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瑞德是知道事情经过的,且比宋楚灵说得还要详细,在安寿殿的时候,他一听刘贵的说词,就能立即猜出晋王想要找的人是谁。 养性苑里负责日常洒扫的总共就三个人,他与这三人已经认识一月有余,谁是个什么性子,他心里清楚,老实规矩且还能主动摸黑出来扫雪的,只可能面前这憨头憨脑的丫头了。 “你还想替她求药?”何瑞德没好气道,“你可知今晨王爷来时,她哄骗王爷,说是她一早起来扫的雪。” 宋楚灵明显一愣,却也不见气恼,只是垂眸望着地板,小声道:“那……王爷信了么?” 何瑞德冷笑一声,道:“王爷若是信了,她何至于现在高热不退?” 宋楚灵略微怔了片刻,才明白这话代表何意,不由面露惊讶道:“王爷是怎么发现的,他好聪明啊……” 说到这儿,宋楚灵又作势连忙捂嘴,一面偷看何瑞德,一面怯怯出声:“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妄议主子。” 这算什么妄议。 何瑞德不由被她逗笑,许久未曾见过这样可心的人了,也难怪王爷会对她上了一份心思,这么多年来,王爷可是头一次找他做这样的事。 何瑞德敛了几分笑意道:“我问你,你是怎么猜出王爷要来的?” 宋楚灵愣了一下,缓缓摇头道:“奴婢没有猜,奴婢也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会来,只是想着,雪天路上湿滑,必须要提前将雪扫净。” “不管王爷来不来,这都是奴婢分内的事。”她眨着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每一个字音都极尽诚恳。 若是旁人这样说,何瑞德还得思量一番真假,可这话从宋楚灵口中出来,不由就令人信服。 何瑞德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那你为何每次都要先将这条路清理出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指了指拱门一直到石亭的方向。 宋楚灵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缓缓道:“奴婢有一日清扫石亭的时候发现,站在石亭内看日出,特别美。奴婢当时就想,不论是谁来园里,都不该错过这样好看的景色,所以先将这里清扫干净。” “她当真是如此说的?” 安寿殿内,李研一边听何瑞德转述,一边喝着玉碗里的汤药,当他听到宋楚灵的解释时,动作忽然停住,出声将何瑞德打断。 “奴才说得都是宋楚灵的原话,没有半句修辞。”何瑞德眼观李研神色,见他只是略微顿了一下,便又开始垂眸喝药,这才松了口气,接着道:“奴才已经核实过,初雪那日不到辰时便出来扫雪的那个宫婢,的确是宋楚灵,且不仅如此,哪怕是前几日下雪时,王爷没有过去,她也还是会这样做。” 看李研手中汤药已经喝完,却没有让他下去,何瑞德心知这是还想听他继续说的意思,便又将他从寒石宫里打听到的事说了出来,也尽是些关于宋楚灵勤奋踏实,积极努力的言词。 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宋楚灵的身上都没有所谓的精明算计,一切只是天道酬勤罢了。 李研望着手中空落的玉碗,思绪如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到最后,那风筝落在了一棵忍冬树下…… 半晌后,他恍然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道:“将她调进安寿殿。”
第十一章 何瑞德以为今日宋楚灵最多是得些赏赐,却没想她会被直接调进安寿殿,这可是宁寿宫的主殿,也是晋王寝位之处,寻常宫人是根本没有资格入内的,那宋楚灵再是勤快,也还只是个末等的洒扫宫婢,入宁寿宫也不过一个来月。 一旁的刘贵却不觉得惊讶,他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心细会伺候人的宫婢也见过不少,且不说那宫婢到底是碰巧,还是当真心思深沉,至少眼下看来,她能知晓王爷心思,既是如此,调到安寿殿来也是无可厚非的。 宫人的调派事宜,哪怕是主子亲自吩咐下来的,也得去内侍省和尚宫局走一遍流程,最快也需三两日,待流程彻底走完,宋楚灵才能入安寿殿。 至于红梅,当天就被人抬出了宁寿宫。 晋王虽没有对她深究,可按照宫中规矩,染病的宫婢若能得主子抬爱,求得汤药,即可房中休养,可如若病情严重,且还得不到上面的关照,就会被安置在尚食局后的一处院子里。 说是去养病,实则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十有八九都会将命搭在里面。 红梅被送走时,人被烧得神志不清,口中还在不住呢喃,抬她的老太监将耳朵贴近去听,很快,他脸色倏变,就近在园里抓了把土,直接往她嘴里塞,最后将那张嘴堵得严严实实,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这才作罢。 王兰兰当时看到这一幕,拉住宋楚灵胳膊抖个不停,整个晚上一句话都没有说,也不知她到底是何时睡下的,又或许是一宿未眠,第二日那双眼圈乌青的骇人。 两日后,正好在领份例这日,何瑞德寻到宋楚灵,将调派一事与她交待。 “这可是我差人特地帮你去尚服局领的,待过两日你入了安寿殿,便不能穿从前那些宫服了。”何瑞德朝身旁小太监递了个眼色,小太监立即将一包衣服拿到宋楚灵面前。 宫中等级森严,规矩繁琐,不同级位的宫人着装各有不同,连衣着的颜色也是有讲究的,若是不慎穿错,重则挨板子,轻则也是要罚份例的。 宋楚灵屈腿道谢,满心欢喜将东西接到手中。 何瑞德道了声无妨,接着又嘀咕道:“你的腰牌还在内侍省,也不知怎地,区区一个腰牌,能费多大工夫,也不知到底要做到什么时候……” 宋楚灵想到了什么,轻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很快便又恢复神色,道:“腰牌便不劳公公费心了,奴婢这两日自己去问吧。” 何瑞德点点头,却没有离开,而是将小太监挥退,只留宋楚灵在身前。 他一面给宋楚灵提点安寿殿的规矩,一面将手拿到身前,有意无意地搓着指甲。 宋楚灵早就猜出何瑞德今日来的目的是什么,她的腰牌还未到,何瑞德就迫不及待跑来找她,还不是因为今日是领份例的日子。 可碍于自己只是个憨厚傻气的人,宋楚灵不便那样快就反应过来,于是硬等着何瑞德实在没话说了,她才瞪着一双杏眼,疑惑开口:“公公的手指不舒服吗?” 何瑞德笑容一僵,忍不住道:“关手指什么事啊,咱家、咱家是话说多了口渴。” 宋楚灵又道:“那奴婢回屋给公公倒些水来?” 何瑞德简直气笑,道:“公公自个儿房里是没有水么?” 宋楚灵一双细眉微微蹙起,默了片刻,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忙将荷包从袖中抖出。 何瑞德满意展颜,本还想象征性的推绝一二,可又怕这丫头心眼太实诚,当真将银子再拿回去,索性就直接揣入袖中,笑眯眯地对她道:“你这丫头,还是懂这些东西的。” 宋楚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坦诚道:“是张六公公教奴婢的,他怕努力在宁寿宫受人欺负,叫奴婢得学着打点。” “哎呦……”何瑞德差点没忍住,再次笑出声来,“给都给了,话可不能说得这样明白。” 宋楚灵奇怪道:“那奴婢该说什么?” 何瑞德犹豫了一下,莫名觉得自己在带坏小姑娘,最后迎着宋楚灵真挚的眼神,他还是好心教了一句,“就说劳公公费心了,请公公吃茶。” “好,那奴婢请公公吃茶。”宋楚灵笑容甜美的应声道。 送走何瑞德,宋楚灵回到屋里。 王兰兰这两日精神状态已经逐渐恢复如常,知道宋楚灵就要搬进安寿殿,不见半分羡艳,反而还用担忧的神情去看宋楚灵。 宋楚灵没有和她说太多,拿了几样东西出了宁寿宫,这是她入宁寿宫以来,头一次出去,守门的知道她要去内侍省取腰牌,没有为难,只是叮嘱她在下钥前务必回来。 宋楚灵没有直接去内侍省,而是先去了寒石宫。 张六看到她毫发无损站在面前,顿时喜不自禁,说起了前几日何瑞德来寒石宫寻他问话的事。 “当时咱家这心里突突直跳,还以为你在宁寿宫出了什么事,专挑着好话说给他听。” 张六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如今得知宋楚灵没有出事,反而还被调进了安寿殿,立即眉开眼笑道:“啧啧啧,看看咱家带出来的人,可真是争气,这才一个月,就能进内院伺候了。” 宋楚灵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公公可别这么说,奴婢进了安寿殿,还是洒扫一职呢。” 张六笑道:“你还想如何啊,这就已经可以啦。” 多少人连宁寿宫都进不去,进去没几日又被撵出来,宋楚灵这才不过短短一月,便被王爷亲自下令调进安寿殿,在旁人眼中,明显就是入了主子的眼。 只是这枪打出头鸟,宋楚灵这样一遭,免不了惹人眼红,日后的路怕是没有从前那样好走。 张六对这些太过熟悉,同时他也自认了解宋楚灵,免不了又是一阵忧心,“那些贵人主子们心性向来难测,你也不必再往上争,就像从前那样踏踏实实干活,凡是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宋楚灵乖巧应是。 怕吓到这丫头,张六敛了忧色,笑着将她送出寒石宫。 看着石板路上渐渐远去的身影,张六颇有些唏嘘,这孩子虽说有时候瞧着傻里傻气,却也是有福气在身的,但愿往后她能顺风顺水吧。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好在今日除了风冷干燥,并未下雪,去内侍省这一路便不算难走。 内侍省的宫人听说她是来领腰牌的,没有让她进去,宋楚灵也不急,她就在外面等着,不多时,便把赵睿等来了。 赵睿见她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好奇,态度却是明显要比之前客气几分,等将她一路引进厅内,便又自觉退至门外,挥退了院里的几个宫人。 院中彻底静下,宋楚灵神情倏然一松,缓步朝上首走来。 一月未见,连修还如从前那样清冷淡漠,他端坐在一张案几后,案上只放着一壶茶,还有两个空的杯盏,他抬袖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热茶,示意宋楚灵坐下说话。 宋楚灵与他一样,盘膝坐在一块儿团垫上,当她彻底坐下时,才意识身下的团垫有多么厚实,根本不会觉出地上的寒气。 宋楚灵抿唇笑了,将茶水一口饮尽,连修没有说话,帮她又满一盏,这次宋楚灵没有喝,拿在手中暖着。 默了片刻,是宋楚灵先开的口:“你在等我,是么?” 连修点头,拿出一块儿崭新的红木腰牌放在案几上,两指将它推到宋楚灵面前。 果然如此,宋楚灵会心一笑。 其实就算连修不扣她腰牌,她也要寻借口来见一见他,毕竟他们一个来月未见过面,若是长时间不接触,势必会影响到他们刚刚建立起的那丝脆弱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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