作声的连宝福,道:“皇上请看宝福公公的嘴。” “老奴的嘴怎么了?”连宝福浑然不觉。 屋中之人却已在宋楚灵的提示下,一起朝连宝福看去,在看见那双青紫的嘴唇时,不由心中大骇。 娴贵妃被当场禁足在养心殿旁的暖阁中,贺白带着几位太医赶来时,连宝福已经昏迷,被抬去一间屋中。 不到半个时辰,贺白便来堂中与皇上复命。 “回皇上,臣等在那绿豆百合粥中,发现了微量的雷公藤。” “那是何物,服用后会有什么后果?”皇上沉声问道。 贺白解释道:“雷公藤有消肿止痛之效,却不能长期服用,否则会引起慢性中毒,轻则诱发头疾,身体困乏,重则损害肾脏,会导致……” 说至此,贺白不安地朝上首望去一眼。 “说,到底会如何?”皇上的眸光愈发阴冷。 贺白实在不敢轻易开口,他上前两步,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此话需屋中之人回避。” 等宋楚灵带着几个宫人退去几米开外,贺白才敢上前低道:“回皇上,损害肾脏,便会使人彻底绝了子嗣。” 皇上额头青筋倏然绷起,他重重一掌砸在案几上,怒道:“好一个娴贵妃!她可当真贤德,竟存了这般歹心!” 皇上震怒,众人皆屈膝跪地。 然到底是一代君王,皇上很快便恢复了理智,冷声责问,“此等毒物,为何能近朕的身侧?” 贺白跪着道:“少量的雷公藤放在粥品中,无色无味,连那银针也探不出毒性,寻常身体康健之人,每日只喝一口的话,毒性太低,也极能显露出中毒的迹象。” 说到这儿,贺白忙不迭又朝皇上看去。 皇上心中一凛,显然也意识到了,这雷公藤怕不是今日才出现的。 果不其然,在几位太医诊断下,皇上这段时间莫名头痛的原因也寻出来了,正是因为雷公藤慢性中毒所致。 另一边,被灌下两碗羊血的连宝福,唇上的乌青终于慢慢退去,可到毒性伤及心脉,一时难以下地。 众多人试粥都未见中毒迹象,只有连宝福反应如此大,是因他年长的缘故,且每日的粥品他都会亲自试毒,不似旁的宫人,因沐休或是调职的缘故,并不是日日都那一人来试毒。 所以,连宝福今日才会毒性攻心,直接显在了唇色上。 养心殿这边刚一出事,连修便带人去了钟粹宫,将里里外外仔细地搜查一番,的确是在娴贵妃的屋中,寻到了不少雷公藤。 且这些雷公藤,六局都记录在册,是将要入夏时,娴贵妃特地差人去尚食局寻来的。 所有证据摆在眼前,娴贵妃依旧坚称是被陷害,她跪在地上哭着道:“那雷公藤的确是臣妾的,可那都是臣妾用来制香囊的啊!” 雷公藤夏日放在香囊中,的确是有很好的驱虫功效。娴贵妃往年一入夏便会如此,她会让尚食局送来许多雷公藤,她会做许多香囊送人,来拉拢关系,博一个好名声,却没想到,她的名声坏也坏在这雷公藤上。 “臣妾没有啊皇上,臣妾入宫十几年,何曾动过那样的心思,臣妾没有任何缘由要害陛下啊!” 娴贵妃痛哭的声音让皇上头疾再次发作,从而对她也彻底失了耐性,直接要将她送入宗人府。 宋楚灵见状,不由上前提醒,“皇上,若当真将娴贵妃送人宗人府,此事便会彻底传开,毕竟如今三殿下还在……” 帝王本就多疑,不提李碣还罢,此刻一提到李碣,娴贵妃想要谋害他的心思不就顺利成章了。 晋王远在桂州,李砌虽在行宫禁足,却已然有朝臣在替他求情,足以说明李砌在文臣眼中的威望,再说李碣,他如今手握兵权,眼看就能凯旋而归。 可就在此时,李砚忽然冒头,他又时常去翊坤宫…… 想到贺白所言,中那雷公藤后,会阻碍子嗣繁育,皇上的怒意彻底压制不住,起身便来到娴贵妃面前,将她衣领一把提起,“你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声音阴沉渗人,“你当真为了你那两个儿子,费尽心机,你是想等李碣回来后,直接让朕将这龙椅让给他吗?” “不不不!”娴贵妃痛哭流涕,“臣妾没有啊!” 皇上再也不愿从她口中听到任何一个字,他用力将她推倒在地,狠狠道:“来人,将娴贵妃押入诏狱!” 这次无人敢在相劝,宋楚灵也只是乖顺的站在一旁,静静地看那娴贵妃痛哭着被宫人拖走。 不知姐姐当年被冤枉时,可也是这般痛心的模样。 皇上怒火攻心,在加上体内有雷公藤之毒,这日之后,便彻底病倒。 朝中之人不敢开口求情,而那身在行宫的李砌,不知从何处得知此事,连夜书信来替母亲求情。 皇上在看到书信时,没有被李砌的文笔所打动,反而更加恼怒,“朕让他禁足思过,他倒是手眼通天,那毒妇前脚进诏狱,他后脚就敢书信来求情,还敢说不是早有预谋!” 瓦剌的求和书也在几日后送到上京,娴贵妃入狱一事,尚未被传到边境,所以李碣虽然没有书信来求情,可皇上依旧信不过他,甚至连当初他驳斥李砌,情愿出征都起了怀疑,觉出那可能是兄弟俩在他面前上演的一出戏码。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根除便是极其困难。 眼下皇上膝下的四位皇子,也只剩李砚能够信任。 他虽早前不学无术,如今年岁渐长,倒也愈发踏实起来,日日都会来养心殿中探望他,且他性子直爽,不似李砌那般心思深沉,也没有李碣的兵权在握,更没有强大的母族去给他做靠山,便是他动了忤逆的心思,在这皇城中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瓦剌的事他交于李砚去做,很快便与朝臣商议出新的合约,皇上看后甚为满意,再这之后,许多朝事他都交到了李砚手中,李砚每日都会来养心殿中,再将朝事一桩桩说予他听,没有半分逾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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