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贵向来喜欢做事认真的宫人,对宋楚灵的印象便是极好的,他忍不住对李研道:“王爷,那丫头还眼巴巴跪在那里,等奴才将包子还给她呢。” “是得还的。” 李研说着,用指节在那黑漆描金缠枝莲文的手炉上,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地轻轻敲着。 宋楚灵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到晚膳的时间了。 宁雅正在做秀活,见她推门进来,便与她说起午后凝雨从寝院跑出来的事,平时宋楚灵很是喜欢听她说起这些新鲜的事,可今日却显得有几分兴致缺缺。 她先给自己倒了两杯水,喝完后,就趴在了桌上。 宁雅说得起劲儿,也没留意她情绪有些不对,当说到不知最后凝雨跑去了何处时,才听宋楚灵叹道:“跑我那小院子里去了。” “啊?”宁雅停下手中动作,惊讶地看向她,“凝雨可真喜欢你,只是……你今日可见到王爷了?” 宫人们今日都看见了,跟在凝雨身后的可不只是小允子,还有王爷呢。 宋楚灵有些垂头丧气道:“见到了。” 宁雅这才注意到宋楚灵情绪不大对劲儿,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楚灵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出,宁雅蹙眉想了片刻,犹豫道:“王爷为人向来宽厚,应该……应该没有恼你吧。” 宋楚灵小声道:“可他说了要还我糖包子,我在那里跪了好久,他都没有给我……” 宁雅原本是有些替她担忧的,在听完这番话后,都忍不住笑了,“你啊,光惦记着吃呢,一个包子而已,你若喜欢,下次姐姐再留一个给你。” 宋楚灵没有说话,小嘴里缓缓吹出一口气。 宁雅怕她想多了犯愁,便岔开话题道:“你今日怎么不绣香囊了?” 宋楚灵道:“我累了,今日不想绣了。” 宁雅与她开玩笑道:“原来楚灵也是会累的啊。” 说完,她眸光不经意间从宋楚灵腰间扫过,眉梢微微挑起,“咦,你的香囊呢?” “嗯?”宋楚灵拧眉,佯装不知,下意识就用手朝腰间摸去,自然是什么也没摸到,她顿时直起腰背,原地看了一圈,又在身上摸了好几处,见实在没寻到,最后只好扁着嘴再次趴回桌上,有气无力道:“好像是丢了……” 他们这样的洒扫宫婢,忙起来不慎丢了东西,也不算稀奇,宁雅怕宋楚灵会难过,便宽慰道:“你那香囊里的草是何处寻来的,闻那味道还挺清新的,待开了春,姐姐采些回来,帮你绣两个戴身上。” 宋楚灵搁下杯子,一面看着宁雅,一面道:“好像是路过何处的石板,见缝隙里生出一撮草,便想着是野菜,闻着不难闻,就随手采了回来,姐姐可是能闻出那是什么草?” 她语气与平日无异,只是眼底深处,逐渐漫出一股寒意。 “我哪里闻得出来啊。”宁雅自是没有觉察出来,笑着与她道,“好歹你叫我一声姐姐,还能让我宁雅的妹妹用野草做香囊?” 说着,宁雅将自己腰上香囊解开,要送给她。 见宁雅神情没有任何异样,宋楚灵这才松了口气,眼底的寒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散去。 宁寿宫里有单独的膳房,宫人们无需自己烧饭,待到了规定好的时间,去膳房领饭便是。 宋楚灵称身子乏,晚会儿再去,宁雅便先提着食盒走了,等她彻底离开,宋楚灵才起身脱去宫服,重新换了件干净衣裳。 她将宫服拿到院里,打了桶水开始清洗,在腰侧的位置用皂粉反复揉搓,直到她彻底闻不出任何荆芥的味道,这才作罢。 荆芥的确是野草,在昭偌寺的山上很是常见,自从一年前她听说晋王养了只猫,便开始留心各种石缝瓦砾之间的杂草,宫中荆芥不算多,但若是有心的话,还是能寻到的。 这种草猫儿很是喜欢,平日里吃一些不仅有助于消化,还会令它们心情愉悦。 在第一次见到凝雨的时候,她故意问起猫儿吃草的事,小允子的回答让她得知,小允子并不清楚荆芥的事,想来晋王也应当不知,因为他若知道的话,没理由不寻来给凝雨吃。 宋楚灵这才放下心来,摘了荆芥草磨成粉,装进香囊中,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凝雨平日里才会一见她,就想靠过来蹭她,今日也正是因为这荆芥粉,才能将凝雨一路引去小院寻她,而凝雨的一反常态,一定会引起晋王的好奇。 后面发生的一切,也基本都在她的预料中,只是有一事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何最后在她想要讨回包子的时候,晋王要骗她呢? 宋楚灵望着盆中的冷水,呆坐了片刻,最后长出一口气,起身将拧干的宫服,拿到晾衣绳上挂好,正准备转身回屋,就见碧如提着食盒,眉开眼笑朝她走来。 宋楚灵立即笑着迎上前,朝她屈了屈腿,“姑姑寻奴婢有何事呢?” 碧如挥手示意楚灵进屋再说。 等两人来到屋里,碧如将那食盒放在桌上,这才笑着道:“楚灵啊,你快看看这里面的是什么?” 说着,她将盖子打开,里面是整整一笼冒着热气的包子,有翡翠鲜虾的,有蜜枣豆沙的,还有什锦蔬菜的,每个口味各三个,总共是九个香喷喷、白胖胖的大包子,光是闻着味儿就让人忍不住想流口水。 “别傻愣了,这可是王爷赏给你的!”碧如将食盒里的两个笼屉拿出来,摆在桌上。 宋楚灵这下终于是反应过来了,李研不是在骗她,而是在逗弄她,又或者还有别的意思…… 她蓦地一下想起了红梅,这让她再次看向笼屉时,眼神里藏了几分幽暗。 她可没有忘记,晋王极尽温润笑容里,可是会藏着刀的。 “王爷为何要赏一笼包子给奴婢啊?”宋楚灵问道。 碧如也是方才得知,宋楚灵今天撞了大运,那凝雨竟带着晋王寻到了她洒扫的地方,内中详情碧如虽不清楚,可猜也能猜得出,定是王爷爱屋及乌,因着凝雨的关系,才会给宋楚灵赏赐。 碧如一面直勾勾地盯着笼屉里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一面道:“我当初就说了,那院子是个好地方,是我专门给你挑的,你可不能得了好处,就将姑姑我忘了。” 这番话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若是平日里,宋楚灵便会装作听不懂,因为她懒得在碧如身上下功夫,可今日,她只是略微顿了一下,做出在思考的模样,很快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拿起一个包子递到碧如面前,乖巧道:“多谢姑姑,姑姑要是不嫌弃,就吃几个包子再走吧。” 碧如以为宋楚灵终于是开窍了,也没想那么多,笑着将包子接到手中,趁热就咬了一口,齿颊间顿时被虾肉咸香的味道塞得满满的,便是想要刻意遮掩,都遮掩不住味蕾带给她的享受。 宋楚灵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吃完一个包子,又殷勤的拿了两个其他馅儿的给她,见她一口气吃下三个包子,全程没有半分异样,宋楚灵眼底藏着的那股幽暗才渐渐散去。 看来晋王当真只是想要逗弄她,而非明赏暗罚。 如果说将她调来安寿殿,是因为李研偶然生出的几分心血来潮,那么今日赏下来的这些包子,便可让她心中笃定,李研已经对她上心了,却是不知,这次他对她究竟上了多少心思。
第十七章 宋楚灵不会低估皇城中的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向来以聪慧著称的晋王。 如果说连修的冷漠来自他刻意竖起的高墙,那晋王李研温柔的笑容下,才是真正的冰冷,他所谓的温文儒雅,不过是极尽冷漠下的伪装。 他不去为难旁人,不是因为传闻中那样的宽容大度,而只是单纯的不在乎罢了,他的不在乎,可以让他做到不论发生何事,都可以温笑视之。 这样的人防备心最重,也是最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亲近。 所以在晋王将她调进安寿殿的那刻起,她便知道短时间内不该出现在晋王面前,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会引起晋王的猜疑。 只有像今日这样,通过凝雨这种看似不可控的因素,来使两人相遇,才能最大程度上减少他的疑虑。 腊月二十七这日,也就是赏完包子的第三日,宋楚灵又得了调令,这一次,她被直接调进了安寿殿的寝院,由刘贵亲自带人去办的,不到一个下午的工夫,就将一应事宜全部打理妥当。 虽然宋楚灵进了寝院后,依旧是做些帮杂洒扫的活,尚不能近身伺候,可到底这寝院与别处不同,这可是在日日会在主子眼皮底下干活的,甭管是做什么,这也绝对是个有头面的活。 昨日有宫人叫她帮忙,还只是站在那里冲她扬扬下巴,今日安寿殿的人都知道,宋楚灵被调去了寝院,那宫人再见到她时,忙小跑着上前要帮她拿东西。 宋楚灵待人还是如从前那样,热心又老实,也没有因为身份的变化而摆谱,她带着本就不算多的东西,搬进了寝院旁的一排小屋中,这小屋是特地给寝院里干活的宫人准备的,屋子虽小,却是单人单间,里面的东西也一应俱全,连床铺上的被褥都要比从前软和厚实。 宋楚灵将自己的东西归置好,只是饮了一杯水,半刻都未曾耽误,就来到院里干活。 年底向来最是繁忙,院里的宫人都各自忙着手中的活,他们动作麻利,很少发出什么大的声响,就连有个宫人贴廊上窗纸时,不慎崴了脚,都只是蹙眉吸气,连嘴都没有张。 今日宋楚灵进来时,领她的宫人就与她嘱咐过,王爷喜静,除了走水这样的大事,平日里不论白日黑夜,尽可能将声音压下。 宋楚灵来到院里,她干起活来极有眼色,不等旁人特意吩咐,就知道该做什么活,也绝不会只挑拣那些轻松的做,几个宫人都对这个新来的小宫婢极为满意。 晌午的光线极好,寝殿朝着院里的那扇窗子被挂起,李研坐在窗后,手持一本书册在认真翻阅。 这会儿已经有一批宫人做完活下去歇息,院里只剩下两个女婢在干活,一个弯身扫地,一个提着水桶在给西柿银和冬青浇水。 冬末阳光已经渐渐有了温度,井里的水却依旧冰冷,这一进冬日,宫人们就不爱做碰水的活,宋楚灵从没有那些顾忌,她额上出了一层细汗,小手也被冻得通红。 待她将一桶水浇完,整个人如释重负,站在西柿银下拿帕子擦掉额上的汗水,又将两只手擦了干净,随后拿到唇边朝手心里喝热气,来回搓着暖手。 她余光朝几米开外的窗口处淡淡扫了一眼,随后微微扬起下巴,将目光落在头顶悬挂着的几颗结了霜的柿子上。 若只是百姓人家,能有机会种下这样一棵西柿银,待果子成熟后,定会立即摘下,留几个自家吃些,剩下的便会拿去卖,只有大户人家的,才会将西柿银当喜庆的树来种,结出柿子也不会随意去摘,会让它们挂在树枝上熬过一冬,为来年搏个好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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