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灵说完这句话时, 笑着垂下了眼眸, 晌午窗外的日光穿过薄纱, 一切都变得那般静谧柔和, 她微微卷翘的睫毛上,还带着薄薄一层水雾…… 正在连修望着身侧怔神时,余光中忽然闯入了一道身影, 恍惚间他以为是宋楚灵又折返回来, 可当他彻底看清面前之人时, 眸光中那份光亮蓦地沉了下来。 他起身朝来人恭敬地行礼道:“父亲。” 连宝福唇角带着几分习惯性的笑意,不紧不慢走上前来, 他锐利的眸光从连修身上慢慢扫过,最终落在矮案几上搁着的那个红木盒上。 红木盒尚未落锁, 连修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神情淡定的弯身准备上锁, 语气也极为平静地问道:“父亲这个时辰寻过来, 可是有何要事?” “慢着。”连宝福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而是眉眼微眯,朝他扬了扬下巴道, “里面是什么东西,拿出来给为父看看。” 连修动作微顿,最后还是依照连宝福的吩咐,将里面的名册递上前去。 连宝福将名册翻看,只是望了几眼,便立即明白过来,他直接将名册扔到连修面前,唇角的笑意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好啊,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连宝福指着连修,用极低的声音斥责道,“你连养心殿都敢查?” 连修垂眸不语,一句话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看到这儿,连宝福便觉心口的位置又是一堵,他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案几上那把黄铜镇尺,忽地就笑了,“这么一个破玩意儿,你倒是真敢拿到台面上用。” 说着,他又上前一步,弯身将案几上那条鹅黄色帕子拿了起来。 从连宝福进屋到现在,也只有他的这个动作,才让神情一直淡漠的连修,眸底出现了些许波动。 连宝福看在眼中,又是一声冷笑,将那帕子在掌中摊开,认出这帕子的绣工与惠英如出一辙后,连宝福心口又是一滞,羞恼地将帕子扔在地上道:“她可是还送了你香胰子,或是香囊?” 连修依旧没有说话,目光却是跟着那条帕子,落在了地上。 见他眼神如此,连宝福直接上前一脚将那帕子踩在鞋底,继续斥道:“便是你不说,咱家也清楚,但凡你每日看见这些,便会不由自主想起她来,这招数还是咱家教惠英讨好太后的法子,如今倒是用在你头上了。” 连宝福一面说着,一面又拿鞋尖在帕子上来回扭踩,“你以为她对你能有多上心,光着帕子,她不知送了多少出去。”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连修却还是那般面无表情地只垂眸望着那条帕子,连宝福头一次感受到连修在无声的与他对抗,这让他极为不瞒。 他彻底走上前,来到连修身旁,一双厉眼望着他,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为父当真是劝不住你了?” 连修终于抬起眼,直视着连宝福,眸光在他面容上停留了片刻后,当着他的面,走过去弯身将那帕子捡起,一面细心叠着,一面淡淡道:“父亲若当真不想我与她牵扯,为何还要让我护她?” “好啊你!”连宝福压声责骂道,“我让你护她,可没让你纵着她,更没让你帮她!” 连修回过身来,不紧不慢将叠好的帕子重新放回身上,平静地望着他道:“是这样么?” 他慢慢走回案几,一面将名册放回盒中,一面继续淡淡地说着,“父亲亲口说过,那个人将她教极好,那父亲会不知道让我护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连宝福挑眉问道:“你此言何意?” 连修继续收拾着案几,语气异常冷静地回答道:“父亲知道,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父亲也知道,我最终会如此……” 连修一早就知道,可始终没有和连宝福这样坦白地说过这些,今日也不知是从何处得了勇气,在看到那个空落落的位置时,他眸底的暗沉隐隐多出一丝光亮。 从他入皇城的第一日起,连宝福便与他说过,在这座皇城中,他不必争抢,不必出头,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因为他是连宝福的儿子,只要连宝福在一日,这皇城中便无人敢轻易动他,他会是他最好的庇护。 他只需要在这内侍省里恪尽职守,莫要出大乱子,待熬到年纪后,他便会带着他离开皇城,后半生他们父子二人自可衣食无忧。 可当宋楚灵拿着惠英的东西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刻起,当连宝福将玉佩丢到他手中,让他护着她时,所谓的安稳便不复存在了。 “父亲,与其说你是在劝阻我,倒不如说……”连修停下手中动作,他直起身面向立于薄窗前的连宝福道,“不如说,你是在等我,等我心甘情愿的去帮宋楚灵,对么?” 如果当初连宝福直接让他去帮宋楚灵,也许他会不情愿,甚至日后卷入风暴中时,他还会对他心生怨怼,可如今,当他已经主动走进漩涡中时,连宝福再来劝诫一二,届时的连修不仅不会埋怨,且还会觉得是他辜负了父亲,他对父亲有所亏欠。 连修将话说得已经十分明了,连宝福若当真有这个意思,不会听不出来。 果真,当他听完连修所说之后,他不怒反笑,脸上的愠色一扫而去,他望着连修,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不亏是我连宝福的儿子,能将一切看得这般透彻,那为父问你,你既已知晓为父目的,为何还会如此做,是出于孝道,还是……” 连宝福深看着他,没有将话说完。 连修垂眸,拿起案几上那把黄铜镇尺,将它摆放的整整齐齐,道:“是心甘情愿。” 连宝福那双布着褶皱的眉眼,望着眼前仿佛一夕间倏然长大的儿郎,年轻时的自己与这道身影来回交替,最终,他低笑着收回目光,声音沉缓地叹了一声,道:“皇城要起风了。” 宋楚灵与连修分开后,踏出内侍省前厅的那刻起,脸上的阴霾便一扫而光,她走在初春明媚的日光下,脸上依旧是那股娇憨的神色。 她来到太医院,将晋王的令牌拿给守门的宫人看,那宫人一看到令牌,赶忙就将她请了进去。 按照规矩,主子身边得脸的宫人,若是染疾,是能够请来太医院的医士来帮忙瞧病的。 再加上她有晋王的令牌,太医院的宫人见到她时便更加客气。 太医院四处都飘着草药的味道,宋楚灵来到一间小房屋,房里陈设简单,靠近窗边的位置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那桌上还有号脉用的脉忱,在另一边,有个矮案几,上面搁着笔墨。 宋楚灵坐在椅上等待的时候,一个小宫人进来给她添了壶热茶,要帮她倒时,宋楚灵笑着摆了摆手,“你去忙吧,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可以。” 小宫人也朝她笑了笑,退了出去。 等了片刻,屋外传来脚步声,宋楚灵知应当是医士来了,她起身过去相迎,却没想薄帘掀开时,竟会是贺白。 宋楚灵愣了一瞬,便立刻朝贺白行礼道:“院判大人。” 贺白朝她微微颔首,来到桌旁坐下,跟在贺白身后的宫人也来到矮案几后,跪坐在蒲团上,提笔准备记录。 只有宋楚灵还立在原处,一双小手在身前揉着衣角,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奴婢身份低微,怎、怎么能让院判大人来看诊呢?” 贺白的神情几乎瞧不出半分院判的气势,他望着宋楚灵,语气平和道:“我本就是负责坤宁宫与宁寿宫的,既是见了王爷的令牌,自然是得出面问诊的。” “那、那便麻烦大人了。”宋楚灵有些局促的来到贺白面前,缓缓坐下,撩开衣袖,将白皙的手腕搁在脉忱上。 贺白拿出一条轻薄的丝帕,搭在宋楚灵手腕上。 在后宫中,寻常宫婢能被医士看诊,便已感恩戴德,根本不会在意这些所谓的肌肤触碰,又不是后宫的妃嫔,需要避讳一二。 所以在看到这一幕时,宋楚灵难免会有些讶然。 贺白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他一面借着窗外的光亮,细细打量宋楚灵,一面替她号脉。 宋楚灵起初不敢抬眼,只是盯着桌面看,待过了半晌,不见贺白开口,便有些不安地悄悄抬起眼皮,去看贺白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可、可是我哪里不大好了?” 贺白望着宋楚灵,温声宽慰道:“不要怕,再等片刻。” 此言一出,一旁准备记录的宫人笔杆一顿,不由带着几分惊讶地朝贺白看去。
第三十六章 小宫人觉得奇怪是应该的,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便是贺白与贺院使,也就是贺白的父亲在一起说话时, 也不如发放才那句宽慰宋楚灵的语气温和。 宋楚灵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唇角微微弯起, 便没有再说话,继续耐心的等候,只是心中不由细细琢磨起来。 她今日与连修不光是说了七年前的事, 连同贺白与李砚的事, 连修也一并查出说予了她。 贺白十八岁入宫时便已是医士, 只一年的工夫便升为吏目, 随后步步高登,如今刚至三十,便已是太医院院判, 要知道与他同样为院判的另一位太医, 已年过六旬了。 从医术上来看, 他的确堪当此任,可古怪之处便是, 他自从考升吏目以后,便再一直住在太医院的宿房内, 几乎很少回贺府, 整日不是看诊, 便是看书, 除了会和同僚商讨与医术相关的事情外, 基本不会闲聊。 长期以往,太医院中人人皆道, 贺白虽说医术高明,却是个性子极其冷淡之人。 几年前贺家也给贺白说过亲事,贺白也是应下了的,却不知为何,两人见过一面后,那家姑娘便说什么也不肯应下,再往后又说过几个,可到底还是没有成事。 如此折腾了好些年,最后贺家彻底不管了,任由贺白宿在太医院里。 私下里有人问过贺院使,也就是贺白的父亲,贺院使只是无奈地摆手道:“他这个人呀,就钻在医书里了。” 旁人听到这话,也顶多只是感叹一二,毕竟贺白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 可当真是如此么? 宋楚灵故作不安的眸光里,实则尽探究,而她在贺白的眸光中,却看到了一些不该有的复杂情绪。 又过片刻,贺白终是将手收回,眼神也慢慢移开,他温道:“你这两日可曾染过风寒?” 宋楚灵点头道:“奴婢昨日落过水,到了夜里便不太舒服了……” 贺白没有让她将话说完,直接就打断道:“你喉咙可有不适?” 宋楚灵怔了一下,道:“有点干涩,有时候总想咳嗽。” 贺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一旁记录的宫人道:“将这茶水换成薄荷叶。” 宫人搁下笔,便提着桌上的茶壶掀帘出去了。 屋内一时只剩他们二人。 照理来说,应当要等那宫人回来,贺白再去询问病情,可他好像并不在意这些规矩,直接就道:“你是因染了风寒,夜间高热后,进了大补之药,虽风寒已驱,高热也散,但因气血受阻,喉咙才会引发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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