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死前, 喝了十日的药,便是将那十日药方里的番木鳖全部挑出来攒下,也不足以让她当场毙命。”宋楚灵早在几月前,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当她亲口与人说出来时,心脏依旧像是被人用力捏了一把那样难受。 她缓缓合眼,用力吸了口气,可就在下一瞬,一个略显僵硬的臂弯将她揽入怀中。 闻到那股淡淡的海棠花香,她微颤的睫羽瞬间染了几分湿意,她没有抗拒,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怀中。 连修也是如此,什么也没说,应当说,他觉得任何语言都无法真正的安抚到她,他能做的,或是他能想到的,便只有如此。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身上的气息从清冷到温暖,衣衫内的心跳从沉缓到仓皇,可唯有他的动作,依旧那么小心翼翼,像是抱着某样易碎的稀世珍宝。 当宋楚灵从他怀中起身时,他的手心已被汗水浸湿,便是表面上神情依旧冷然,可那双眉眼中,分明如同灌入了一汪温泉,在看向宋楚灵时,令宋楚灵都有些出乎意料。 恍惚间宋楚灵移开了目光,她长出一口气,重新将那册子打开,“王美人是染何病去世的?” 连修微微清了下嗓子,回道:“据记载,王美人去世前有很长一段时间,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还时常胡言乱语,太医诊断,除了身上原本的腰疾以外,王美人后来的诸多症状乃是忧思成疾,心病所致……” 那时的王美人异常消瘦,整个人如同树上秋叶,好似随时都会被风吹落,到了最后那两日,她几乎任何水米都无法入口,便是有宫人强行给她灌下,她也会不由自主呕吐出来。 与其说王美人最后是因病去世的,倒不如说是她将自己活活饿死的。 宋楚灵听完后,眉眼中的思虑更甚,那双细眉也蹙得愈深。 王美人性子淡漠,不争不抢,膝下又孕有一子,她不该如此忧思才是…… 片刻后,宋楚灵忽又开口问道:“当时最后负责王美人的太医是哪一位?” 连修道:“正是如今的太医院院使,贺章。” 十多年前的贺章已是太医院院判,按照王美人的身份,一开始负责她的太医,是太医院的王姓御医,后来因皇后亲自下令的缘故,王美人的病便由贺章全权负责。 “贺章……”宋楚灵杏眼微眯,“那当初负责抓药的宫人,以及王美人的近身女婢,后来如何了?” 连修道:“近身的奴婢在王美人死后,因看护不周,被送去了浣衣局,不久后因病过世,而御药房负责抓药的宫人,因被查出私自倒卖宫中药品一事,同年被处死。” 连修做事便是如此让人安心,原本宋楚灵以为这一点他可能不会深查,没想到他事无巨细,将御药房的人也没有落下。 宋楚灵忽有想起了宸妃,当年宸妃身边的近婢,是她入宫前就一直伺候在身边的丫鬟,宋楚灵儿时也见过她,只是模样多少有些淡忘了。 据说当年宸妃服毒自尽后,身边的近婢因念主心切,当场追随而去了。 再度想起这些,宋楚灵表面镇定,内心却依然还会翻涌,她长出一口气,带着几分讥讽地扯了下唇角,“王美人忧思过度,心病所致,却要惩处她的婢女,而那抓药的宫人偏也是在她病逝后出了事,未免太巧。” 宋楚灵不信巧合。 一时间再次陷入一阵极长的沉默。 太阳被一团阴云遮住,院中忽起一阵凉风,带着些许迷人眼眸的沙尘,连修上前侧身,将这股风挡在身后。 “我知道了。” 宋楚灵忽然抬眼,一把拉住就在她身侧的连修,那双沉思许久后的眼睛,灿若星辰。 “贺章知道真相,但是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因为是皇后下的旨,在皇后与王美人之间,贺章只能将一切过错推在王美人自己的身上。” 连修也随即蹙眉,“你的意思是,王美人的死是皇后所为?” 宋楚灵道:“王美人起初只有腰疾,疼得受不了时才会夜不能寐,但自从皇后下令让贺章去医治王美人后,她的病情不减反重,且到了最后,以至精神错乱。” 说着,宋楚灵又垂眸看了那药方一眼,“中毒分慢性与致死,宸妃当年一次性服用过多,才会当即毙命的,而王美人则是因这番木鳖而起的慢性中毒。” 一分的两可以治病,两分或是三分,不会致死,却能将毒性慢慢渗入人体内,最终发病而亡。 宋楚灵记得医书上讲过,长期过量服用番木鳖,可致人精神失常,呼吸不畅,吞咽困难等,这些与连修方才说的那些症状基本都能对应上。 她道:“王美人不是不想吃东西,而是她因为中了番木鳖的毒,无法下咽。” 宋楚灵分析的不无道理,可凡是都要有动机,连修不由问道:“那你觉得皇后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楚灵抬眼看向他,手上的力道下意识重了几分,“李砚。” 皇后乃是高门大户的嫡女,她自幼身份尊贵,自是不会将一个瘦马出身的女子放在眼里,可当她生下一位体弱多病的皇子时,那低微的女子却生了一个健康的儿郎。 据说当时李砚出生的前几日,上京一直阴雨不断,就在王氏临盆之际,阴雨骤然停歇,随着李砚一阵哭声落地,秦王府的上空出现了一道彩光。 众人皆道这是命格福旺的征兆,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时的秦王才会直接给自己这第四位儿子,取名李砚,与那位自幼便体弱多病的嫡长子李研,同音不同调。 据说如此,可以将李砚的福气过到李研身上。 如果单单只是体弱多病,也许年轻的秦王并不会如此做,可就在李砚出生的半年前,四岁的李研因一场高热,引发小腿残患,这让当时人前万般端庄的亲王妃日日以泪洗面。 宋楚灵私下里听说,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向来不信鬼神的秦王妃,私底下寻了不少偏方,总有人看到那坊间的道士法师,出入秦王府。 再然后,她便开始吃斋念佛,所谓的一心向善。 想到传闻中的种种,连修不由道:“你是说,皇后想将李砚养到膝下,所以才会对王美人出手?” 宋楚灵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眸光微沉,声音也带了几分沙哑道:“我不是她,我不知道她到底会如何想,可当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身残无法医治,而旁人的孩子正在茁壮成长时,她会不会妒忌,或是怨怼,又或是恨天不公……且,她贵为皇后,免不了还要为储君之位去做打算……” 当时皇上膝下只有四个皇子,皇后所生李研,娴贵妃所生李砌和李碣,王美人所出李砚。 皇后与娴贵妃这不知会不会因储位而心生龃龉,但说到底两人同族,不管最终的储君之位是李研或是李砌李碣,他们的母族势力都不会受到影响,可若是落到李砚头上,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李砚出生那日,可是天将福象的。 这般想来,似乎皇后想要暗害王美人的行为,就愈发顺理成章了。 也不知为何,在连修听完了宋楚灵的分析后,他心中也莫名生出一种怅然。 宋楚灵也是如此。 她望了眼天色,不敢再耽搁时间,她握住连修的手慢慢松开,就当她手开始落下时,眼眸忽然一颤,那只小手瞬间又握了回去,且这一次,明显力道更重。 这下意识的反应,让连修心中也随之一紧,“怎么了?” 宋楚灵眉心紧蹙,缓缓摇头道:“不对……” 连修道:“哪里不对?” 宋楚灵神情怔然,似是没有听到般自语着:“他知道,他应当是知道的……” 连修不明所以,但是见她面色不对,抬手就将她冰凉的小手紧紧握在掌中。 他没有在继续追问,只是用掌心的温度在告诉她,他在她身旁,不必忧心。 宋楚灵终于回过神来,她抬眸看向连修,眸中的讶然依旧未散,“你可还记得,年初我去藏书阁那次,三楼的禁地可在那几日里入过什么书册?” 藏书阁不管是禁书,还是寻常书册,都会在内侍省的看管下收录,禁书虽然不能翻看,但是大致的类型,还是知道的。 连修回忆道:“似是与瓦剌有关的书籍……” 宋楚灵先是微怔,而后轻笑,“我恐怕要重新衡量李砚的价值了。” 她说完眸光垂下,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手总是这样好看,干净又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也清晰可见。 “李砚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待我这几日验证过后,再同你说,可以么?”宋楚灵抬眼看向他道。 连修垂眸回望着她,唇角少见的浮出了淡淡的弧度,他轻轻“嗯”了一声。 “咳咳。”不远处赵睿忽然清了清嗓。 知道有人要来,连修松开手的同时,脸色又如平日般冷漠,宋楚灵也是如此,她露出一个人畜无害般的笑容,侧身先从树后走出。
第五十四章 李砚下廊来到院中,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宋楚灵,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紧接着看到从树后走出的连修时, 他便瞬间了然, 随后便扬着唇角径直朝二人走去。 宋楚灵见来人是李砚,蓦地眼皮跳了两下, 她迎上前朝李砚恭敬地行了一礼,起身后便打算离开。 “等着。”李砚先是将她叫住,而后微扬着下巴, 眸光淡淡地朝连修瞥去, “内侍省这么闲么?怎么连少监都有空亲自来寻一个宫婢了?” 连修与李砚不算相熟, 但比起很少外出的李研来说, 他们在宫里大大小小的场合中也时常能碰到面。 连修神色淡漠,上前朝他行礼道:“回殿下,内侍省近日在筹备行宫避暑一事, 今日过来是为了将行宫有关事宜交代于王爷的近婢。” 宋楚灵很是配合的将手中册子摊开, 刻意让李砚来看。 李砚没去看那册子, 眸光却是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流转。 这一幕赵睿觉得异常熟悉,好似五日前就是这样, 时间地点皆几乎都未曾变过,只是忽然出现的人从晋王变成了四皇子。 赵睿虽然不知宋楚灵和四皇子有什么关系, 可自打那日连修与宋楚灵在这里碰过面以后, 一连数日都在查当年王美人的事, 如今想来定是因为四皇子的缘故。 一想至此, 赵睿悄悄抬了抬眼皮。 此刻的李砚, 已经将二人彻底打量完,他眸光带着些许懒意, 似是只用眼角在看连修,“连少监果然思虑周全,怪不得我听说宫内许多女子,都心仪于你。” 他也不等连修回话,直接就用手中折扇指着连修腰间那个墨绿色香囊道:“那东西该不会是哪个心仪你的小宫婢送的?” 连修嗓音透着几分清冷道:“不是。” 宋楚灵暗暗松了口气,可连修只是微微一顿,紧接着又开口道:“她可能……暂时还未心悦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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